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士村”探寻乡村教育成功密码
2021-04-27
单从人口基数看,地处大别山东南麓的安徽潜山,全市仅50多万人,近年来却先后走出了3位院士。2020年高考,全市有7人考上清华、北大。
该市还有一个逆水村,称得上“神奇”:只有3500多人的村庄,1977年恢复高考之后,相继走出29位博士,54位硕士,近300名本科生。
近年来,国家教育经费投入不断增长,乡村中小学标准化建设成效显著,但不能忽视的是,城市化进程给乡村教育带来的冲击也在显现,一些昔日辉煌的乡村学校,如今因为生源流失,徘徊在被撤并的边缘。
这一背景下,逆水村赓续40多年的教育“神话”,让人看到了一种可能,乡村学校的复兴之光兴许就蕴藏在此。在逆水村,能否探寻到乡村教育的成功密码?
“神话”起源
逆水村距离潜山市城区约60公里,森林覆盖率达到80%。在当地村民的普遍认知里,自然条件孕育了逆水村人的聪慧禀赋和吃苦耐劳的宝贵品质。那些博士、硕士走得再远,人生的根脉还扎在这里。
逆水村有着一层与生俱来的神秘色彩,因为山势阻挡,造就了河水自东向西流的特殊地貌,该村也因此得名“逆水村”。群山的阻挡,未能让村民低头,反倒在他们身上激发出“逆水行舟”的倔劲。
如今年过八旬的储浩川是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个带领村民集体改变命运的人,也是乡村教育的“恩人”。上世纪80年代,担任村支书的他提出,面对贫瘠的土地,唯一的出路是多栽树、栽好树,有了好生态,才有村民的铁饭碗。
储浩川拿出4000元的家底承包荒山种树,不久赶上了全国各地大办乡镇企业的好时机,成立了一家村办林业企业,定位林产品深加工,产品畅销全国。经济的发展为乡村教育注入了“第一推动力”。因为贸易,逆水村人第一次走出大山,初中学历的储浩川看到了家乡与发达地区的巨大差距,意识到振兴乡村教育迫在眉睫,由此,他的事业重心开始由“植树”向“树人”逐步转变。
逆水中心小学是由祠堂改建而成的。上世纪90年代后期,政府决定将小学搬迁至村里的中心地带,储浩川带头响应,捐出30万元,解决了土地征迁费用。作为村办企业的当家人,他又果断拍板,村小学生的学费、杂费、教育附加费全由企业买单;此外,民办老师的全部工资也由企业承担,标准达到全县最高。
在捐资助学的道路上,储浩川为村里的后辈立下了标杆。逆水中心小学原校长储昭益说:“从逆水出去的大学生,不仅仅是考取了功名,更想着反哺桑梓。”
储昭益的学生储柏青是一名身在外地的企业家,从1996年开始,他每年定点捐助5到10个村里的孩子。储昭益说,即使在过去,逆水村也极少发生因贫辍学的事,因此确保了教育基数。“走出一名大学生,往大里讲,是为国家作贡献,对小家庭来说,等于踏上了脱贫之路。”他说。
“从小到大,身边从没有孩子考上高中,但家里不让读的情况,如果想考硕士博士,家长东拼西凑、砸锅卖铁也要支持。”一位逆水村走出的博士分析,这也是该村高学历人数多的原因之一。
师风民风学风
1998年,逆水村中心小学搬入新址,储昭益担任首任校长。此后,村小持续扩招,每个年级都达到了6个班的规模。据储昭益介绍,上世纪90年代,曾连续两年,原潜山县统考,逆水小学的平均成绩拿下全县第一。
直到今天,储昭益提起那些视生为子、视教如命的同事仍感动不已。汪令贵老师来自沙畈村校,教授语文和数学,工作兢兢业业,患有肝炎,一直带病工作。校领导多次劝他去医院治疗,但这位老师放心不下自己的学生。2002年,他病情恶化,再也没能回到讲台。
1988年出生的汪静姝博士来自逆水村,正在重庆理工大学任教。她回忆,小学时,有一个同学几天没来上课。老师走了20公里的山路去家访。原来该生家里有人受伤,需要他在家照顾。老师没有责怪,连续一周晚上步行前往学生家义务补课。“中间隔着一座大山,来回要走很远的路。”她感慨道。
正是这些舍命燃烧自己的“乡村红烛”,带来希望的光束。逆水初中副校长汪节胜任教30多年,也曾多次得过村里的“重奖”。不过,更让他有成就感的是,无论在田间地头,还是街头巷尾,遇到每一位村民,都能从对方的言语中感受到亲切。
汪节胜说,村民遇到插秧、上梁、婚庆之类的大事,都会把老师请到场,奉为上宾。有时邻里之间闹矛盾,老师去调解也很管用。“他们朴素地认为,老师的话一定要听,因为孩子的成功,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一个村民组,家家户户都培养了大学生。”汪节胜说,在逆水村,村民不比吃穿比孩子学习的民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孩子,让他们之间形成了“你追我赶,互不相让”的学风。
汪静姝记得,人生的第一个“对标”就是自己的表叔操云甫,他也是村里最早的博士之一,如今已是中科院的软件专家。父亲一直拿表叔的例子教育她,现在汪静姝返乡时,又会勉励自己的弟弟妹妹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学,继续提升自己。
“在学习上,同学、亲戚之间不仅相互竞争,也相互勉励支持。”汪静姝通过线上沟通,指导自己的表妹和表姐考上了硕士研究生。这样“传帮带”的案例,在村里比比皆是。
让教师安心
在逆水村这个高山村,青年教师如何能留得住,干得稳?2016年以来,潜山市摸索出了一条“积分调动”的管理办法,给包括逆水村在内的偏远乡村老师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于青年教师来说,向往城区生活是人之常情,与其把他们“强堵硬留”在农村,不如搭建公平公正的制度平台,实现人才有序流动,推动全市学校师资配置合理化。
“过去想调到城郊去,大家习惯性想到‘找关系’,现在则是凭积分,积分达到了,自然有机会。”逆水中心小学校长凌节春介绍,在山区学校必须干满5年才能申请调动,像逆水中心小学这样的山区学校,干一年就有1.2分,而普通学校只有1分,这也是对教师工作的鼓励。“此外,教师的评优、获奖在积分体系中占有较大比重。”凌节春说,“当然,教育部门还要对各校的调动指标进行整体规划。”
“相比感情留人、待遇留人,目前更为现实的是环境留人。”潜山市教育局局长石敬忠也是乡村教师出身,深知坚守山区的不易。他要求教育部门狠抓教师周转房工程,一定要优先解决乡村老师的住宿条件,真正做到“一切资源向乡村倾斜”。目前在潜山,35平方米的周转房、卫生间、洗漱池……正在成为乡村教师宿舍的标配。
逆水中心小学教师储咏松任教30多年,他从未想过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逆水村。依据安徽省现行的相关政策,在乡村连续任教30年,申报职称可以不再受到学校指标限制,他于2020年顺利评上了副高职称。此外,像他这样的老师享受到的乡村工作补贴,每月加起来能有千元。
值得一提的是,一切向乡村教师倾斜的政策导向,促使潜山教育系统出现了教师“回流”乡村学校的现象。
“据我所知,有好几个老师主动从城区学校调到了乡村学校。”潜山市教育局工作人员储成杰说。近3年来,潜山市新招和新调的450多名教师,90%以上分配到了农村学校。
新时代怎么教
在逆水中心小学六年级的教室里,师生人手一台平板电脑,90后语文教师殷文灿每节课教授新知识时,都会用上智慧教学系统。一支粉笔、一块黑板的传统教学方式,在逆水村已成为历史。
“十三五”期间,潜山市把智慧学校建设纳入民生工程,2020年以来,优先覆盖贫困偏远地区及山区农村小规模学校(教学点),建设54所智慧学校,这让山区孩子享受到了教育技术的红利。
“智慧教学更具直观性、交互性,能调动学生的情绪,提高教学效率。”殷文灿和学生都度过了智慧教学的适应期。她发现:“课堂上孩子们个个都有劲头,现在连字迹都变得工整了。”殷文灿坦言,智慧教学提出了更高的技术要求,“村小老师们都积极参与教研活动,相互学习的氛围已然形成。”
新的时代,教研活动不能关在山里闭门造车。逆水初中校长李向东介绍,外出开展教研活动费用较高,但学校尽力给予保障,所有活动经费都向教研倾斜。“每年市教育局也都针对乡村学校下拨专项经费,2020年就给了我校17万元。”
不过,对于逆水初中这样只有16名老师的“小学校”来说,有的学科只有一两名教师,缺少教研氛围和规模。为此,该校充分利用线上培训平台和智慧教学的资源库,组织老师线上学习,同时与周边学校联动,各校轮值主持,“抱团”开展活动。
“刚来一年的英语老师在全市英语优质课大赛上获二等奖;一位老师被推荐到安庆市参加班主任基本功大赛;2019年在全市考评中,近40所初中,逆水初级中学排在第11位……”李向东心里明白,为取得这些成绩,乡村教师付出了加倍的努力。
苦一点,累一点,没有关系,不过每逢得知生源流失时,所有逆水村的教育人心头都会掠过一丝失落。“规模”的掣肘也一直是乡村教育的“隐痛”。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以及农民外出务工人数增多,乡村中学的“萎缩”已经成为普遍现象,只剩下80多个学生的逆水初中,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依据安徽省的统一政策,省级示范高中招生“指标到校”,让在乡村学校排名靠前的学生拥有更多机会进入重点高中。李向东感到欣慰的是,现在常听重点高中的老师反馈“山里的孩子后劲足”!事实上,对于乡村教育者来说,他们并不在意,学生最后是从哪里考出去的,教育就是一场接力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