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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壁画墓中“车马出行图”的审美意识

2021-05-01

大众文艺 2021年7期
关键词:汉墓车马墓室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西安 710000)

一、两汉墓室空间观念及发展

“空间”是与“时间”相对的一种事物存在的方式,任何造型艺术都离不开“表现空间”的重要目的。今天我们讨论“空间”概念,基本建立在西方透视原则的基础上,如长宽高、三维空间等;但把艺术表现用科学规则解读的形式,其实并不符合中国传统美术发展的规律。于1987年在河南濮阳西北坡所发掘的仰韶文化早期遗址的一座墓葬中,出现在男性墓主人身旁“龙”“虎”造型的蚌壳摆塑,被认为是直观反映出较早时期“东龙西虎”的四方空间观念实例。学界普遍认为,在商代已经出现对于“四方”的方位观念,在甲骨文中便有关于“四方风”卜辞的记载。西周时“四方”一词已在甲骨文中零星散见,与殷商时期“四方”空间观念基本一致。中国古代一般把空间称为“宇”,时间称为“宙”,大约在春秋时期“宇宙”作为一个时空观念合称出现,在《管子》《尸子》《墨经》中均有述及。“宇宙”观念作为一直以来人们探索现实世界的“标杆”,随着时代推进,不断融入新的思想学说,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阴阳五行”观念。到了汉代,虽然“阴阳五行”并不完全是当时最有影响的学说,但毋庸置疑,其对汉代空间观念的重大影响。在汉代人的观念中,“宇宙”是无限的,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并且图像也可以打破“时空”界限。墓室壁画由于所处空间的特殊性,分析其中的审美因素也要结合汉代墓葬修筑空间的环境。

汉代墓葬的内部内容位于封土内或封土之下,包含埋葬墓主尸身的墓穴等,可视为墓葬的本体;墓外设施位于封土之外或叠压、打破封土等,为墓葬配套设施,二者为内外不同的两重内容,并以封土表层为界,形成内外两重空间。②自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并推行“独尊儒术”文化政策后,人们对于修筑墓室的要求明显高于前朝,更加注重其为亡魂“服务”的社会功能,为了满足尸身在地下世界的“需求”,后人便极力复刻墓主人在世的生活环境。从考古资料看,在先秦时期墓葬的内外两重空间就已存在;西汉时两重空间得到推广和普及,但整体上还处于探索发展并没有固定;到了东汉,第宅化的横穴墓葬已普及定型,陪葬品生活化基本完成,墓外设施亦形成体系,较多设施配套存在并能持续稳定的发展,可见两汉后期墓葬内外相对独立的两重空间已全面、正式形成。在这样一个体系严密、且兼具二重内外空间的墓室空间中,图像造型就需要在平面中“复制”现实世界并表达思想观念。汉墓承担着生者的寄托和安放亡魂的多重礼教功能,在这样的空间中,图像自身也不免带有特定的时代特色及审美特征。

二、汉墓“车马出行图”概述

汉代画像以墓室壁画、画像石和画像砖为代表,其内容基本涵盖两汉社会各个方面,“车马出行图”是最常见的画像题材之一。根据信立祥的研究,他按照图像学把汉墓中常见的“车马出行图”分为两类:一种是以图像表现墓主人生前经历,或有墨书榜题,如东汉和林格尔壁画墓;另一种则是位置固定在墓室的门额、横梁或位置较高的地方且无榜题文字。根据作者的观点,研究后者的图像学意义,无疑有助于对汉代墓室画像的正确理解。从图像学意义来看,任何形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然在所处的画面环境中具有某些指定的功能。在内容上“车马出行图”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表现墓主人生前的仕途经历,内容可变性较强;另一种则是单纯出于后人为了维持和祖先感情联系的目的,表达送葬或亡魂出行,子孙乘坐车马祭祀的队伍到达地下陪伴先祖。以中原河洛地区东汉壁画墓为例,此为墓主人车马出行图,共计画了九乘安车,人物70余个,马匹50余,大致可分为前导属吏(图1)、墓主和随从三部分。另一座洛阳东汉壁画墓中残存人物车马图有3骑(图2),虽脱落严重但可见队伍在画面中上下排列,马头朝南,均有着色。东汉时期地主门阀势力兴起,贵族和新兴庄园主常用大量车马彰显社会身份和财富。可见最迟在东汉中后期,“车马出行图”已经成为汉墓图像的重要题材。

在内容上汉墓中“车马出行图”根据图式特点,可分为车马临阙式、单纯车马队列式、狩猎出行队列式和车马式过桥四种类型。学界多数对于“车马出行图”的功能意义主要倾向于两种:一种认为是墓主人仕途经历的写照,是身份的象征,第二种则认为是送葬出行或引魂升仙的队伍。也有学者认为,在墓室中绘制车马列队体现出汉代人民对于物质财富、社会地位的渴求。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些都和当时社会多方面文化、思想、信仰等密切相关。在墓室空间中的图像首先是满足丧葬礼仪的需求,自官方确立儒学正统地位后,图像就承担了更多时代因素。最初车马图像在墓葬中用于表现两个重要主题,即入葬和升天,后来升天在图像体系中逐渐弱化,丧葬仪式强化——“车马出行图”就成为其主要表现形式。在讨论汉墓中“车马出行图”的审美意识时,首先要从图像产生的时代环境入手。

图1

图2

三、“车马出行图”在汉墓空间中的审美意识

从上述内容可知,“车马出行图”在汉墓体系中主要是作为表现丧葬仪式的关键图像,与原始社会的祭祀、祖先崇拜以及狩猎等均有联系。汉代相比于前朝,丧葬思想进一步占据主流地位,除了描绘先祖在世经历,更多是抒发子孙孝心,在创作图像的过程中愈发自觉融入个性化意识。下面本文从两方面简要叙述“车马出行图”在汉墓空间中所体现出的审美意识:

(一)图像形式多变的审美

“车马出行图在墓室壁画、画像石和画像砖中都有出现,受墓葬形制的影响,出行图画面的格局结构自然要适应建筑的空间结构……图像一部分属于封闭式的格局,其中还会分层,另一部分便是开放式的,整个画幅随形而定,即:分层格局和独立格局。”根据前人研究,“车马出行图”的格局并不是固定或者孤立的,而是通过或连接或分隔的形式,突出图像整体的动感。在安平东汉壁画墓中室南壁所绘“车马出行图”中,整个画面分成多层并表现同一个主题,突出奔腾流动的节奏感和绵延起伏的韵律感,场面气势虽大但整体布局略显拘谨刻板。另外在和林格尔汉墓中也有以独立格局呈现的“车马出行图”,在全景或满屏的大场面布局中,错落有致,主次分明,充分呈现出气势宏大的壁画效果。

从古代空间观念发展演变过程来看,中国自古的“空间观念”是基于无限和无尽的标准。也就是说,在古人的意识里,图像是可以打破现实环境、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车马出行图”按照保留传统空间观念影响下的“散点透视”原则,在平行、上下的空间布局里追求广袤的深远,再有限的画面篇幅中营造出无垠的“深度”环境。孝道观念盛行,车马出行最初确实作为“引魂升仙”的重要现实载体,后来随着门阀阶级势力崛起,尤其是东汉时期地主经济发展,升天题材不再符合新兴社会阶层的需求,于是“车马出行图”就演化为寄托个人感情的丧葬仪式符号。在这种心理因素影响下,图像的绘制更加追求表达“意味”而非形式。

(二)图像内涵丰富的审美

目前出土的汉墓中,也有一类把“车马出行图”和“都亭”题记结合的图像,与文字结合更说明其图像学价值。据《汉书》《史记》等记载,汉代的“都亭”是政府在郡、县治所设置的、供往来官吏临时住宿的释馆,也就是一个暂时休息的官方场所。两汉时期盛行国家为功臣勋戚修建祠堂墓地的风气,这对于死者家族是天大的荣耀。所以出现在汉墓中的“都亭”(榜题)一方面显示出亡魂在地下世界依旧保持和生前一样的荣耀,另外壁画墓中的“都亭”也成为亡魂在地下世界的休息场所。这一类图像在山东省梁山县后银山东汉早期壁画墓中可见,车马出行的目的地是一座两层阁楼的建筑,阁楼旁有“都亭”题记。在这幅画中,车马队列在形式上仍保持送葬的仪式功能,但标有明显题记,故在内涵上相比于上述图像更丰富。此处“车马出行图”在形式上确实不如和林格尔汉壁画墓中在视觉上带来的气势更有冲击性和动势,但是借用“都亭”作为亡魂的临时驿站,是后代子孙渴望与祖先保持长久稳固联系的体现。因此,这种汉代墓室画像中的“都亭”,只能是现实人间世界的某个地方。而在现实的人间世界里,与墓主有密切关系的地方只有宗庙和墓地祠堂。在汉代人的观念中,无论是宗庙或者墓地祠堂,只是墓主人暂时的“住处”或“休息场所”,只是在祭祀时来到此处接受子孙拜祭。这样一来,“车马出行图”就成为联结神仙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媒介”,带有明显世俗审美的趣味。

汉墓中出现大量此类图像,也可看出当时社会对于交通工具的重视。先秦时期出现“车”,周代创制“五路车服”成为车马发展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标志。东汉班固在《续汉书》中首次出现“舆服制”的修撰,汉代车马也成为社会身份的象征。同时,不同骑马者的服饰装束,也从侧面反映出国家礼制的约束,也是研究汉代官服制度的珍贵史料图像。虽然死者的躯体已经封存,但是灵魂仍然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自由“生活”,仍然有“出行”的需要。在汉代人心中,在墓室四壁绘制出生动多样的车马队列,先人的灵魂就能在现实车队的护送下避开地狱的鬼怪,顺利到达极乐世界。这种“护送”看似是复刻墓主人生前的真实生活场景,也是后人希望“车马出行图”可以带着亡魂在“无限世界”中自由穿行,成为寄托子孙孝道情感的重要载体。从神话角度来看,左向行进的构图体现了西向的方位,掌管不死之药的西王母也居于西方,嫦娥奔向月宫获得生命的永恒,因此这种左向行进的“车马出行图”表示灵魂奔向西方寻求生命的再生和永生。

四、结语

汉墓壁画由于其特定的空间环境,所以本身并不是为了表现“审美意识”,在“事死如事生”的信仰体系中,汉代人认为“地下世界”和现实环境一样,是永恒的、不灭的。相比于复刻墓主人的生活场景来维持真实感,“车马出行图”则更能符合“打破时空”的需要。在之前关于汉墓“车马出行图”的研究中,学界关注点在于其构图形式、功能价值以及图像学、社会学等方面,这些都是研究图像必须要讨论的内容。回归图像本身,在创作过程中必然包含主观审美意识,这些审美意识受到当时社会的文化、经济、宗教等影响,呈现出多元时代面貌。汉壁画墓中“车马出行图”和“宴饮图”“歌舞图”一样,展示出汉代社会的真实风貌,并且相比于复制某一个固定场景,车马队列在空间上给人以更广阔的遐想,充分发挥传统绘画中“散点透视”的优势,构图宏大富有动感,同时融合“孝道”观念,在形式和内容上展现出独特的审美价值。

注释:

①郭沫若主编,胡厚宣总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甲骨文合辑》第五册,中华书局,1982年.

②刘尊志.汉代墓葬的双重空间与三维世界[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01):108-116.

③信立祥.汉代画像中的车马出行图考[J].东南文化,1999(01):47-63.

④刘达.汉代车马出行图的构图研究[J].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15,23(06):73-75

⑤徐殿魁.河南偃师杏园村东汉壁画墓[J].考古,1985(01):18-22+98-99.

⑥谢虎军,高虎,尚巧云.洛阳机车工厂东汉壁画墓[J].文物,1992(03):27-34+26+99+105.

⑦黄永飞.汉代墓葬中车马出行图像的类型分析[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2,29(06):63-65+92.

⑧黄永飞.汉代墓葬艺术中的车马出行图像研究[D].中央美术学院,2009.

⑨刘达.汉代车马出行图的构图研究[J].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15,23(06):73-75

⑩刘来成.安平东汉壁画墓发掘简报[J].文物春秋,1989(Z1):70-77+145-151.

(11)和林格尔发现一座重要的东汉壁画墓[J].文物,1974(01):8-23+79-84.

(12)关天相,冀刚.梁山汉墓[J].文物参考资料,1955(05):43-49.

(13)信立祥.汉代画像中的车马出行图考[J].东南文化,1999(01):47-63.

(14)黄永飞.汉代画像石墓中车马出行图像的发现与研究[J].绥化学院学报,2015,35(05):11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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