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I3

刘翔鸥

夜已深，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进入亚布力火车站的人们无不披着一身白雪，但那雪不一会儿就化了。人太多了。这个小小的火车站因为高速公路上的一场事故迎来了它有史以来的最大客流，比他家客厅大不了多少的售票厅里人头攒动。

具有北方特色的门帘挂在售票厅门口，随着人们不断进出，反射着晶莹的光。“多像雨水啊，像家乡的春雨。”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莹莹的小脚丫，在清清的小溪里扑腾着，溅起一朵朵水花……水花也溅湿了他的眼睛。察觉到有泪水滑落，他低下头擦了擦眼角。

“后面的别挤了！别把小姑娘给挤坏了！”另一队的一个大汉吼了一嗓子。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姑娘——她戴着红色绒线帽，穿着黄色长款羽绒服，几乎被前后的人挤得看不见了。他的心猛地一颤。

取到票后他来到候车大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姑娘。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席地而坐，但并没有将背包垫在地上，而是背在胸前，把包当支撑，又在上面垫了两本书，笔直坐着，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地上太凉了。他皱起了眉头，一种夹杂了愤怒的复杂情绪涌上他的心头。她的父母呢？

一阵穿堂风夹杂着大片雪花卷进大厅，小姑娘手里的纸被刮飞了。就在纸片即将飞过他头顶时，他伸出手抓住了它。纸上是小姑娘画的一幅画，正中央是八个彩色大字“爸爸妈妈元旦快乐”，背景是一片白桦林，林間一座木头小屋，屋内燃着一团篝火，三个小人站在木屋外……画还没有画完。

他把画还给急匆匆跑来的小姑娘。“谢谢叔叔！”她的帽子歪了，头发也有些凌乱，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挂着灿烂的笑。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摆摆手。

广播提醒开始检票了，他和小姑娘很快就被人流冲散。在火车上，他努力回想着几年前的父亲节：丫丫也给他送过一张卡片的吧？她把卡片送给他时怀着怎样期待的心情呢？卡片上都写了些什么？他是怎么回应的？这些他都记不得了。

原以为会像雕塑一样清晰的回忆，为何渐渐模糊了呢？他盯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

到哈尔滨了。在出站口，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姑娘。一对站成“雪人”的中年夫妻张开双臂，搂住了扑进他们怀里的女儿。

他想到了那幅画，画上的三个人终于团圆了。他痴痴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走远，街灯为他们披上温暖的光，美得像一幅油画。

他把口袋里的照片掏了出来。那是丫丫六岁生日时，他们一起照的。他记得那天丫丫特别开心，说笑个不停，因为好久不见的爸爸终于回来了。

“丫丫，看，这是哈尔滨。看到雪了吗？好多雪，你一直想看的，北方的大雪……”他突然泣不成声，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

大雪无声地、密密地落着，盖住了远方教堂的尖顶，也盖住了黑夜里悲伤的哭泣。

（指导老师：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