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共享奶奶”心惊肉跳：一群寄生虫蜂拥而来

北屿 冬旋

近两年来，“共享奶奶”项目遍地开花，退休老人组织成团，利用空余时间，帮社区里双职工家庭接送孩子、辅导作业，这种老小互助的新模式一经推出，备受推崇。

上海市的退休教师袁欣也热情地加入了“共享奶奶”项目，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因此心惊肉跳……

“喜大普奔”：“共享奶奶”小区上线

“妈妈们，快带着娃去‘认亲啊！”

2019年12月底，上海市松江区一个社区的微信妈妈群内，气氛异常活跃。原来，社区的一群退休老太太自发搞起了“共享奶奶”项目。

37岁的周婷在上海市浦东区一个外贸公司做翻译，丈夫是一家印刷机公司的销售，夫妻俩都很忙碌。周婷老家是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的，丈夫的老家在贵州省六盘水市，双方父母都因距离、身体等原因无法前来帮忙照顾孩子，几年来，他们带孩子的辛酸事有一箩筐。

9月，6岁的儿子李小沫上了小学，夫妻俩从公司下班回来，都晚上七八点钟了，他们请了邻居家的一位老人帮忙接孩子放学、管饭，一天得支付人家100元辛苦费，即便如此，孩子的功课还无法顾及，这令他们很头痛。

听说，“共享奶奶”这个项目是由社区里一群退休的奶奶仿照其他社区的模式，自发成团，她们不仅能无偿帮忙接送孩子，还能带孩子吃饭、辅导作业，而老人们也借此丰富了晚年生活，保持学习的热情。周婷激动得当天下午提前下班，带着李小沫赶去参加了第一场见面会。

当天列席的，足足有17位奶奶，年纪从52岁到68岁不等，周婷和每个奶奶都热情地打招呼、聊天，并借机询问了奶奶们的情况，其中，有位奶奶打扮得体，谈吐也显得很有素养。

这位老人名叫袁欣，62岁，是徐汇区一家知名中学的退休老师，独子在澳洲定居，因此，她时间充沛。周婷对袁欣很是心仪，而袁欣对活泼可爱的李小沫也十分喜爱，听着小沫一口一个“奶奶”叫着，乐得合不拢嘴。

此后不久，袁欣几次去接李小沫放学，见小沫饿了，还下厨给他做吃的，然后辅导作业。她脾气好，又细致，教学也很有方法，李小沫特别喜欢她。周婷趁周末休假时，特地上了趟门，袁欣培养孩子的理念非常科学，符合周婷所想，她们聊得投契。

2020年1月，李小沫在期末考试中斩获双百分，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周婷很高兴，拉着丈夫去袁欣家表示感谢。

袁欣的睡眠质量不高，其老伴腰椎不好，周婷送上了帮助睡眠的进口保健品和乳胶床垫。周婷送的礼物如此贴心，袁欣高兴地收下了这份厚礼，却通过支付宝转账给周婷，真挚地说：“礼物特别走心，我们很高兴，不过，带孩子本是无偿的，钱你收着，这样咱们彼此舒服。”

袁欣对李小沫越来越上心，周婷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感动，她和丈夫只要有空，就去袁欣家小坐，陪老人家做饭、聊天，关系很是亲密。

自从有了“共享奶奶”这个项目后，老人们心情愉悦，家长们更是脱离了焦灼，袁欣人气极高，很多妈妈都希望她能多带带自己的孩子。

“袁奶奶最喜欢李小沫了，实名羡慕啊！”周婷三不五时就会被人在群里“@”，她客气地回上一句：“哎呀，袁奶奶对孩子们都一样！”心里却喜滋滋的。

2020年4月的一天晚上，周婷下班后，准备循例去袁欣家接李小沫，然而，还在地铁上，她就收到了袁欣的微信：“小沫今天是李奶奶接的，他们在社区活动室里。”

周婷趕到活动室时，已是晚上7点多，几个奶奶陪着4个娃做作业，有些嘈杂。她把李小沫接走时，对李奶奶再三感谢，顺口问了句：“袁奶奶今天有事吗？”李奶奶笑着说：“咱们社区新来了个孩子，是个初中生，他们家父母特别看重她的学习，今天一来就去找袁欣了，她肯定有点忙。”

心惊肉跳：一群寄生虫蜂拥而来

周婷本没多想，谁知，此后半个月，袁欣时常缺席，李小沫忍不住失落，悄悄对周婷说：“妈妈，我最喜欢袁奶奶，其他奶奶也好，但是她们做的饭没有袁奶奶好吃，讲的作业我也听不太懂。”做作业的时候，遇到不会的题，儿子还会发脾气：“这个题，要是袁奶奶给我讲就好了！”

周婷心中着急，但，袁欣本就是义务照顾孩子，她根本不好意思和老人提要求。心烦意乱刷手机时，她看到，微信妈妈群里正在聊“共享奶奶”的事，有个妈妈高兴地称，他们一家刚搬来，竟遇到了袁欣这位大贵人，女儿李静怡很喜欢袁奶奶，这“对子”结得真好！

这个妈妈名叫夏金，时年40岁，在一家设计院工作。看到夏金在群里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开心，周婷却不爽起来，忍不住回应：“哪来的结对子，既然叫‘共享奶奶，就是为了集体的便利，袁奶奶那么好，孩子们都喜欢，不奇怪。”

周婷忍不住向丈夫吐槽，李静怡分走了袁欣不少心力，其他奶奶再好，总没有袁欣周到，李小沫有些可怜。

周婷的丈夫叹气：“袁奶奶精力有限，我前几天接小沫的时候听其他奶奶说，李静怡上初二，正是关键期，所以袁奶奶对她很上心。”周婷心里不是滋味。

5月摸底考试，李小沫成绩下滑了，老师说，这是正常波动，可周婷不淡定，她断定，这和袁欣对李小沫的投入时间减少相关。

2020年5月10日晚上，周婷再次上门拜访，这天正值母亲节，她送了一大捧康乃馨，聊起自己当母亲的种种辛酸。

袁欣很动容，主动说：“这段时间，李静怡一放学就来找我请教数学题，我虽惦记小沫，可走不开，我来想想办法吧。”袁欣决定每天接送李小沫，每周一三五辅导他的作业，每周二周四则重点帮助李静怡。周婷对这个决定较为满意。

仅半个月后，周婷去袁欣家接孩子时，正遇到夏金，她们带着孩子告辞出来后，夏金立刻板起了脸，说：“小沫妈妈，你孩子晚餐后在袁奶奶家待着影响了我家孩子的学习，周二和周四，让他跟着别的奶奶吧！”

周婷未置可否，拉着李小沫转身便走。

夏金有些气恼，在微信里继续和周婷说这事，周婷回应：“我家孩子小，袁奶奶愿意多照顾照顾不行吗？你要是不高兴，找其他奶奶托管孩子！”

夏金气愤之下，在微信群里公开@周婷：“还是你说的，‘共享奶奶是为了集体的便利，结果你霸占起袁奶奶来不知道多自私！”

两人话赶话，吵得不可开交，此后，她们去接孩子时，互相总没个好脸色。

袁欣看在眼里，压力顿生，照顾孩子们，本是老有所为、老有所乐，可如今这局面，非她所料。

2020年6月3日傍晚，周婷赶往陆家嘴一家商场，准备去顶楼一间餐厅招待客户，竟偶遇夏金和一男子举止亲密地逛商场，她心里蹿起了一阵怒火——自己没法及时赶回家带孩子，是被工作所限，可这夏金，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此后不久，夏金又为孩子学习被影响的事在群里和周婷吵，更率先发难，污蔑周婷借着“共享奶奶”的福，花天酒地不管孩子。周婷气极，回复：“你过分了，逼急了姐也不会给你脸的！”

袁欣很心累，提出，等这学期结束，她就彻底退出任何与“共享奶奶”这个项目有关的活动。周婷和夏金都以为，这只是袁欣一时的气话，谁料，孩子刚放了暑假，袁欣就去澳洲探亲了，并说自己小半年都不会回来。

为了能有人照顾孩子，周婷不得不将母亲从老家广东顺德接了过来，然而，母亲脾气急躁，文化层次不高，只能照顾李小沫吃饭，不仅无法帮忙其温习功课，还放纵他看电视。一个暑假下来，李小沫视力下降了，暑假作业更是做得乱七八糟。

周婷很心塞，而夏金也很郁闷，原来，李静怡偏科，数学差，在袁欣的指导下，她渐入佳境，但老人一走，她学习的信心也大受影响。

周婷让李小沫和袁欣发视频。“袁奶奶！你为什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想你了！”李小沫哭了：“我妈妈说，那边的吃的喝的您都不习惯，快回来吧！”李小沫情真意切。

袁欣眼眶红了：“奶奶也想你，暑假过得很快的，你有没有乖乖学习啊？千万别光顾着玩！”李小沫哭得更起劲了：“妈妈说我不好好学习，一直在批评我！”周婷工作忙碌，心烦之下，对孩子也有些粗暴，袁欣很是揪心。她在澳洲实在住不习惯，且心里一直惦记着孩子们，便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国。

生怨失控：怒爆隐私一地鸡毛

2020年8月27日，袁欣回到了上海家中，夏金以最快的速度上门造访，还送上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袁欣称赞李静怡的学习进步明显，迟疑了一会儿后，微笑着说：“静怡升初三后，时间很紧，我建议她把有疑问的点以及错题，集中拿给她的老师去提问，这样效率更高！”夏金本指望袁欣为女儿的中考保驾护航，谁料却被婉拒了，很是郁闷。

2020年9月，开学后不久，李静怡的班主任特地找夏金谈话，说李静怡的学习有所下滑。

夏金忍不住责问女儿：“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成绩都稳定了吗？”

李静怡委屈地说：“我只是数学下滑了！数学老师讲题，我听不进去，但袁奶奶就挺有方法的。妈妈，为什么袁奶奶不辅导我了，是不是因为你得罪了李小沫的妈妈？我听说，小沫妈和袁奶奶关系特好！”

夏金心里颇不是滋味，人人都知道周婷把袁欣哄得眉开眼笑，没准，事情正如女儿随口所推测的那样，真是周婷在使绊子。

9月10日，夏金带着李静怡再次上门，李静怡面临中考，她的成绩关乎未来，请袁欣一定要伸出援手。袁欣深深叹了口气，解释称，李静怡并没有富余的时间接受课外辅导，此外，带考生太要命，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夏金吃了个闭门羹，回家后，心情差到极点，而李静怡更是哭崩了：“袁奶奶偏心，她说自己累，但怎么就能天天接李小沫放学，还辅导他？”夏金无法平静，说好的“共享”，怎么就成了独占？

9月13日早晨，夏金驾车准备出发去上班，正看到周婷容光焕发，挽着丈夫从车前经过，他们嘀咕：“袁奶奶真是太好了，起个大早帮我们送小沫！”

夏金顿时火冒三丈，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吗？简直气人！一路堵车好不容易到达公司，她拿出手机，在微信上骂周婷是个小人，不要脸，周婷直接拉黑了她。

约半小时后，几个邻居妈妈纷纷私聊夏金：“快看看群！”夏金点开一看，血液都要凝固了。周婷发了几张照片在群里，那是夏金和一个男子搂抱着的照片。周婷故意问：“这女的是不是有点眼熟啊？好像咱们群里的妈妈。”

有人回复：“是李静怡的妈妈吧？”周婷回复：“我也觉得有点像，但应该不会吧，那男的不是夏金的老公啊！”

“周婷，你什么意思？”夏金疯狂@周婷，周婷却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之前多次找我茬也就算了，还污蔑我在先，我当时忍了，毕竟，我这照片一丢出来，你家都可能垮了，但今天，我就发出来了。躲在外头快活的人，还想做梦一直霸占袁奶奶给你姑娘鞍前马后，到底是谁不要脸？”

群里开始还有几个人劝和，后来通通不做声了，毕竟，这梁子结大了！没一会儿，李静怡打来电话，她崩溃地哭喊：“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几个邻居小孩发微信我，说你出轨了！”

夏金感觉被人迎头泼了盆冰水，从头到尾寒得彻骨。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她焦头烂额，暴躁的丈夫，崩溃的女儿，蜂拥而来的家人，看热闹的邻里……

尽管丈夫已经暴跳如雷，但夏金拼命说服了他，李静怡根本承受不了邻居的非议，必须尽快稳住她的情绪，否则，她成绩下滑，前途也就完了。女儿的初中是择校的，熟人极少，他们如果迅速搬离这个是非之地，尚能亡羊补牢。

就这样，一家人仓促租房，并搬到了10公里外的一个小区。虽然换了个地方藏身，但家里鸡飞狗跳，夏金忍受着丈夫的责难，目睹着女儿的崩溃，手足无措，疲惫至极。

9月17日晚，想到家中还有部分女儿的学习资料，夏金硬着头皮驾车去取。晚上7点半，她看到周婷边打电话，边往袁欣家走去，想到她可能是去接孩子的，夏金顿时忍不住了，尾随着闯进了袁欣家。

“袁老师，您不管我们家李静怡，是不是周婷这个贱人在搞鬼？”夏金一看到袁欣，就激动地冲了上去，语气颤抖。

周婷立刻挡在了袁欣跟前：“有什么冲我来，袁老师对你仁至义尽！”

“我和你还有账没算呢！”夏金怒不可遏，上前掐住周婷的脖子，周婷下意识反抗，甩了夏金一巴掌。夏金嘶吼着，冲到厨房，看到案板上有把刚用过的水果刀，一把抓了起来，狂奔向客厅。

“不要啊！”袁欣惊呼，然而，一切已来不及，夏金用刀狠狠扎向周婷的胸口，连扎了三刀。周婷倒在了地上，鲜血渐渐覆盖了地面。

救护车、警车先后赶至，袁欣因情绪激动，突发心脏病，她和周婷都被送往医院急救。呼啸的警笛声里，夏金痛哭流涕。

经抢救，周婷和袁欣先后转危为安。此事对周婷影响巨大，她辞了职，找了一份离家近、能多陪伴儿子李小沫的工作，重新开始凡事亲力亲为。而袁欣则和丈夫搬离了小区，断绝了和大家的一切联系。

2021年2月初，上海市第一人民法院宣判，夏金犯故意傷害罪，但因其积极和解，案发后，其家人代其赔偿，取得了受害人周婷的谅解，因此，她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作为新生事物，“共享奶奶”等类似项目设立的初衷，本是为了解决一些民众的困境，但，也有一些家长借此逃避本该由自己承担的照顾和教育子女的责任。“共享”带来便利、普惠的同时，也将人性的自私和冲突也暴露无遗，本案令人警醒。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