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千年 文人的『辉煌』与『覆灭』
2021-04-27撰文张敏
撰文=张敏
人才选拔制度使“士”这一阶层登上历史舞台。隋唐之后,由于印刷术的普及、知识的广泛传播、政治体制的改革、科举制度的创设,“士”逐渐脱离家族、门阀而更多以个体的形式出现。
“学而优则仕”出自《论语·子张》,从科举制产生以来这是被历代读书人刻在心上的一句话,尤其对寒门士子来说,多读书更是唯一的出路。那么,读些什么书呢?作为具有特殊意味的取士手段,科举考核的命题可以直接反映出一个朝廷的文化旨趣和思想导向,同样也可以使我们对“士”这一身份有更立体的认识。
儒家积极入世的观念使得士人在一开始就自觉背负上了家国使命,“修齐治平”是这些读书人的毕生理想,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是政治,他们是地方民间和中央朝廷之间的角色扮演,士人对自己在封建社会的定位少有动摇。
《唐六典》等六种 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广雅书局刻本等 27 册中国嘉德2020 年春拍 古籍善本 金石碑帖专场 成交价: RMB 20,700
读书人可以分几种?
“考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汉代初立察举制时就已经显示出端倪。
察举制的科目分为常科与特科两大类。常科下设:孝廉、茂才(秀才)、察廉(廉吏)、光禄四行;特科分为常见特科和一般特科。如果按照四科标准分类,以“德”为主的有孝廉、孝廉方正、至孝、敦厚等科;以“文法”为主的有明法科;以“才能”为主的有尤异、治剧、勇猛知兵法、明阴阳灾异、有道等科。
但所有的科目,都以“德行”为先,在学问上则以“儒学”为主。
魏晋的九品中正制要简单一些,上文提到,家世、行状是主要考核标准。家世是看被评人的父祖辈资历如何;行状是看个人品行才能,相当于现在通知书上的总体道德评语。这两项都考核过后由中正官从九品里选一个级别定品。
可以看到,自从董仲舒说出那句“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开始,以“五经(六经中,乐已佚)取士”就成为了官方选拔人才的经典文本,汉朝至魏晋,儒学的地位无论是从政治体系影响力、社会评价、取士制度来看都是最高的。这种将儒学视为主流思想并将儒学经典视为取士课本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宋代。元之后,科举改为“四书试士”,依据文本改为朱熹的《四书集注》,程朱一派成为官方主流思想。
儒家积极入世的观念使得士人在一开始就自觉背负上了家国使命,“修齐治平”是这些读书人的毕生理想,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是政治,他们是地方民间和中央朝廷之间的角色扮演,士人对自己在封建社会的定位少有动摇。
元 陈鉴如《竹林大士出山图卷》局部
但随着科举制自身在1300 年中的变革、发展,随着科举在考核内容上的不断调整,士人身份与文人身份之间逐渐产生了更为复杂的关系。“科举制度的影响使得读书人、士人、文人三者之间形成了密切的转化关系,同时也造成了新的士庶分层:科考中的成功者得到加官进爵,成为正统士人,科考中的失败者往往沉沦下僚,成为下层文人。”①夏飞.清末民初文人的代际更迭与小说变迁——以科举制存废之影响为中心.[D].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
“士”是“道”的使命承载者,“文”所映射的是文辞才能与丰厚学养。“士”与“文”的身份转换从内在影响来说,常常表现为个人“仕”与“隐”的冲突和调节这种冲突的过程。而引发士人内心冲突的则常常是变动的政治时局,这时局中包括科举制的兴衰、变革、发展。
看看隋唐设科举之后的现象吧。唐代在以儒学为国学之外更侧重诗词歌赋的考核;宋代重文抑武政策下,士人在满心报国情怀和政治失意的悲喜之间达到了“士”与“文”最理想的融合状态;元代异族入侵,科举制几立几废,归隐的知识分子似乎又促成了“纯文人”的产生;明代八股的绝对统摄境况之外,明末文人的传奇故事在相继上演;晚清,在西方新式教育体系冲击之下,科举正式废止,士人与科举的关系中断,文人开始自觉思考身份转型问题,并试图寻找新的应对措施来面对大厦将倾的政治局面。
·唐·别吵了!到底考啥?
“初唐四杰”是唐代一张耀眼的名片,然而他们刚入仕的时候其实碰过一鼻子灰。唐高宗咸亨二年(671),吏部侍郎裴行俭和李敬玄忙着给各部门选官员,李敬玄大赞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的文章写得好,还特意推荐给裴行俭。谁知裴行俭当场就给李敬玄泼了一盆冷水:“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勃等虽有文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杨子沉静,应至令长,余得令终为幸。”②《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上《王勃传》意思是说,王勃他们虽然文章写的好,但是没啥用啊?你先平复平复自己的心情。
裴行俭之所以“瞧不上”以文章横行京师的初唐四杰这件事不是个例,从初唐到晚唐,以长于经术的吏干之士与一大帮以诗文闻名的群体一直处于对立状态。经术与文学的争论这场架一吵就吵了两百多年,期间还甚至与朋党倾轧交织在一起。
唐朝的科举设常科和制科,常科主要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六大科,其中报考人数最多的是侧重儒家经学的明经科和侧重国家现实问题的进士科,从这一点来看,儒家仍然是唐代的主导思想,虽然后来明经中还加入了《老子》,但其仍然不具备撼动儒家经典在科举考试中重要地位的力量。
唐代在儒家经学之外不仅加了《老子》,还给了擅诗文的知识分子一个通融办法,即“以诗赎帖”,坐实了大唐帝国诗性国度的名号。
清《唐宋八大家文抄》 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藏
(元)王安石撰 临川先生文集一百卷 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刻本 15.8×20.4cm中国嘉德四季第二十一期拍卖会 古籍善本 碑帖法书专场 成交价:RMB 1,736,000
“以诗赎帖”指给进士科里加帖经、杂文两项,使进士科形成了杂文、帖经、策问三场考试制。当时许多考进士科的考生自恃才气不屑记经书,帖经场考试等于给这些人开了后门,以作诗代替帖经。唐代中期,诗赋在进士科考试中成为主要内容和录取标准,使得进士科的文学性质越来越明显,这一与儒家文化拉开距离的风气引起了许多士大夫的不满,架再次吵了起来,以礼部侍郎杨绾为代表的一批明经出身的官员甚至要求废除科举制。
从政策调整上看,由于最高统治者本身崇尚文学艺术等原因,经术与文学在唐代虽常常想要一较高下,终是没有出现一个果决的态度。明经科在开元二十五年以后加试时务策三道,取有文理者及第,进士科在调露二年以后也须帖经。③刘海峰著.《中国科举文化》.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经术与文学显示出了逐渐统一的趋势。
而从个人来看,明经可以兼擅文词,进士也可以淹贯儒学。我们一般认为元稹以文学成就为最高,实际元稹15 岁时是以明经及第,在经术与文学之间他更倾向于经术,还提出了一些改革明经科和进士科的设想:“诚能使礼部以两科求士,凡自《唐礼》《六典》《律令》凡国之制度之书者用。至于九经、历代史,能专其一者,悉得谓之学士:以钚贯大义、与道合符者为上第,口习文理者次之。其诗、赋、判、论,以文自试者,皆得谓之文士:以经纬今古、理中是非者为上第,藻缋雅丽者次之。”④《全唐文》·《对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
“经纬今古为上,藻缋雅丽次之”,这是元稹这位知识分子的观点,也是唐以后科举制中经术占上风的趋势。
·宋·悲喜之间造就的黄金时代
演一场“黄袍加身”戏码让大宋王朝竟然心虚了三百多年,不仅宋太祖赵匡胤在开国之初就定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死规矩,后来的宋朝历任皇帝也都诚诚恳恳遵着祖宗遗训。
“以文治国”的实际表现首先是疯狂延揽人才。宋朝大幅度增加了科举录取名额,以宋太宗为例,其在位二十二年,仅进士一科就录取人员近万名,平均每年多达四百五十余人;宋仁宗后来虽然对名额做了限制,但平均下来每年仍然达一百三十多人。宋朝每年录取的进士数量是唐朝的十几倍。
元 吴镇 《双松图轴》180×111.4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另外,不管阶层、出身、社会背景,只要能达到国家标准政府通通都认,如果说唐代在挖掘底层人才上发力还不够,那么宋朝就是真正达到了寒门普遍出士子的局面。历史学者的研究表明:北宋入《宋史》的官员有46.1%来自寒门,而晚唐入两《唐书》的官员寒门比例只有13.8%。⑤何怀宏. 选举社会及其终结——秦汉至晚清历史的一种社会学阐释[M]. 北京:三联书店,1998.135.
读书人在宋代受到优待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不仅录取名额扩大,政府还设立了各种条例保障参加科举的士子的权益,这引得社会底层众多有志之士怀揣报国理想,渴望迈入仕途,造就了科举制的繁荣。
而从内容来看,宋朝更提倡以经世致用之学取仕,或者说,最起码要达到经术与文采的统一。“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政治改革家的名号与这一个“绿”字并行近千年,可偏偏人家是个实干家,诗文仅供自娱,“修齐治平”才是王荆公的人生抱负。他不仅自己这么想,还想让宋朝的读书人都这么想。熙宁二年(1069),在王安石的推动下,宋神宗颁布贡举新制,罢诗赋、帖经、墨义,以经义、策论取士。王安石是要使科举制度实现通经致用的目的。
王安石的改革遭到保守派的反对,围绕变法,拥护和反对两派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和斗争,史称“新旧党争”。“新旧党争”左右着北宋王朝的走向,暗示着士人的站队。而被裹挟其中的科举制度在考诗赋还是考经义这件事上也几经反复。
变法、党争、科举改革是明面上的,实质性的在这些事件的表象之下,或者说是这些事件共同发酵出的,是从唐以来士人身份的分裂。嘉祐二年进士及第的苏轼就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而其与王安石因变法造成的冲突和冲突之后的和解更是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针对王安石对科举内容的变革,他认为:“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博观策论,以开天下豪俊之涂;精取诗赋,以折天下英雄之气。”估计苏轼心理活动丰富着呢:诗赋得罪谁了?况且这样对科举制大动干戈,谁知道王安石是不是要给自己选新政政党呢?
在朝堂上,他们有着相同的身份: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却有着不同的立场:守旧与变革。在这种对立状态中,王安石不惜贬低苏轼的才华:善于摇唇鼓舌、纵横捭阖而已。
但是当王安石因新法失败而罢相归隐、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之后,在家国情怀都慢慢隐去之后,两人脱下“士人”的面具,仅仅以“文人”的身份相遇了。
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时,王安石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当苏轼被贬途径金陵去看望罢相归隐的王安石时,王安石大病初愈,骑着毛驴早早就去江边接苏轼,苏轼道:“我今天穿着村野衣服来见大丞相!” 王安石笑答:“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些人而设的吗?”
气氛突然就可爱了。
宋比唐要更优待读书人,更重视科举,这也使得士人更重视自己的身份,重视朝政。“宋代‘与士大夫治天下’的政治构架,为宋代士大夫实现政治抱负提供了发展机遇,他们‘兼济天下’的当世之志被充分激发出来。儒家知识分子身上原有的政治参与意识再度高涨,他们以德为本位的自我道德要求投身到解救政权安危中去,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更要强烈地体现出‘士固为知己者死’‘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的文化心态,实现‘仕以行道’的入世追求。”⑥李雅娜.唐宋之际的寒门崛起与士族衰落——以科举制为切入点 [D].烟台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然而希望大失望也大,政治打在士人身上,迫使他们在漫长的仕途中偶尔放下自己的士人身份,做一做纯粹的文人。仕与隐的矛盾是所有古代文人的矛盾,但宋朝毕竟善待读书人,这使得他们虽偶有失望但不至于绝望。正是在这样悲喜交集、起起落落之间,宋代既因完善科举制选拔出了一批实干政治家,同时诞生众多文人才子。何况实现经术与文采统一的也大有人在。从这点来说,其得远远大于失。
但是当王安石因新法失败而罢相归隐、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之后,在家国情怀都慢慢隐去之后,两人脱下『士人』的面具,仅仅以『文人』的身份相遇了。
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时,王安石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当苏轼被贬途径金陵去看望罢相归隐的王安石时,王安石大病初愈,骑着毛驴早早就去江边接苏轼,苏轼道:『我今天穿着村野衣服来见大丞相!』 王安石笑答:『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些人而设的吗?』气氛突然就可爱了。
·元明·当一个纯文人不是我的初衷
元代的士人没有宋代的幸运,或者说任何一个朝代的士人都没有宋代士人幸运。元明清三代,两次异族入侵统治,唯有明代幸免于难。
三代都曾废置科举制,唐宋时期虽有因党争或其他争论一些官员上书皇帝要废了科举,但也没有就真的行动起来(战争及其他时局影响除外),元明清三代则皆是由于统治者出于某种目的选择主动搁置或废除科举。这期间,有的时候一搁置就搁置的久了些,如从蒙古灭金到元朝于延祐元年(1314 年)重新开科举,期间中断科举长达八十年之久;有些搁置一段时间则捡起来再看看还能不能用,如明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初想通过科举选一批未来的实干政治家为自己所用,结果选出来的举人进士都不满意,遂停罢科举十年之久,后来思量再三,又于洪武十五年(1382 年)宣布恢复科举。
从这种波动来看,我们既可以细究唐宋时期虽有废科举的言论但没有废科举的实际行动的众多因素到底是什么,也可以说,科举制度从隋朝初立到唐宋还处于上升发展期,生生掐断这股势焰显然不现实。而随着元朝的转折,科举制度进入调整期,至于如何调整,能不能调整好,这任务落在了每一位封建统治者身上。
明 唐寅 《陶谷赠词图》局部 原作尺寸:168.8×102.1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元朝以弓马取天下,重武轻文,与宋朝完全相反,这导致其从一开始就不太重视以科举取士的办法。另由于统治者蒙古族身份,即使在开设科举考试之后,其中也掺杂着比较严重的民族歧视。整个元朝统治时期,只有元仁宗正眼看过中原的科举考试制度,其出生中原,受儒家文化熏陶,一即位就宣布以儒生治国,并说:“朕所愿者,安百姓以图至治,然非用儒生,何以至此!”倒是言辞诚恳,颇有些大气度。此后,元代开科取士三年一次,直到元亡。
明代虽推崇科举制,但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都逐渐僵化,开放之势与唐宋已不能相比。根据顾炎武《日知录》,明成化年间“八股取士”规矩确立,独重经术之学、行文格式单一,这些都是明清两朝科举制被诟病的原因所在。当然,八股文的锅后人终究是甩给了王安石,认为熙宁二年那次变法中的“废诗赋取经义”,将取士内容限制到儒家经典的狭窄范围内是开了八股的先河,再加南宋一发展,到明朝就只能是如此了。可王安石手没想把手往答题形式上伸,宋神宗也没把孟子请出孔庙,没把书上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给删了,明朝拼命加强中央集权制,把权力往皇帝一个人身上揽,八股文只是这一举措的产物而已。
左图:明徐渭撰、袁道宏评点 徐文长四声猿四卷北京保利2011 年秋季拍卖会 古籍文献名家翰墨专场成交价:RMB 40,250
右图:明 徐渭《花竹图》337.6×103.5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科举制在元明自有其弊端,但元代科举的低潮和明代八股取士的政策也造就了另一种现象,即在“读书人”这一整体概念中,士人与文人身份有了更为明显的区分。
明太祖曾说:“前元待士甚优,而权毫势要,每纳奔竞之人,夤缘阿附,辄窃仕禄。其怀才抱道者,耻与并进,甘隐山林而不出。”甘隐山林在元代是个普遍现象,这其中既有民族情结作祟,也有科举不开读书人无法入仕的因素影响。“隐”使得读书人由“士”向纯粹文人的身份倾斜,尽管这可能并非他们本愿,但自宋以来读书人内心的矛盾与冲突算是被迫有了一个解决办法。诸如元杂剧的兴起、文人画的进一步完善自有其发展轨迹,元代无疑是为这种发展提供了一个可实现的社会背景。
明太祖对时局看得清,改善了元代不重科举的弊端,却也延续着一种实用主义的精神。明代通过科举入仕的实干家自然有,特别是中央机构的重要官员几乎全部是科举出身,最典型如张居正。但若说融合经术与文采,恐怕整个明代也翻不出另一个像汤显祖一样既能写文辞优美的戏剧,又写的一手好八股文的人了。八股文设定的不仅是写作标准那么简单,其中也伴随着思维模式的训练,以单一性、逻辑性强、实用性强的考核标准来面对所有的知识分子,无疑加深了统治者需要的人才和不需要的人才之间的分界。因此,明代许多才子屡试不第,徐渭一生未曾真正入仕,文徵明一辈子都在和科举死磕,他们只有在艺术上、文学上出彩,为文学史与艺术史增砖加瓦,而不能在官方统摄的主流道路上实现功成名就的政治理想了。
明代通过科举入仕的实干家自然有,特别是中央机构的重要官员几乎全部是科举出身,最典型如张居正。
·清·最后一批文人?
看明清的科举制,仍然要侧重考核内容。
唐宋以来所提倡的经术之学是出于实用目的,当经术之学能达到其目的时,我们便不能说考《四书》是错的;而当经术之学只是作为一种应试关卡完全脱离于社会发展之外,作冷眼旁观状时,我们还能笃定地说八股取仕只是一种思维模式的转变吗?
科举制迈入清代这个阶段后,真正发挥了最大的“工具”作用,这个作用对统治者来说,是主动解决民族矛盾、延揽人才的手段,对读书人来说,则成为一个跨阶层的捷径。考什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
左图:清 科举考试作弊小抄 2017 纽约亚洲艺术周 苏富比周末拍场·亚洲艺术专场 成交价:USD 18,750
右图:清盘金绣对襟进士服 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藏
右图:清光绪二十九年考试经济特科等第名单 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藏 (清光绪二十九年经济特科考试在保和殿举行。第一场共取127 人,包括近代政治人物梁士诒、杨度,近代经济家、慈善家魏家骅)
科举的僵化催生出了“官本位”的思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成为知识分子不言自明的共识,“寒窗苦读”走向了另一种极端,其目的不再仅仅是为报效朝廷,更多是为了获取功名。《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一朝中举,竟然因为欣喜过度而痴迷癫狂,显然他并非因为有了实现兼济天下情怀的机会而如此这般。事实上,范进穷困潦倒,连独善其身都未能做到。
未能独善其身的不止范进一人,乾隆四十九年会试,在参加的举人中有年届90 岁者一人,80 岁以上者20 人,70 岁以上者5 人,结果没有一个人中举。读书人将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了科举上,但金榜题名者只是少数,在这种既不能仕,也不能从事其他行业的尴尬处境中,科举制停滞了。
内部的停滞与外界的冲击往往会撞在一起,由此产生一段历史的覆灭。晚清,在国民与入侵者的双重压力下,在一浪接一浪的改革声中,科举制终于开始从内容上进行调整:先后增设算学科、经济特科,改革武科,废八股文改策论。可惜慌乱中的求救总有力不从心之感,科举制的调整期早已过了。因此在改革效果不理想和西式近代学校教育体制的冲击下,科举制加速了衰落步伐。
1905 年,张之洞、袁世凯以及周馥等人二次联名奏议废置科举,清廷下诏立停科举。科举制废除前一年,中国举行了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甲辰科考诞生了状元刘春霖、榜眼朱汝珍、探花商衍鎏,此后中国再无进士。科举制使“士”这一阶层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而伴随着科举制的废除,“士大夫”又将何去何从?
晚清的覆灭不同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它不是简单的朝代更迭问题,当“士人”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开始了对自己身份转变问题的思考以及采取了新的应对措施来面对大厦将倾的政治局面。早期的洋务运动将一批具有实干精神的官僚(如李鸿章、曾国藩、张之洞等)推上台面,而科举制在被正式废止之后,士人、文人、读书人依照个人的身份定位、倾向或选择走进学堂担任教职,或出国留学,或参政成为政府官员,又或者走上革命道路。
前文提到,科举制在不断的变革发展中,逐渐拉开士人与文人的身份距离。事实上,我们今天提到文人,不会将其与以“道”的使命承载者“士人”联系在一起,文人更多指向了有文辞才能和丰富学养内涵的群体。
因此可以说科举制废止于清代,最后一批进士产生于清代。至于最后一批文人的截止日期在何时,士人精神延续到了哪里,这个问题还当另外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