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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键词解析现代文学时期冰心的基督教情怀

2021-04-29葛刘丽毕新伟

关键词:基督基督教冰心

葛刘丽,毕新伟

(阜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阜阳236037)

一、引言

从出生时由教会医院女医生兼传教士接生,到进入贝满中斋学习,考入协和女子大学(燕京大学),再到获得美国韦尔斯利大学奖学金横渡太平洋留学,冰心的前二十五年一直和基督教有着紧密的联系。在协和女子大学读书期间,冰心受洗入教成为一名基督徒。因而,冰心的文学创作具有明显的基督教情感色彩。目前学界对冰心与基督教关系的研究主要是宏观探讨,多流于空疏,缺少实证性微观分析。本文以冰心创作中基督教关键词为切入点,探讨现代文学时期冰心的基督教情怀。

通过选取基督教色彩鲜明的关键词,对《冰心全集》(卓如编,海峡文艺出版社1994版)进行检索。检索的关键词为:祷告(祈祷、祈求、赞美、颂美、阿门、赐予等),上帝(天父、基督、耶和华、耶稣、使者),忏悔(罪、饶恕、赦免),宽容(仁爱、怜悯、容忍、体恤),温柔(忍耐、柔和、和气)。这些关键词在基督教义中分量极重,祷告是一个基督徒和上帝沟通的重要方式,上帝作为基督教的核心,忏悔在基督教中也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成为基督徒之前就要承认自己是个罪人,宽容和温柔是基督教对于信徒自始至终的要求。

现代文学时期冰心文学创作中的基督教色彩比较浓,在不同时段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对以上关键词的检索结果进行整理,具体情况如图1,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出这个时期冰心宗教信仰关注点的变化:

图1 1919—1949关键词出现频次图

通过图1 我们看到以上关键词出现的频率在不同时间段有较大波动。为了更明晰地观察以上关键词的变化趋势,再分时段进行统计,如表1所示:

表1 三个时段关键词出现频次统计表

以下据三个关键词的变化时段进行分析。

二、1919-1925年:祷告与忏悔

在基督教中,祷告是与上帝沟通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成为一个基督徒的前提首先是认可上帝的存在;其次是承认自己是一个“罪人”,之后在祷告中去忏悔、去认罪,求得上帝的赦免和饶恕。基督教中的上帝是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神,所以天父、基督、耶和华、耶稣、使者等都是上帝的表现形式。赞美、颂美、祈求、赐予等都属于祷告的范畴,“阿门”则是希伯来语的音译,意思是诚心所愿、但愿如此、实实在在地。基督徒在祷告时,常把阿门作为总结和肯定。1919-1925 年是冰心创作的高峰期,这6 年中她创作的作品数量要比1926-1949 年这23 年间的创作数量还要多。从以上图表中我们可以发现,六年间“上帝”、“祷告”、“忏悔”、“宽容”和“温柔”出现的频率都很高,尤其是“上帝”、“祷告”和“忏悔”。1919 年,冰心开始文学创作时,这些基督教色彩的词汇较少;从1920 年起开始增多,到1921 年,“上帝”和“祷告”出现的次数达到最高,分别出现了80 次和21次,而1922 年“忏悔”出现了14 次,达到了该词出现率的高峰,同年“上帝”也出现了24 次之多。冰心从1914 年秋进入贝满中斋,就一直在学习《圣经》,1918年秋考入教会学校——协和女子大学理科预科,后期去美国读硕士的学校也是教会大学。学生时期是一个人思想形成的重要时期,冰心的学生时代深受基督教思想的影响,因此创作伊始,基督教元素在其作品中就留有明显的印迹。

从关键词在这个时期出现的种类和次数可以看出,冰心对基督教的信仰还处于初期,关注点多在祷告和忏悔方面。写于1921 年3 月的《圣诗》系列小诗是冰心阅读《圣经》记录下的心灵感悟。11 首小诗以“阿门”结尾,可以看作冰心的祷告词。蒂利希认为:“祈祷的本质是上帝在我们心中做工作,并把我们的整个存在提升到上帝身边的一种行为。”[1](P4)《圣诗》中充满着对上帝的崇敬之情,上帝成为她前进的动力。前述赞美属于祷告范畴,在祈祷时常常会有赞美及忏悔的话语,“赞美就是乞求上帝从隐蔽处出场。”[2](P135)“微微的凉风吹送着,/光影里,/宇宙的创造者,他——他自己缓缓的在园中行走。/耶和华啊!你创造他们,是要他们赞美你么?/是的,要歌颂他,要赞美他。/他是夕在今在以后永在的,阿门。”在《傍晚》中她赞美上帝的创造,在《黎明》里感谢上帝使自己心灵安定,“上帝啊,在你的严静光明里,/我心安定,我心安定。/我要讴歌。/心灵啊,应当醒了。/起来颂美耶和华。”祷告和赞美是对信仰对象的一种尊重和敬畏的行为,通过祷告使自己充满信心和希望,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虔诚和敬畏。

小说《超人》写于1921 年4 月,是很多学者在分析冰心爱的哲学的代表性文本。主人公何彬是一个拒绝和人交往的冷心肠的青年,小朋友禄儿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冰冷的状态。禄儿用儿童的天真烂漫和爱心感化了何彬,让他认识到不该将别人的爱拒绝在门外。小说中出现了“上帝”、“怜悯”“罪”这些基督教词语。何彬在给禄儿的信中写道:“我先要深深的向你谢罪,我的恩德,就是我的罪恶。你说你要报答我,我还不知道我应当怎样的报答你呢!”[3](P211)何彬面对禄儿忏悔自己给禄儿的医药费里不含丝毫的爱和怜悯,忏悔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在拒绝宇宙和人生,也在拒绝爱和怜悯。最后他将自己悔罪的泪光、半弦的月光和灿烂的星光串成一篮金黄色的花送给禄儿,希望得到禄儿的饶恕。这里对禄儿的忏悔实际上是对上帝的忏悔,承认自己之前对人对事的冷漠淡然,感谢上帝将禄儿这个安琪儿送到自己身边,让他感受到世间的温暖和人与人之间的爱心。

1921 年6 月发表的《我+基督=?》是冰心在听演讲时,看到富柯慕兹太太所举的纸上写着“西门+基督=彼得”,“自己+基督=?”后,有了无数感想而写下的一篇散文,赞扬基督是“光明之子”。她认为世间的人都有他特具的才能,但如果不笼盖在基督的真光之下再反映出来,只会是毫无生意。就像花儿与光线的关系一样:“春天来了,花儿都开了,叶儿都舒展了,浅绿深红争妍斗艳的,各自发扬他的鲜明。——然而假若世界上没有光明来照耀他反映到世人的眼里,任他怎样的鲜明,也看不出来了,和枯花败叶,也没有分别了。”[3](P192)只有渗透在基督的爱里,藉着基督的真光才能发扬他特殊的才能,为人类做出贡献。

同年11月发表的小说《最后的使者》描述人和神之间的心灵交流,诗人希望自己诗思横溢,笔下的作品能够惊动万千读者。于是他向神祷告,祈求神赐予他绝特的才华。诗人希望通过神所赐予的无限智慧写出绝美的诗篇,让人类忘却内心的悲伤,但最后发现即使写尽了宇宙的神秘和人类的深思也没能解脱人类的烦闷。如《圣经·传道书》一章二节描述的那样,诗人感叹道:“我原知道世上到头都是空虚”,但他仍然想用自己的诗使人类暂时遮蔽人生的烦闷。于是神派出“最后的使者”——只有他能使山穷水尽变为柳暗花明,给人类带来了希望。这“最后的使者”“翩翩地飞来双翅雪白的婴儿,挟着金斧,前面回翔着,欢唱道:‘诗人呵!我便是希望的使者,现在入世了。诗人呵,跟着我来!’”[3](P327)正如《圣经·马太福音》十八章三节所说:“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在冰心笔下孩子充当着希望的天使,肩负拯救人类的使命,这样的形象也受到了圣子耶稣降世的启发。

1922 年的《疯人笔记》是一篇笔记体小说,展示了人物内心的醒悟历程。这种笔记体是祷告词式的艺术形式,在篇幅不长的文本中先后9 次提到“上帝”,疯人一直活在乱丝般的世间,无论是“白的他”还是“黑的他”,甚至于母亲和上帝也没有办法解开这乱丝。他痛恨世间的“聪明人”,因为他们逼死了“黑的他”,逼走了“白的他”。这里的“黑的他”和“白的他”都有基督耶稣的形象在里面,“黑的他”穿着烂鞋,会挨家挨户敲门传播真理,就如同《圣经》里面的耶稣,作为上帝的儿子却出生在马槽,三十几年有限的人生当中一直穷困潦倒,但却没有停止传扬上帝的真道。而“白的他”带有十个侍者,是赤脚来到人间的,这与耶稣有十一个门徒,其中犹大卖主后在田野暴毙,之后剩下十个门徒的情况很相像。疯人求告上帝,他痛恨那些“聪明人”,同时也希望上帝赦免这世上“聪明人”的罪,他们掩盖自己那些让人看不起的事情,他们自恃清高,骄傲自大。疯人也明白自己是个罪人,知道死后自己的肉体会被乌鸦吞啄,但他只求能够离开这母亲也解不开的光怪陆离般的世界,回到那美好的永恒的天家。

《赞美所见》是1924 年11 月所写的一首诗,以阿门结尾,也是一首祷告词式的小诗。开篇写道,“湖上晚晴,落霞艳极。与秀在湖旁并坐,谈到我生平宗教的思想,完全从自然之美感中得来。”[4](P290)这里冰心其实在感叹造物者的神迹,因着这秀美的山水和美人的完全,她赞美上帝:“我因你赞美了万能的上帝,/嗟呼,粲者!/你引导我步步归向于信仰的天家。”冰心将美丽的景色、美好的感受和回忆、纤美的俏佳人作为天恩神迹来赞美和颂歌,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对象使冰心不仅仅停留在耶路撒冷式的朝圣上,更多了一层美的朝圣和心灵的朝圣。

三、1926-1940年:祝福与永恒

这一时期冰心进入创作的沉静期,其中1926—1928 年近乎沉默。究其原因,冰心曾自述忙于课务,家又远在上海,闲下来的时间都在南上北下的奔波当中,在同远在海外的吴文藻的通信当中。除了冰心提到的这些个原因之外,还与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1926年7月,冰心从威尔斯利大学研究院毕业,8 月回到北京。冰心发现国内的非基督教运动正处于高涨时期,1927 年,张钦君为了“讨论宗教问题”编辑《国内近十年来的宗教思潮》一书,将1922—1927 年称为“非宗教非基督教时期”,基督教在华势力遭受沉重打击,先强后弱,先盛后衰。虽说冰心身处国外,但她一直“关注着国内重要的消息和思想界的变迁”。[4](P280)这个时期也是新文学运动的低潮期,“新文学运动的第一次沉寂期是1926—1927年间,即‘三一·八’惨案到‘四一·二’事变之间”。[5](P24)这两件事情对冰心的创作产生了不小的影响。1929 年冰心开始恢复创作,在后面的十年时间里,冰心对基督教的直接描写相比于1919—1925年锐减了很多。前面六年创作中上帝的身影和圣灵的呢喃在近15年间逐渐隐退。但是,仔细阅读这个时期的创作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基督情怀。基督教对她的影响已经转向为内在的生命超越和人格的自我塑造。

《第一次宴会》是很多学者讨论冰心文化守成、五四女性道路选择、家庭观等性别研究时都会提到的一篇小说。这篇写于1929年底的短篇小说讲述一名知识女性在刚搬来的家中第一次举办宴会,深得丈夫的欣赏。主人公瑛端庄整洁,温婉动人,既有传统女性的知书达理,也具备现代女性的文化气息。对这样的主人公,冰心赋予了她浓厚的基督教色彩,“她抽噎的止不住了,颓然的跪到床边去。她感谢,她忏悔,她祈祷上天,使母亲所牺牲、所赐与她的甜美和柔的空气,能从祷告的馨香里,波纹般的荡漾着,传回到母亲那边去。”[4](P407)瑛在宴会结束后,以祷告的方式告知母亲,希望家中软美温甜的空气传到已在天家的母亲那里。瑛可以说是新型的贤妻良母、完美的妻子,冰心让她具有这些宗教品行,与基督教教义要求信徒温柔、和善、宽容、爱人如爱己、时常省察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同样写于1929年底的短篇小说《三年》也有明显的基督教色彩,小说中两次提到了上帝:“这湖光,这香气,这心情,好像是三年前海外的一个夏日——上帝祝福这一天!……那时自己还在校里,午后睡得昏昏忽忽的,夕阳西下时,霖来了,——上帝祝福这个朋友!”[4](P412)男主人公槃因着舒适的天气、愉快的心情回想起和女主人公青相识的那一天,把这段美好的回忆和现在甜蜜的恋情归功于上帝。因为上帝的祝福,他有霖这个善良随和的朋友;因为上帝的祝福,那天天气舒爽,他和青在那天相遇;因为上帝的祝福,他有了青这个娇柔而可意的妻子。女主人公是一个温柔、娇嗔的人物,男主人公也是善解人意并且时常会感谢上帝,二人符合基督教对人的行为性格的要求。

发表于1931 的长篇叙事散文《南归——贡献给母亲在天之灵》,与其说是一篇小说或者叙事散文,不如说是一篇回想录更为贴切。如果说在《第一次宴会》中,冰心赋予女主人公以基督教色彩而让她有一些宗教行为;那么,在《南归》里,则是冰心自己亲身实践了这些基督教教仪。冰心不是拿幻想的事实来构造故事情节,而是把她的一颗真诚的女儿心热烈地托出来。“十二月二十四夜,是基督降生之夜。我伏在母亲的床前,终夜在祈祷的状态之中!在人力穷尽的时候,宗教的倚天祈命的高潮,淹没了我的全意识。”[4](P480)在病重的母亲面前,冰心深知自己毫无办法缓解母亲的病痛,唯有去祷告求上帝医治、减轻母亲的病痛。冰心不忍母亲被病痛折磨,“我只记得我日夜口里只诵祝着一句祈祷的话,是:‘上帝接引这纯洁的灵魂!’这时我反不愿看母亲多延日月了,只求她能恬静平安的解脱了去!”[4](P497)在基督教里死亡并不可怕。基督教认为这个世界不过是人的寄居地,只有天国才是永恒,基督徒的离世乃是被上帝接回家。这个天家没有忧愁,没有顾虑,充满着基督的爱。对于母亲去世后的葬礼,冰心也是选择以基督教仪式下葬,“棺前仍旧点着一对高高的白烛。紫绒的桌罩下立着一个银十字架。母亲慈爱纯洁的灵魂,长久依傍在上帝的旁边了!”[4](P492)作为第一手资料,从《南归》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冰心,并没有因为非基督教运动而抛弃一直以来对她深有影响的基督教,反而把它慢慢地融入到自己的生活里,汇入到自己的生命体验当中。

《我的文学生活》写于1932 年清明节,相当于冰心的自传散文,记叙自己从接触文学、开展写作,到十年来的创作等情况。冰心在散文中承认自己“爱”的哲学受到了基督教影响,“中学四年之中,没有显著的看什么课外的新小说,我所得的只是英文知识,同时因着基督教义的影响,潜隐的形成了我自己的‘爱’的哲学。”[6](P8)“爱”的哲学首先由阿英(黄英)在1931 年的《现代中国女作家》中提出,冰心认可阿英用“爱”的哲学对自己作品的总结,也知道在贝满女中四年的时光里,神学课对她潜移默化的浸染。由于这篇散文写作时间是清明节,冰心想起了去世的母亲,“今天又是清明节,……安眠罢,我的慈母!上帝永远慰护你温静的灵魂!”[6](P14)但是冰心却不能去上海给母亲扫墓,父亲和二弟也在北京,三弟则还在海上漂泊,她担心母亲的坟头上没有人摆鲜花,同时也希望已在天国的母亲得着上帝的安慰。

四、1941-1949年:温柔与宽容

1940 年冰心到达重庆,参加中华全国文艺抗敌协会,因生活拮据,1941 年1 月正式开始在《星期评论》(重庆版)发表文章,署名“男士”。在《星期评论》发表的小说后来被收录到《关于女人》中。从前面的折线图可以看到,“宽容”和“温柔”这两个关键词在1919-1925 年间出现的频率很高,不同的是当其他基督教关键词(尤其是“祷告”和“忏悔”)在1941-1949年间几乎消失的时候,“温柔”和“宽容”仍然有较高的频率,“上帝”在1943 年和1945 年分别出现了3 次和5次。这可以说是一个基督徒信仰之路的蜕变,新信徒在承认有上帝存在的基础上,首要的是学会祈祷:向上帝祈求、赞美上帝、认罪、改罪。温柔、宽容、饶恕等也是基督教一直要求信徒应该具备的品质,《圣经·马太福音》5 章5 节“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以弗所书4 章2 节“凡事谦虚、温柔、忍耐、用爱心互相宽容”。但是,刚刚入教的信徒并不能马上做到这些,只能通过不断地向基督耶稣祈求,慢慢改变成上帝所喜欢的样式。冰心从小接触基督教,真正开始学习《圣经》是1914 年秋在贝满中斋读书的时候,受洗入教则是1922 年秋在燕京大学读书时期。基督教要求信徒做到的虚心、哀恸、温柔、饥渴慕义、怜恤人、清心等慢慢融入到冰心的日常生活中,随之也在创作中表现出来。

到了1940年代,冰心的关注点更多倾向于家庭,大概与她婚后十多年的生活感触有很大的关系。对于家庭的建设,对于女性的困境,对于女性的温柔和勇敢,冰心用14个女人展示出来。在《关于女人》中,冰心塑造的女性基本上都是温柔、宽容和忍耐的。首篇《我最尊敬体贴她们》直接点明以男士的视角写女人会比较客观。这位男士认为自己身上“有女性的种种优点,如温柔、忍耐、细心等等”,[6](P196)这些优点让他觉得荣幸。在朋友询问他的择偶标准时,这位男士认为除非上帝特意为他创造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否则他心目中的女性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要求对方“性情温柔”时,就得思考自己是否绝不暴躁而又讲理。这名男士的一个朋友的择偶标准更高,从开始的26 个到最后只剩1 个,直至1 个女人也没得到就死了。男士在这个朋友的传记中看到“尚未娶妻”四个字后,脱口而出的是“上帝祝福他的灵魂”。如同《圣经·哥林多前书》7章2节所说,“男子当各有各的妻子;女子也当各有自己的丈夫。”在基督教中,男女都需要找到自己合适的配偶才符合上帝的旨意。

在《关于女人》的开篇,冰心定下了男女平等的基调,温柔不只是女性的代名词,而是男女两性都需要具备的品质。其实《圣经》里的男女关系也是讲求平等的,《圣经·新约·四福音书》中,耶稣认真对待他身边的每一位女性,肯定与理解女性的精神追求,对倍受歧视的女性更加关爱,对婚姻和夫妻关系的教导也是男女双方的。基督教和《圣经》对冰心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她提倡的贤妻良母式的女性思想就是在男女平等的环境里养成的。

《关于女人》中塑造的第一个女性是《我的母亲》中的母亲,是个典型的传统女性,但在她身上也带有现代色彩。作为大家庭的女主人,对屋内的陈设、园亭的布置、衣式的颜色等都是新异不俗的。不只是内务工作,母亲还有知人之明,帮助父亲筛选了众多朋友。在《圣经·以弗所书》5 章24-25 节中提到,“教会怎样服从基督,妻子也要照样凡事服从丈夫。作丈夫的,要爱你们的妻子,正如基督爱教会,为教会舍了自己。”我的母亲和父亲其实非常符合基督教中要求的夫妻相处原则。作为丈夫不要管妻子会如何待你,只要好好爱妻子,不能对妻子任意指使。《圣经·以弗所书》中说,“丈夫也当照样爱妻子,如同爱自己的身子;爱妻子便是爱自己了。从来没有人恨恶自己的身子,总是保养顾惜。”母亲尊重父亲一家之主的权威,父亲也因着爱和尊重听从母亲的建议。而且母亲对于政治也是极关心的,帮助同盟会的舅舅们传递消息、收发信件,辛亥革命时将自己的首饰换成洋钱去捐劳军款,“五四”以后还对新文化运动感兴趣,看书看报,一直追随时代的脚步,这可能是母亲具有现代精神的主要原因。她不反对自由恋爱,但也专注爱情的专一,对于儿子们的择偶,从来不说好说歹,只是尊重儿子,注重是否是孩子所喜欢的。母亲的一言一行早已成为儿子们的行动指南,儿子们的性格品味受其影响也和母亲相接近。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母亲的最大影响还是温柔,因为抗战期间母亲那永远的微笑和温柔沉静的态度能使我畏惧懦弱的心刚强起来。

在《关于女人·后记》中,冰心说到14 个女人的事,也连带着呈现了她的一生,对这14 个女人的塑造,也是她对自己的塑造,或者说是对自己的期望。《我的教师》中的T女士是个天使般的女性,她无私地为教育事业奉献,用和缓斯文的语言教授各种知识;《使我心疼的头痛的弟妇》中的H 这个稳静大方、温柔活泼的四弟妇,是大家眼中最好的小姑娘;《我朋友的太太》中L 的未婚妻和T 太太都时常带着体贴和蔼的笑容和目光;《我的房东》中的R小姐是个温柔聪颖且独立的女性,年过六旬而风韵犹存,儒雅地对待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这些女性无一不温柔,无一不宽容。在冰心看来,“上帝创造她,就是叫她来爱,来维持这个世界。她是上帝的化生工厂里,一架“爱”的机器。”[6](P348)冰心笔下的女性都是充满爱、充满宽容之心的。甚至连动物,冰心也认为雌性是更加坚韧的,“你看母鸡,母牛,甚至于母狮,在上帝所赋予的爱里,她们是一样的不自私,一样的忍耐,一样的温柔,也一样的奋不顾身的勇敢。”[6](P348)冰心解释了笔下女性都具有温柔忍耐特质的原因——上帝赐予,这也是冰心希望全人类共有的特质。

《从去年到今年圣诞》是冰心于1946 年12 月23日夜在东京写下的散文,回忆一年前在重庆歌乐山庆祝抗战胜利的演说词。演说词中极力肯定基督的爱,谈到耶稣基督是一切伟大爱的结晶,耶稣憎恨那些假冒伪善的文士,即使自己深受凌虐毒害,仍以最伟大宽容的话语为他们祷告。这样无私的爱,是冰心一直坚信下去的力量。冰心希望我们中国“以基督之心为心,仿效他伟大的人格,在争到自由、辨明真理之后,我们要‘以德报怨’,用仁爱柔和的心,携带着全世界的弟兄,走上和平建设的道路”。[6](P426)此时的她仍然相信上帝的爱会使世界和平,“只要世界上有个伟大的爱的人格,那怕这人格曾被暴力钉在十字架上,而这爱的伟大的力量,会每年在这时期爆发了出来,充满了全世界!”[6](P427)

结语

基督教的博爱思想和儒家的仁爱思想以及人类共同的爱有许多相似之处。冰心作品中提到的爱更倾向于基督教方面,除了表现上帝对人的爱以外,还有人对上帝的爱。《圣经·申命记》说过:“你要尽心、尽性、尽意地爱你的上帝,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爱上帝就意味着人对上帝的爱的一个回应,这是对上帝的虔诚。基督教的博爱还表现为人对自己同类的爱。正如基督徒日常生活基本准则所要求的那样:“人应该自我完善,应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应该忍耐、宽恕他人,要爱仇敌,反对报复和暴力反抗。”[8](P231)儒家的仁爱和人类普遍爱的思想情感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之上的,这种爱会有先后和等次之分。无论是《超人》中的母爱,还是《国旗》中的儿童希望抛开国界、走向世界的无限美景,冰心所宣扬的爱显然是超越血缘和国界的博爱。

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思想境界会转向深沉而博大、温婉而坚韧,这就是冰心的人格追求。一些学者认为冰心的受洗时间在1920 年,这应该与她于1920 年9 月6 日完成的散文《画——诗》有关。冰心看到耶稣牧羊的画后,为上帝所感动,瞬间感到这幅画在暗示她,教训她,安慰她,这样的诗情和画意从来没有离开她。很多人认为在这之后,冰心完成了洗礼,其实不然,只能说自此以后冰心对于基督教、对于自己的信仰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随之在作品中表现了出来。“上帝”和“祷告”两个与基督教关系最为紧密的关键词在1921 年达到高峰。如上文所说,成为基督徒首先要承认上帝的存在,那么作为和上帝沟通最重要的方式之一,祷告在信徒生活中有非同寻常的作用。“宗教的生命在于祈祷,那一天祈祷停止,就算那一天宗教幻灭……基督教的崇拜中心也在于祈祷。”[7](P15)冰心在看到那幅画后,深受感动,认识到上帝的存在,自此在她的作品中基督教元素开始增多。而对于受洗,虽说只是一个仪式,但对一个信徒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表号,洗礼是内在是否有转变的一个外在表示,表示靠基督耶稣的宝血洗净人一切的罪。耶稣作为神的儿子降世,他无罪的,但也接受了施洗约翰的洗礼,为的就是成为一个“义人”。这个“义”是一种耶稣为人的标准——博爱、饶恕、赦免、救赎、同情。因此,确切地说,冰心是在1922年秋接受了洗礼。[9](P120)从折线图来看,1922 年“忏悔”出现的频率最高,因为信徒在进行洗礼过后,应在生活中无限靠近那个“义”,去饶恕、赦免别人,也决心改正自己的错误以达到适宜的尺度。所以受洗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挑战,在受洗成为真正的基督徒之后,应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对自己是一种激励和提醒。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忏悔”、“上帝”、“祷告”在她的创作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内化了的基督内在品质,即用仁爱柔和去亲临万物,以温柔宽容来待人接物。这就是冰心的基督教情怀,给人以向善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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