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忻东旺油画肖像语言

何泽玮

忻东旺老师出生在河北，但他的艺术之花生长在山西。他从20 岁来到山西到36 岁离开山西，一共待了16 年，这16 载岁月是汾河的水滋润了他的画、是山西的面留住了他的情。这16载岁月是他成长求学、成家立业、政治艺术上有所成就的关键期。1983 年，他来到山西石豹沟煤矿做临时工，坚持自学画画。1985 年被调到太谷县印刷厂当包装设计员。1986 年考入山西晋中师专艺术系。1995 年作品《诚城》参加第三届中国油画年展，获得银奖，一举成名。在这之后，他创作了非常多优秀的作品，例如《早餐》 《金婚》《消夏》等。2014 年，忻东旺老师离世。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仿佛与我们分别，但在艺术的世界里，他未曾离我们远去。他的艺术风格、艺术语言影响了一大群人，这影响如入黄河壶口的水，不断迸发着新的活力……最终汇入世界艺术的海洋。

他善画油画，对油画的油、颜料、笔控制极好。他绘画材料也极其简单，只需要一只勾线笔、一些板刷、一些刮刀，配合油色即可完成一幅绘画创作。他善于用线造型，在起稿时便用线准确的勾勒人物形象。他说他喜欢用黑色去起形，如果画错了就擦掉，要保证绘画的这种流畅性和精确性。这就好像他的性格里边儿有那种孤注一掷的一面。这种性格让他觉得绘画在起稿时要准确，如果不对，那就用油布去擦掉它。在勾勒之后几乎不在之后的深入中进行更改。在初次上色时也是选择了对象的中间色。一个中间色作为描绘的基础，再在中间色的基础之上，调整细节颜色，让颜色更为丰富立体起来。将这两步做完之后，开始用一些调和出来的重色来勾线，这是他绘画的独到之处。在勾完线之后能开始不断地深入，不断地用刮刀技法去灵活的自信的平抹，绘制高光，刮堆质感。然后用更多的线来进一步强化，进一步造型。这种“线”性的表达，是他所特有的绘画语言。这是他心中油画本土化课题的实践。他的绘画已经到达了“形变”的状态。形变以后的人像虽然与客观真实有区别，但是主观之后的绘画更为主动。这种绘画虽然在表面上看来与客观物象不是那么的相同，但是如果细细观看体会便会发现它更具有表现力、更能表现人物的内在精神。

但是对于形变的掌握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这“形变”背后体现的是一个画家的自信。不准与准之间的巧妙结合，才是真正的绘画美感。这需要有着扎实严谨的造型基础，在这一基础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渐渐的自己去揣摩去体会，才能形成真正的形变，一味地去追求形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的形变。这种形变的掌握是画家独特的人生体会。这就好比做菜时厨师尝咸淡，如果盐放少了，那么味道就不够有些淡了。放在画面上就觉得夸张不够、生动不足。如果盐放多了，那么味道就过于的口重了，就有些齁了。放在画面上就让人觉得过于夸张、显得像漫画了。

他自己曾说，一个人他画什么，是他自己内在精神的一种显现，他将绘画的题材锁定在底层人民、锁定在进城务工的农民工，是因为他也是从家乡出来，来到城市打工，在煤矿上、在工厂里、在校园中凭着自己对艺术的执着，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他的人生脉搏与这些人是相通的，他非常能够感受这个人群的心路历程、他们的酸甜苦辣、他们的内心的期望、困惑以及迷茫。正因为他非常理解他们的处境，他们内心的诉求，所以在绘画时画的很顺手。他其实是有一颗细腻的心去体会别人的伤、别人的苦。他说我能够感受到这个社会的病痛、人民的苦楚……但是我不传达绝望，他说我画笔下的这些人，他们虽然艰难的生活，但是他们对生活对明天还是有期待的，还是朝着幸福的未来在努力奋斗的，尽管在我们看来，他们那么的苦、生活生存的那么艰辛，但他们对自己不绝望，像一种民族精神一样。

他的创作与这个时代结合得非常紧。他说我们作为艺术家就是要有我们自己的文化使命，我们要记录这个时代，记录这个时代的方式，就是记录这个时代人们的精神表情，其实他画的每一个人，不是一个人的肖像，他是这个时代的表情。

刘小东与忻东旺都是学习了西方画家弗洛伊德的绘画。他们是弗洛伊德这种绘画艺术风格在中国的变体，是在弗洛伊德的基础上，根据自身特色所创新出的两种新的艺术风格。

弗洛伊德的画一般画的很久，因为他一般是同几张画一起绘画，然后再不断地深入。每张画的绘画年限可能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有。他的画初看时让人感觉很粗糙，但是如果细看，便能感受其厚重、其历史时间的沉淀。而忻东旺的绘画更像是快意恩仇的笔墨江湖，更像中国的水墨画法，言简意赅，点到为止。如果将他们看作古代的侠客的话，那么弗洛伊德就是传说中苦练的高手，用草木皆可杀人。而忻东旺老师更像是经过严苛训练，且配上一把上好的玄铁兵刃的武士，他的技法已经高度的纯熟，才能这么准确驾驭同时绘画这么多人，把每一个人摆放在合适的位置，合适的表情、合适的颜色搭配上。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刘小东最擅长的是写生，他能到一个地方迅速的捕捉这个地区人们的社会背景，他们所面临的生活现状。他有敏锐的对于整个世界的观察力。他是一位可以背着画板满世界跑的人。他直爽的东北人的性格，让他的画不拘于一切的束缚，表达的更自然，有随心所欲之感。

若以中国的白酒比喻二者的画。刘小东的画像是一杯二锅头，入口非常的刺激，但是回味非常的好；而忻东旺的画，更像山西的汾酒，入口绵软，回味浓厚，让你觉得意犹未尽愿意去再次品尝。但是喝多了之后呢，又觉得“上头”。这就像极了他绘画背后所蕴含的丰富的人生百态和时代精神。

我们从表面上看，他是在画一个底层人群，这是一个题材上的，那其实从他的艺术追求上来讲，他是非常重视中国传统文化，他自己也认为从传统文化中得到很多的营养，比如说在汉佣、彩塑、壁画中收获了很多，他曾在山西的各个文物古迹当中写生，沐浴在历史的阳光之中。

什么是故乡？莫言说，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是你的血地……汪曾祺的故乡盛开在味蕾里，贾平凹的故乡行走在文字间，忻东旺的故乡流淌在画笔中。

忻东旺老师在创作初期时所画的水彩作品都体现了对故乡的回忆和感念。对儿时的回忆充满了他的绘画作品当中，那浓厚的乡土气息也是对故乡最好的留恋。在他的眼中，故乡是那金黄的麦田、是那有些谷物香气的干草垛、是那晴朗的蓝天、是在土坡上嬉戏打闹的童年、是在牛背上玩耍的儿时回忆。更是那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村口老墙，那是他心中家乡的“丰碑”。这些记忆深深地埋在他的心窝里，让他在后来的创作中将这些儿时记忆画了下来。

在他生命即将结束时，他的学术探索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他非常的潜心于油画民族化这样一个课题的研究，他自己经常说散落在中华大地上的那些个寺庙里的佛像和壁画，就是我们身心健康成长的营养，我们应该经常去拜访、去感受。这些地方是我们的故乡、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我们在不断地追求好的房子，但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精神没有地方去居住的话，那也是游走在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

那他自己带着这样一个课题，就在工作室的墙上画下了给他进行装修的工人，这幅画后来取名叫作《队伍》。他说自己画的时候呢，就想起了永乐宫壁画里的风神、电神、雷神。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画得非常的愉快，同时在他的意识中，他认为中国人就要有自己的造型、要有自己的一种表达方式。他曾在上课时幽默的举例讲:西方油画是你的母亲。而中国画是你的父亲，你是姓你母亲的姓还是姓你父亲的姓？当然是父亲的姓。所以他就将在壁画当中吸取的中国元素融入他的油画当中，而且在融入时也不仅仅是表面上形式上的融入，而是精神抽离的融入。如果有可能再给东旺老师十载岁月，他便可以画出更多更多足以震惊整个中国当代油画画坛的作品。他的油画本土化的绘画理念、他的勾线的方式、他从传统的绘画当中汲取的绘画方式将足以影响更多的人。但只可惜，上天并没有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但是这条路忻东旺老师已经帮我们开辟出来了。这值得让我们这些晚辈去沿着他这条路继续向前走。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人的任务，忻东旺老师曾说，作为油画传入中国一百年，他觉得到了他们这一代，他们应该为油画这个画种有所突破有所贡献。

他说：“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人文关怀的精神，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民族的气质，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当代文化的深度，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人类审美的教养”。在他笔下，既有市井百态，也有人生万象，他的双眼透过人的皮囊将人的内心看的透彻，他的画笔沿着人的精神将人的灵魂画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