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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救命药到夺命毒:罂粟如何流传到中国

2021-04-23

中外文摘 2021年7期
关键词:罂粟花罂粟鸦片

阿拉伯的礼物

罂粟原产于西亚阿拉伯半岛、南亚印度等地。中国并不是罂粟的原产地,罂粟及其制品鸦片都是从国外传入的。罂粟及其制品的传入始于唐代。《旧唐书》列传载:“乾封二年(667 年)拂霖遣使献底也伽。”“拂霖”就是大秦,是中国古代对东罗马帝国的称呼,其中心位置约在今叙利亚。唐时,由于阿拉伯人的大举扩张,叙利亚已成为阿拉伯帝国的一个省。

“底也伽”,是当时西方的珍贵药品。据阿拉伯史家记载,上等的“底也伽”产自伊拉克的巴格达。西方自古就认为,“底也伽”是疗效最佳的解毒药,它由600 种物质混制而成,这种丸状药的作用可解除一切毒素。“底也伽”的主要成分是:鸦片、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等,其中最重要的成分就是鸦片。从这些史料中基本可以推断出,鸦片是古阿拉伯人传入中国的。

唐代时,正在急速扩张中的阿拉伯帝国,与中国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阿拉伯向中国派遣正式使者就达37 次。古阿拉伯进入中国,主要有陆、海两条路。陆路由著名的丝绸之路进入长安,海路则是经马六甲海峡到达广州、泉州、扬州等地。成书于10 世纪上半叶的不朽名著《一千零一夜》,也反映了西亚与中国的经济往来和文化交流。这种交流的规模即使在交通十分发达的今天看来,也令人叹为观止。那时在长安、广州、泉州等地经商的阿拉伯人不下万人。阿拉伯人带来了象牙、棉花、白糖、宝铁等特产,也带来了罂粟和鸦片。

从文献记载考证,乾封二年阿拉伯使者贡献“底也伽”,是鸦片进入中国之最早记录。但中国人对鸦片的认识要早于这一文献记载。成书于唐高宗显庆四年(659 年)的《唐本草》有“底也伽”一条,载:底也伽,味辛、苦,平,无毒,主治百病,中恶,客忤邪气,心腹积聚,出西戎。这本世界上第一部官修药典的成书,比史载的阿拉伯人献“底也伽”还要早8年,而且明确地记载了它的药用效果。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断:在公元7 世纪的上半叶,唐朝初期,底也伽——也就是鸦片——已进入了中国。而阿拉伯人在贡献“底也伽”的同时,也将罂粟带到了中国。

不久,中国人就开始种植罂粟。由于罂粟花异常娇艳,唐代人多将它作为观赏植物。成书于唐开元时期的《本草拾遗》中记载:“罂粟花有四叶,红白色,上有浅红晕子,其囊形如箭头,中有细米。”生活于唐文宗时期的郭橐驼,也具有种植罂粟的经验。他在《种树书》里写道:“莺粟九月九日及中秋夜种之,花必大,子必满。”诗人雍陶在《西归斜谷》中唱道:“行过险栈出褒斜,出尽平川似到家。万里客愁今日散,马前初见米囊花。”这里的“莺粟”“米囊”都是罂粟的别称。罂粟在传入中国的最初数百年里,并没有造成大的危害。这是因为当初很少有人吸食,罂粟主要还是作为观赏花卉和药用植物。

进入宋代后,中国人对罂粟的认识更加深入,其种植也日益普遍。如北宋天文、药物学家苏颂在《图经本草》里写道:“罂粟花处处有之,人多莳以为饰,花有红白二种,微腥气,其实形如瓶子,有米粒极细。圃人隔年粪地,九月布子,涉冬至春始生,苗极繁茂,不尔则不生,生亦不茂,俟瓶焦黄乃采之。”可见宋人对罂粟的植物特征、种植及采摘已有了一定的认识。

宋代的医家已用罂粟来治病消灾。在当时的许多医书里,均以罂粟的壳和果实为治病妙剂。著名词人辛弃疾曾患有疾,后遇一异僧,以陈年罂粟加人参等制成败毒散,吞下威通丸十余粒,此后即愈。金元的医家承宋朝之传统,已普遍用罂粟主治咳嗽和泻痢。到元初,忽必烈于1270 年设广惠司,专门制造阿拉伯药剂。1292 年,元人又设“回回药物局”,所用之药当然也包括罂粟。

“杀人如剑”

罂粟不仅被医家所重视,还得到了民间百姓的欢迎。人们普遍视罂粟子煮粥为大补之物。刘翰在《开宝本草》中记录了这种习惯:“罂粟子一名米囊子,一名御米,其米主治丹石发动,不下饮食,和竹沥煮作粥,食极美。”将罂粟子称作“御米”,一方面我们可推断出它已进入了皇宫,另一方面也可见其珍贵。实际上,民间使用罂粟已越来越广泛了。苏东坡有诗道:“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苏辙在《种药苗诗》中指出罂粟粥还可治消化不良:“……研为牛乳,烹为佛粥。老人气衰,饮食无几,食肉不消,食菜寡味,柳槌石钵,煎以蜜水,便口利喉,调肺养胃……”所以,罂粟在宋代,竟成了医疗与食补兼而有之的物品。

但宋人也已经认识到了罂粟的副作用。《易简方》记载:“粟壳制痢如神,但性紧涩,多令呕逆,故人畏而不敢服。”王硕提出抵消罂粟副作用的良方:“令醋制加以乌梅则用得其法矣。”还可与四君子药合用,“不致闭胃妨食而获奇功也”。元代名医朱震亨对罂粟认识最深,他指出:“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虽然治病效果好,但也如同杀人的剑一样,应该戒除。可见元代人对罂粟的毒性已有深入的了解,而且,“杀人如剑”四字说明,那时社会上应已有不少因食罂粟中毒而死亡的事例了。

尽管宋、元时期,人们对罂粟的医学功用已相当了解,但那时尚无“鸦片”之称,也还不懂得鸦片的制法。直到明代成化年间,才有了制作鸦片的记载。明代医家王玺在《医林集要》中记载:“鸦片治久痢不止,罂粟花花谢结壳后三五日,午后于壳上,用大针刺开外面青皮十余处,次日早津出,以竹刀刮在瓷器内,阴干,每用小豆大一粒,空心温水化下,忌葱蒜姜水,如热渴以蜜水解之。”他采集生鸦片的记录相当详细,是中国有关鸦片制作的最早记载。王玺曾任甘肃总督达二十余年,他有可能从当地居民那里了解到了阿拉伯的物产、医术、习俗等。其后有名医李梃的《医学入门》,书中写道:“鸦片一名阿芙蓉,即罂粟花未开时,用针刺十数孔,其津自出,次日以竹刀刮在瓷器内,待积取多了,以纸封固,晒二至七日,即成鸦片矣,苎急可多用。”从这两则记录可以判断,那时的医家已懂得熟练采取罂粟之液,制成鸦片,配作药剂了。

明代人对鸦片医学作用的认识,已达到相当的高度。根据医学大师李时珍的调查和实践,鸦片可以用来治疗各种泻痢、风瘫、百节病、正头风、痰喘、久咳、劳咳、吐泻、禁口痢、热痛等二十余种病痛。另外,李时珍已记载了鸦片对性功能的作用,他指出,鸦片“能涩丈夫精气”,因此“俗人房中术用之”。

毒品风靡

明代时期,尽管中国人已懂得从罂粟割乳浆中制取鸦片,但主要来源仍采自国外。当时的东南亚一带,因西方殖民者的倡导,多种植罂粟。《明会典》载:暹罗、爪哇、榜葛剌(孟加拉苏丹古国,长颈鹿即由该国进入中国,并被当做麒麟)等地多产乌香,即鸦片。他们时常将“乌香”作为贡品献给中国皇帝。据史书记载,暹罗国曾进贡给中国皇帝200 斤“乌香”,给皇后100 斤。

由于进口的“乌香”急剧增加,明政府已将它列入纳税之药物。明神宗万历十七年(1589 年),鸦片首次被列入关税货物的范围。在万历四十三年颁布的《货物抽税现行则例》中规定:每10 斤鸦片的税银为一钱七分三厘。随着鸦片输入的增多,民间渐渐出现了吃鸦片者。明成化年间,已有街市上贩卖鸦片的记载了。到了正德年间,在广东、福建沿海,当地富绅、地主食用鸦片已屡见不鲜。

鸦片是一种成瘾物品,一旦成为社会供应物,其需求量必急速上升,故随着食用人数的增多,鸦片的价格也直线上涨。有时因需求太大,价格奇贵,竟至于一两黄金换取一两鸦片。明代后期,不仅民间食用鸦片日众,而且在京城与宫廷也日益盛行。王玉海的《续绀珠集》记载,郑和之徒弟自西洋携回“碗药”,当时中贵多嗜之。这“碗药”,就是鸦片。

鸦片特有的醉生梦死、飘飘欲仙的舒畅感,令朝廷贵族为之倾倒,甚至连皇帝也不能幸免。徐伯龄的《蟑精隽》曾记载,明宪宗曾令臣下出而收买鸦片,而明神宗(万历皇帝)就是一个“鸦片皇帝”。他在朝48 年,竟长年不视朝政,户部主事董汉儒说:“(神宗)频年深宫,群臣罕能窥其面。”究其原因,乃是“中乌香之毒”。由于长期吸毒,体质变坏,明神宗经常颁谕旨说:“朕自夏感受湿毒,足心疼痛,且不时眩晕,步履艰难。”因吸食鸦片,他的性格也变得残酷暴虐。而史家许熙重则把皇帝吃鸦片的责任推到奸臣身上。他在《神宗大事纪要》中指出:“帝之倦于正朝,多年不见臣工。实为奸臣毒药所蛊。”但到底是奸臣谋害皇帝,还是皇帝自己有问题呢?

新中国根除顽疾

再说清代的罂粟种植。由于清中期以后,各地民众已知罂粟果制鸦片之法,因此,为生产鸦片而种植的罂粟,便在各地普及开来。到了清代,罂粟主要通过海、陆两条途径流入各地。海路由东南亚诸地传至中国台湾地区和福建。福建最早种植罂粟的,大约是福宁府的福安县。在嘉庆年间,那里的罂粟花已经盛开了。此后,又由福建传入浙江。浙江的土壤显然比福建的土壤更适合罂粟的生长。道光初期,浙江各地几乎已是遍地罂粟了。1830 年,御史邵正笏指出:“浙江如台州府属,种者最多;宁波、绍兴、严州、温州等府次之。有台浆、葵浆名目,均与外洋鸦片烟无异,大伙小贩到处分销。”

陆路由印度经东南亚、缅甸传入云南。较早记载云南种植罂粟的,是乾隆元年(1736 年)出版的《云南府志》。云南天热多雨,是栽培罂粟的理想地,因此“滇省沿边夷民向有私种罂粟”。该地出产的“云土”在土烟中为上品,产量也急剧增加。1839 年,云贵总督伊里布在一篇奏稿中提到,一次就缉获烟土1.2 万两。云南的罂粟很快传入四川,至迟在道光元年(1821 年)时,涪陵一带的农民已弃粮种烟了。所产人称“川土”,据史料载:“川省五方杂处,间有吸食鸦片烟之人,会理州、平武县一带,毗连番界,尚有种植罂粟花处所。”从此不仅“川土见盛”,而且四川还成为罂粟传播的中转站。

罂粟由四川传入贵州,在道光十一年时,贵州“尚无栽种熬烟之事”。但四年后,已有种、吸鸦片和开设烟馆的记载了。到了道光十九年已是“遍载罂粟,熬炼成土”了。贵州巡抚贺长龄奏称:“黔省民、苗杂处,多有栽种罂粟熬膏售卖之事……现据郎岱、普定、清镇、贵筑等厅县先后查明民、苗私种者,或数亩、十数亩不等。此外,各州县地方栽种牟利者,尚不知有几。”道光年间,罂粟的种植从四川北上传入甘肃、陕西、山西等地。这样一来,仅仅一二十年间,这一广泛区域的农民都不种粮食而改种罂粟了。

土烟泛滥的原因,除了民众趋利之外,还有地方官吏的怂恿。在洋烟开始充斥之时,清政府白银大量外流,于是就有人提出以土烟来抵制洋烟的主张。由于持以土烟抵制洋烟观点的官员不在少数,因此,尽管清政府此前有禁止内地种植罂粟的政策,但不少地方官吏却持阳奉阴违的态度。他们在许多文告中,将鸦片改称为罂粟花,将烟膏改称为芙蓉膏,以表示有别于外国的鸦片。其结果,在1831 年时,罂粟种植扩展到广东、湖南、山西、陕西、浙江、福建等省。土烟与洋烟并行,加之土烟价廉,因此各地烟毒与日俱增。鸦片的泛滥,最终使大清朝蒙受耻辱,甚至流毒到民国时期。1950 年2 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发布《关于严禁鸦片烟毒的通令》,展开全国性禁烟运动。与此同时在全国范围内制止罂粟种植,并帮助2000 万吸毒者戒除烟瘾。1953 年,周恩来代表新中国政府对外宣布:“中国已经消灭了前人未能消灭的陋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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