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三题
2021-04-29石志藏
石志藏
穿山半岛上的“茶马古道”
位于宁波最东部的穿山半岛横亘在东海之滨,与舟山群岛隔海相望。在穿山半岛的丘陵中,有一條鹅卵石铺就的蜿蜒道路,从东向西穿村跨河、翻山越岭,一直通向浙东商贸古镇柴桥。在穿山半岛的历史上,这条通道是当地百姓从乡村、海岛走向山外,走进外面的世界进行商贸活动的主要通道,这条商贸古道被后人称为穿山半岛上的“茶马古道”。
这条商贸古道长约30余里,沿途或穿村,或沿山,或越岭,或过桥……古道处于半岛居中偏北位置。古道早在明朝初期已经形成,随着周边居民的增多逐渐繁荣。商贸古道上的鹅卵石路为当地富商或民众捐助,由从宁海请来的“路师”(专事鹅卵石铺路的工匠)铺成。这条商贸古道的形成主要得益于当年有“小宁波”之称的商贸重镇柴桥。
柴桥,古时隶属海晏乡,是浙东商贸中心之一。因而,穿山半岛上的乡村百姓多以柴桥为中心往返,形成了商道。
商贸古道东南方面各有一个起点,东面的起点为峙头洋畔的北仑郭巨,南面的起点为与梅山一江之隔的上阳道头渡口,分两路分别到白峰镇小门村风水岭与枫棚岭下汇合(即小门官路东)。其中,郭巨段起始点可延至峙头南北的洋涨岙、升螺、双岙、盛岙和长坑、长柄、大黄石门、中宅、竹湾以及郭巨的后墩、华峙。郭巨段从郭巨新碶头或郭巨老城西门口出发,过石前、狗湾、福明、大岭下、大涂岭、门浦、大小山防、风水岭至小门;上阳段早期从上阳渡口出发,早期需沿山经过下道头、太平岙、阮家、枫棚、枫棚岭至小门,后期从上阳渡口出发,过上白公路上阳段,焦山下到枫棚(现为勤丰村)、枫棚岭至小门官路东。小门官路东作为汇合点,然后,沿路经过枫棚岭下、大路登(官路)、叶家、杨梅湾、石佛堂、李家、中岭脚、中岭、沙溪、黄土岭、四脚亭(现水芹),到柴桥上街头“十三行”进行贸易。
下山(旧指舟山一带的海岛)、梅山岛的百姓或商贩,则分别从郭巨新碶头、峙头双岙的碧蓝嘴(古渡口,现仅存遗址)渡口上岸,沿商贸古道到柴桥。
商贸古道的形成,还得从北宋王安石任鄞县县令时说起。王安石上任后巡视穿山半岛,发现当地土地肥沃,十分适宜耕种,但就是水患严重,王安石对症下药,着手规划整治芦江流域。关于这段经历,王安石在《鄞县经游记》中写道:“癸未,至芦江,临决渠之口,转以入于瑞岩之开善院,遂宿。”
芦江流域水利整治期间,王安石三次来到现场,水利整治完成后,当地百姓安居乐业,物阜民丰。至明清,柴桥古镇的商贸更是达到鼎盛,西有大宁波,东有柴桥“小宁波”,“小宁波”名称由此而来。当地的土特产在柴桥汇集,往返宁波的(五乡育王岭一段为陆路)内河航船运出土特产,运回日用百货等工业品。往返穿山港的上海、舟山、六横“火轮”(从前人们对以煤为燃料,设有排气烟囱轮船的称谓),除了穿山卸货形成小集市外,都以柴桥为集散中心,至后来柴桥集市贸易“一、六大市,三、八小市”的自发形成。逢市日,柴桥老街上人来人往,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天南海北的货物十分充裕。
由于古时交通不便,因此,穿山半岛上的贸易更是以柴桥为局限,由此柴桥成为当地的繁华的商贸中心。
从前穿山半岛上的百姓或商贩,多沿商贸古道,将本地产出的山货、海货等土特产品,手拎肩挑至柴桥交易,出售后再换回针线、火柴、酱油、烟糖、棉布、毛线等日用百货。对那时的人们来说,去宁波是出远门,来回程路途就要花两天时间,所以很少去,因此,柴桥成了当时穿山半岛很多人旅途的终极。由此,东起郭巨(上阳)西至柴桥,形成的东西走向的商贸古道,兴盛了几百年。
商贸古道形成后,往返者络绎不绝,尤其是柴桥街市日,赶集者更多。这条古道虽然不算太长,但对古时依靠双脚行走一天来回况且又手拎肩挑者来说,大多数时间就消耗在路上。因此,路远的人就起早贪黑,在一天内赶回,以至古道上天未亮就有人结伴赶集,晚上披星戴月回家,路上行人不绝,人气颇盛。
商贸古道,旧时也称“官路”,包含官员走的路或“众家路”之意。商贸古道上人来人往,除普通赶集者外,还有鸡毛换糖、零拷酱油、卖排刷粘头树(木槿叶汁制品,女人用来擦头发)的小贩,有卖鲜鱼、张网货、红烤虾的行贩,有算命排八字、看脸相摸骨相、拆字的“铁嘴”“半仙”,有补缸补碗、篾匠箍桶、阉鸡阉猪等等形形色色的能人巧匠。
往返中,有人常在路边人家歇脚、喝水解渴、拉家常,久而久之,谈得投机,有交朋友的,还有联姻的,因此也就有了落脚、留宿之处。
从前,位于古道中间位置的小门中岭有中岭庵,旧社会时周边村子的一些青年男女,为了逃避封建包办婚姻,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五晚上,就会在庵里聚会,寻觅真爱,就像现在的情人节,为古道增添了一段人间佳话。
同时,磨得光滑的古道上又出现了很多历史风景。凉亭和庙(庵)便是特色。从东向西,就有大涂岭凉亭、风水岭凉亭、枫棚岭凉亭、中岭凉亭、青垫桥凉亭、四脚亭凉亭。凉亭,是供行人歇脚、挡风避雨的地方,现在只有建于明清年间的小门中岭凉亭保存完好,在岭巅披着岁月的风尘,执著地守候着。从前,凉亭边上还多座庙宇或庵,如中岭、大涂岭(曾拆除,现重建),守庙(庵)人在亭中置桌椅茶具及茶水,供来往行人免费饮用。从前,黄土岭下青垫桥凉亭对联写得对仗工整极富韵味,对联曰:“青垫桥造月洞式有水成圆无水缺,黄土岭作云梯上逢市热闹没市寂。”这一副对联印证了当年柴桥市日的繁华景象。
因此,这条商贸古道不仅是穿山半岛上的“茶马古道”,更是载录着十八、十九世纪江南沿海乡村丰富民俗风情的文化古道。
在交通已十分便捷的今天,繁荣了几个世纪的商贸古道虽然已繁华落尽,但它在历史上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以及演绎产生的诸多故事,仍在民间广泛流传。
商贸古道也见证了当地人民的苦难。民国二十九年(1940)夏秋,80多天大旱,庄稼无收,六横岛上的百姓旱灾尤烈,因此海岛人经过商贸古道去大陆逃荒,扶老携幼,形成长队,很多人还把老木床、火柜等家具或沿途变卖换点番薯干等杂粮,或搬到柴桥集市上换粮食充饥。还发生过妻女换粮的凄惨景象。
古道也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烽火岁月。《镇海县志》载:1949年5月27日至29日,人民解放军22军所部挺进穿山半岛,国民党县政府及守軍撤逃梅山等岛屿,最后逃至舟山,直至台湾。他们走的也是这条商贸古道,撤逃途中,分别在柴桥黄土岭与和白峰大涂岭与我军发生过战斗,双方交战激烈。
古道还是当地百姓行庙会的地方,逢年过节滚龙灯窜马灯、狮子白象窜也沿道表演,新中国成立后,当家做主的人民还在古道上游行欢庆。
由此,这条商贸古道不仅是穿山半岛上的“茶马古道”,更是十八、十九世纪江南沿海乡村的民俗风情图。在交通十分发达的今天,虽然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商贸古道已繁华落尽,但它在历史上所发挥的独特作用,演绎的诸多故事,仍在民间广泛流传,为年长者所津津乐道。
记忆中的冰厂
从前,浙东沿海或通海的江口一带,有一种用稻草布顶,内置木结构柱拼专门用来贮冰的大型土建筑,它就是冰厂。古代对厂字的释义为“棚舍”,冰厂即是贮冰的大棚。
19世纪英国摄影家约翰·汤姆逊在他《中国与中国人的影像》游记中,特别提到了“一件新奇的事物”,“便是江岸上那一排排连绵不绝的冰屋,里面贮存的冰用于夏天的时候给鱼保鲜”。约翰·汤姆逊所说的“冰屋”,便是“冰厂”。
宁波人建造冰厂,可追溯到明代。郑若曾的《江南经略》载,在明代,宁波的黄市洋一带就有四五座“冰荫”(即冰厂)专为渔船供应冰块。当时,浙东一带的习俗是将所得鱼货用盐来腌制,冰鲜并不流行,冰厂数量也有限。
“鱼鲜五月味偏增,积冻中舱气自凝。”是古人对浙东一带冰厂产的天然冰作用的夸奖。
清代及民国时期,宁波地区的冰厂遍布沿海一带。《申报》上说,1893年时,宁波有冰厂数百家,还设立了公行。《鄞县通志·食货志》载,冰厂年有增减,自和丰纱厂以东至镇海江北方面鼎盛时常有千数百厂。
据《浙江沿海各县渔盐概况》记载,镇海“全县冰厂散布于旧第二、四、六、七自治区内”,“每年可运销四十八万担”,“平均每年贸易额十五六万元”。
民国《定海县志》“风俗篇”记载:舟山“自甬东东港浦至吴榭田屿,储冰草厂络绎不绝”。清后期至民国中期,沈家门一带就建有大小冰厂80余座。1935年,沈家门还建了一座储藏量达7万担的超大冰厂。
象山冰厂,据浙江省立宁波民众教育馆调查称:“石浦冰鲜桶渔业最盛,可和沈家门相颉颃。”在20世纪20年代,台湾总督府殖产局商工课曾对浙江的冰厂情况做过调查,报告除了指出在沈家门、石浦、镇海和宁波甬江流域冰厂广为分布外,还指出石浦的冰厂规模比宁波高大得多,单个贮存量可达4万担,建造费用在2000元左右,并拍摄了照片。
史料记载,石浦一带的冰厂建造,有别于甬江一带,它内部隔成92间,其中宽4间,长23间,四周以高11尺、上宽4尺的堤坝形土墙围绕,地面铺设了石板。为了便于排出储冰过程中溶解的冰水,还特别铺设了深五寸、宽三寸五分的排水沟。
冰厂,这一已经淡出现代人生活,逐渐被人遗忘的事物,曾经是浙东甬江两岸和北仑海岸线上的一道独特的历史景观。
据老人们回忆,从前,甬江两岸和北仑的江南、小港、新碶、大榭、穿山、后所、小门等沿海地区,冰厂林立,季节性从事天然冰贮藏、挑运的当地农民数以万计。宁波江厦街码头不仅是海洋捕捞船渔货的集散地,同时也带动了贩冰行业,成为冰贩的活跃场所。民国《镇海县志》记载:“嘉庆二年(1797)新碶头帮有冰鲜船60余艘。民国二年(1913)镇海江南、江北帮有冰鲜船30余艘。” 民国二十四年(1935)的《鄞县通志》记载:“梅墟一带沿江十里之地,冰厂栉比而立,自和丰纱厂以东至镇海方向,鼎盛时,常有数千座冰厂。”新《镇海县志》也有记载:“(从前)甬江、穿山港沿岸常有冰厂60余座,容量2.5万余吨,尤以三官堂至下白沙为多,有‘十里冰厂之称。1970年大榭北渡、新碶小山、江南谢墅、庄市三官堂一带尚有冰厂34座,年供天然冰2.7万余吨。”此外,甬江两岸很多地名亦与冰厂有关,如江东冰厂跟林家、冰厂路56号等,大榭岛上的村名下厂、里厂中的“厂”字,据说也与当年的冰厂有关。
那么,什么是冰厂?冰厂就是从前在没有制冰设备的条件下,宁波前人用人工方法围成的一种冬冰贮藏以备夏用的设施。
通常的冰厂建造方法,是在靠海的地方选一块一亩大小的田块,平整后用土夯实围成矩形状,再在冰厂土基上搭建人字梁,一般用十几米长的松树相向构搭,按人字梁数分为5拼、7拼,还有再大一些的,每拼的距离为3至4米,并用厚厚的“草扇”(从前农村一种以毛竹条或绳为纲,稻草为编织物的扇状物品,多用于盖顶)盖顶,冰厂从地面至顶部,一般有十几米高。冰厂内侧用泥土围起来的内墙,也用草扇钉住围好,一可保温,二防冰层与泥墙接触,否则成为“泥冰”,冰块就卖不出去了。冰厂内侧四周,有小水沟,用于冰层融化后排水,待贮冰期到后,地上还须用厚厚的稻草垫底。冰厂附近还须有冰田,规模在20至30亩之间,然后再隔成小块田。
挑冰时,人们用尺把长的竹子顶端绑上木榔头,俗称“冰榔头”,将冰与田塍相连的四周敲开,将冰块敲碎后,再用冰篰,将冰一筐筐挑进冰厂,一层层码好。这样的挑冰、贮冰活动,一个冬季要进行多次,待冰全部存足后,再在冰层顶部铺上厚厚的稻草,起到保温效果。冰厂门较小,主要是为保温,出口一般靠海,便于夏日出冰,待冰贮存完毕,也用稻草封严,关上木门。
很早以前,在没有制冰设备的时候,宁波人夏天用冰就来自冰厂,不过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却是奢侈品。
关于甬江两岸的冰厂,清鄞县人李邺嗣有诗为证:“鱼鲜五月味偏增,积冻中舱气自凝。未出洋船先贵买,几家窖得一田冰。” 清代甬上杰出的历史、地理学家徐兆昺在《四明谈助》一书中,对于冰厂作了这样的描述:“冰厂窖田覆草,中脊建瓴,前后峻削,如马鬣封然,不至积雨渗漏。地上藉之以草,通长沟。冬月抬冰至满,必使封固周密,旁不通风,下可泄水,庶无消化之患。至夏月应用,每日江船运开,诸厂皆然,连绵十余里不断。”曾住在甬江边的老人们回忆说,夏日鱼场旺发季节,从海上捕捞满载而归的渔船,卸完鱼货后,就会来到甬江边上向冰厂购买冰鲜用的冰块。因渔船出海急,天气又热,所以出冰争分夺秒更为紧张。尤其是晚上冰厂挑冰上船,吊灯笼、打火把,人来人往,场景蔚为壮观。
浙东穿山半岛即穿山、大榭、郭巨一带,至50、60年代冰厂仍很普遍,规模为7拼左右。据老人回忆说,早上挑冰一是冰不会融化,二是集体经济时代挑冰是“副业”,大约5分钱一担,并且不记“工分”发现金,所以男劳力挑冰谓之“赚外快铜钿”,虽然挑冰很辛苦,但大家的积极性很高。冬天挑冰时,要穿上厚厚的上山袜再穿上草鞋,先到冰田的“冰河头”,即在冰田一角挖一米多深的凹处,便于捞冰,天气冷的年头,一边捞上冰,一边又结上了薄冰,可重复利用。每挑一担冰,管冰厂的人就会给每人发一根小竹签,他往往用眼睛毛估一下每担冰的分量,倘若不够,他只发给你半支小竹签,或者提醒说:“格担分量少了点,侬下担要挑多点。”这么说是给你面子或照顾,说完,就给你一支签,每10支小竹签换一支大竹签,一支大竹签等值5角钱。等劳动结束,再凭签的数量领取现金。一个早上下来,穿上山袜草鞋脚的外面已结上了冰,一个早上能挣2元左右的钱,大家都乐呵呵的,因为平时生产队劳动只记工分,没有现金,现金要到年底统算有余才能分红,2元钱在那时含金量很高,确是不错的收入。到天气开始热时,冰厂还要组织社员“踏冰”,原来,气温上升冰层内有化水后的冰窟窿,上面一踩踏,冰窟窿就踏实堵住了,不至于再继续融化扩大。冰厂是那时生产大队的“摇钱树”,一年下来有两三万元收入,是生产大队“赚钞票的大儿子,大队搞建设、年底分红,就依靠它呢。”
冰厂里的这些天然冰主要用于渔船夏秋季捕捞,作冰鲜之用。因此,冰厂建在海边,事先与收购鱼货的国营水产公司联系好,也有自己找上门来的,渔船靠岸,生产大队就打开冰厂大门,将冰卖给渔船。做法是清除覆盖的稻草,用镐或板锄掘碎已连成一片的冰层,将冰一担担过秤后,再由生产队社员穿着草鞋,有些甚至光着脚,踩着悠哉悠哉的溜板,从码头上把冰挑到船上倒进船舱,这对渔船来说叫“充冰”,充完冰渔船又出海捕捞去了。后来,天然冰与机制冰并行了一段时间,当时渔船还是喜欢用冰厂里的天然冰,一是耐化,二是成本省。及至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冰厂才逐渐消失了,仅存遗址。
后来,由于气候变暖,主要是机器制冰的普及,浙东大地上的冰厂退出了历史舞台,就连一些遗址,也因岸边黄金般的地段被开发建设了,浙东的冰厂已成为历史的一页。
茶叶初制厂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家浙东白峰小门有一家茶叶初制厂,也叫茶叶初制所。何为茶叶初制厂?顾名思义,就是当时的生产大队将各生产小队社员采摘来的茶叶,进行初制加工的地方。
当年的茶叶初制厂,设在小门大队部。初制厂四面房子环绕,东为队办厂,南为两层楼大队部,西为茶厂,北为会堂,中间有一块很大的操场。常常,操场用作晒茶,空闲的会堂则用作鲜茶叶摊凉。
通常清明前后一直到初秋,小门的茶叶初制厂一直加工鲜茶叶,历经三个季节,当然三个季节中数春茶质量最好价值也最高。茶叶加工季节,三面环山的整个小门岙就沉浸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之中,這种清香袭人的氛围,至今仍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曾在茶叶初制厂从事季节性劳动,当时我只有十几岁,暑假常常跟着母亲在茶厂玩耍,因此对茶叶初制厂的记忆特别深刻。
初制茶厂只生产两种茶叶,绿茶与红茶,红茶居多。清明前后新采的茶叶品质好,一般用于制作绿茶。茶叶加工,杀青是十分重要的环节,因为它通过破坏鲜叶中酶的活性和酶氧化,获得茶叶的色、香、味,揉捻杀青后的茶叶,发酵后用烘干机烘燥。绿茶特别香,所以我常常拱着头贴着茶袋闻,浓浓茶香令人心旷神怡。而红茶的制作工艺相对比较简单,就是将新鲜茶叶,在晒场上晾晒,待茶叶瘪下时,再用箩筐装好,送到揉捻机上揉捻杀青,待茶叶揉出粘粘的茶浆,堆放发酵后,再拿到晒场上晒燥,然后用烘干机将浆叶烘干,装上茶袋。这样,初制工序就算完成了,初制茶通常装运到当地供销社或绍兴茶厂再作精制,然后内销或出口。
揉捻机是茶厂的主角,有了揉捻机男人们可以从繁重的双脚揉茶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刚开始时,小门没有通大电网,靠发电机发电来作动力,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小门才用上大电网。茶叶初制厂有十几台揉捻机,揉捻机的磨盘像小圆桌般大,叫做莲花座,盘面上有铜制的被茶叶磨得铮亮的扇形龙骨,停机时我常用手去摸,光滑光滑的。还有用于贮鲜茶揉捻的粗大的揉桶,顶上有压板,再加上螺杆和螺母,揉捻机的长脚下有个出茶斗,随着揉捻完成的茶叶通过斗取出,因此顶上的螺母需要经常拧紧,以压着余下的茶叶揉出。我在茶厂玩,最怕的是揉捻机上的曲柄,因为它常作S型的来回旋转,个头不高的我,行走其间,曲柄一不小心会碰上头,一碰脑袋上就会起个乌青大包。
当时,家住小门中岭脚的秀夫伯是茶厂的技术师傅兼负责人,听说他是村子里最早去绍兴茶厂学茶叶加工技术的人,也是第一个用揉捻机加工茶叶的人,当时的茶叶初制所设在秀夫伯家的堂前,揉捻机是用人力推的那一种。秀夫伯为人忠厚诚实,性格温顺,一双不大的眼睛常带微笑,十几个人的初制厂收茶的、晒茶的、揉捻的、烘干装袋的……安排得妥妥帖帖。我清楚记得秀夫伯有眼疾,眼眶里常流出泪水,可能是“沙眼”。但奇怪的是,每当茶叶加工季节,秀夫伯的眼疾就大大改善了。秀夫伯后来说出了秘密,一是长时间熏在茶香的环境里,二是就着用茶叶沫子缝制的枕头入睡,三是就地取材喝茶。后来,我才知道秀夫伯是从小门乡村走出去的著名作家李建树先生的父亲,李老师从前还专门写过一篇《茶叶初制所》文章,怀念其父亲。
李老师在文中有一段写得十分生动的文字:有一段时间,父亲忽然不知所向,后来才知道受村里委派到绍兴去开会、学习制茶去了。……过不了几天,父亲就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台做茶叶的机器,叫“茶叶揉捻机”。那机器就放在我家老屋的堂前,我爬上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原来主体是用实木做成的像八仙桌一般大的一个磨盘,盘面上呈放射状钉着好几根弯成“S”型的粗铁条,正中间则固定着一根很粗的立柱,立柱上套着一只如水桶般粗大的茶桶,那桶盖又厚又重,顶上还安装着一副可以上下移动桶盖的螺杆与螺母。茶桶内可放进四、五十斤鲜茶叶,放入茶叶之后转动螺母让桶盖紧紧地压实里面的茶叶,然后叫来四、五个力气大的男劳力面对面地站定,用双手推着茶桶在磨盘上绕着立柱连续地回转研磨,桶内的茶叶因为受到挤压和研磨很快就被揉出了汁水,并自然卷曲成条条茶丝。
李建树先生的老家在小门中岭脚下,是村子里“喝第一口水”的地方,周边不是山就是水,盛产果茶竹木。李老师的家境又相对好些,他的父亲有一定文化程度,所以成为村里机制茶“第一人”。因此,这里也成了村子茶叶机制产业的源头。
又听母亲回忆,小门的徐家祠堂也办过茶叶初制所,当年村子里没有电,同样是靠男劳力推动揉捻的。徐家祠堂茶叶初制所,估计是中岭脚李家堂前茶叶初制所的延伸,而搬迁到大队部的小门茶叶初制厂则是产业的发展。
当然,茶叶初制也有烦心事,就是天公不作美,采茶季节常常下雨,茶叶无处晒,堆积在一起的鲜茶,因水分大过夜就会发热发红烂掉,因此只能昼夜开着烘干机烘,不仅劳动强度大,而且耗电成本高。
茶叶初制厂是那时生产大队的经济支柱,小门有十四个生产小队,几乎队队产茶,生产队的茶叶“汇”到茶厂收购加工出售后,生产大队在年底将出售的茶叶款,再按记载的分户账分给生产小队作收入,成为年终生产队社员分红的一部分。
我家离茶厂比较近,茶叶加工季节茶香传来,给人心情以一种特别宁静安详的感觉,就连梦乡也渗进了茶香的元素。在海吃海,靠山吃山。我八岁开始就着父亲的茶杯开始喝茶,我常诙谐地对人说自己的茶龄比工龄还长。
历史上,茶叶初制厂不仅是家乡的一个支柱产业,也培养出了好多茶师,至今这些茶师仍在从事季节性制茶,制茶成为农民经济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