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与野鸡溜

庞德来

民国时期，抚松县城出了一个飞贼，外号叫“野鸡溜”，把警察局曹大队长折腾得坐卧不安，茶饭不香。

长白山里的野鸡为了躲避老鹰专往树棵子里钻，跑的速度相当快，老鹰追不上，叼不着，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个飞贼应该算是天赋异禀，又刻苦习练了一身跑路的功夫，半蹲着腿，弓着腰，跑起来的姿势活脱脱就是一只钻草棵子的野鸡，速度快得连狗都追不上。一来二去，人们就根据这个飞贼的特点，给他起个绰号叫“野鸡溜”。

近日来，县城的富商大户家接连失窃，损失惨重，都是野鸡溜干的，警察费尽周折就是缉拿不着。本事大了就狂妄，有时他看到警察不但不躲，还故意出声挑逗，根本不把警察放在眼里。警察开枪又打不着，追吧，他三晃两晃就溜掉了，谁也没他腿快。

曹大队长气得跳脚，在全县警察里挑选了几个身手好的成立了一个“抓鸡小组”，专门来对付野鸡溜，可忙活半天，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这一天，有人举报县城西边的一座古墓被盗，作案者跑得贼快，像是野鸡溜。曹大队长急忙带人赶到，还真是野鸡溜在作案。野鸡溜不仅跑得快，眼睛耳朵鼻子都比平常人的好使，早就发现了警察。他没跑，等警察离他不到一百米时，他先喊上话了：“曹大队长，我在这儿呢！”

曹大队长大吃一惊，循声看去，林子的草木丛里影影绰绰有个人，急忙喊一声：“给我上！”带头扑了过去。

就听一个声音笑着说：“就你们这些赖狗也想抓住我，快滚犊子吧！”曹大队长被激得哪还管瞄不瞄准了，拔枪搂火，就听见哎哟一声惨叫，警察们正高兴，野鸡溜一歪身子不见了。曹大队长心里美啊，总算把你小子撂倒了！曹大队长带人冲到墓地四下撒目，却没看见受伤的人。突然，从草丛中飞出一把飞刀，把曹大队长的大檐帽打落在地，吓蒙的警察对着晃动的草丛胡乱开枪，曹大队长沮丧地说：“别开枪了，他早就像野鸡一样溜走了。他这是在向我挑战，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损贼，就枉穿了这身皮！”

临近年关，野鸡溜一点儿没有收手的意思，还在继续作案，闹得城里那些富商大户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人来警察局催着破案。

曹大队长坐在办公室正在犯愁，一个村民前来告状，来人说他是县城东二十里下栏子村的大户，叫乔大旺，“我们村有爷孙二人，号称长白山第一猎户，孙子绰号叫‘海东青。他们横行乡里，打死我家三头猪，拒不赔偿，请大队长主持公道。”

曹大队长听完思索片刻，大喊：“书记官，带人去下栏子村把那个什么海东青抓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长白山的大老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书记官骑着大马带着手下到下栏子村找到了海东青，毛链大锁扣上押回警察局。

海东青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虎背熊腰，卷头发，高鼻梁，还是个中俄混血。曹大队长开始过堂，海东青诉说：“今年春天，我们村大户乔大旺家一个小放猪的丢了三头猪，回来被打个半死。乔大旺找了人上山想把猪找回来，没有找到，后来就放出话来悬赏。半年过去了，我上山遇到那三头猪，被我开枪打下来，送给乔大旺，他不但不赏我，还反咬一口，说我打死他家的猪，让我包赔……”曹大队长没等听完，就把惊堂木一摔：“大胆刁民，还敢狡辩！乔大旺人证、物证齐全，你听判吧。罚你大洋一百元，收监一年。押下去！”

这个判决结果太荒唐了，不要说海东青本人，那些书记随从也都惊呆了，这判得也太重了！

海东青的火气上来了，边走边骂警察狗子判案不公，他要报仇。

书记官凑上前，说：“大队长，你这样做好像不妥呀。”

曹大队长说：“对这样的刁民，就得来点儿狠的！现在你去安排，让海东青住监狱条件最好的单间，每顿饭四个菜，要有酒有肉，白饭大饼，还要笑呵呵伺候着，不能给他受一丁点儿委屈。”

书记官满头雾水，这哪里是囚禁犯人，分明是伺候祖宗啊！

五天过后，海东青第二次过堂，曹大队长发话：“我每年都要亲自搞点儿野味打点上司。现在临近年关，你陪我上山打一次猎，表现好了，放你回家过年！”

海东青这几天肥吃肥喝，都养胖了好几斤，见警察队长也没了火气，一听让他打猎，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行五人坐上马爬犁，直奔长白山干饭盆去了。路上哄起一群野鸡落到一棵树上，海东青纹丝不动，曹大队长问：“可惜了好大一群野鸡！你为啥不开枪？”

海东青说：“好猎手打飞，不打卧，等它们飞起来再打。你们先开枪吧。”

警察们听了，一起开枪，野鸡被惊吓得飞起高叫。这时海东青的枪响了，空中的一只大野公鸡落到地上，子弹正打中眼珠，这精准的枪法让曹大队长惊呆了，一拍大腿说：“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神枪手，我们全县的警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

又走了一个时辰，他们在山脚下发现一个土洞，海东青仔细看了一下，说：“这是个土窑，里头住了一只冬眠的黑瞎子。”

他划拉了一把草在洞口点上火，用狗皮帽子把烟往里扇。不一会儿，一只大黑熊被烟呛出来，蒙头蒙脑地逃出洞，海东青迎着黑熊“当当”两枪，大黑熊没跑几步就栽倒在地，海东青上前拔出匕首，豁开熊的胸膛，扯出心肝肺，麻利地取下熊胆，剁下熊掌，递给了曹大队长。他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既快又狠，曹大队长高兴坏了，大声说：“海东青，你真有一股子英雄气概，好样的！”

又走了一会儿，快到干饭盆沿了，对面山顶上有一群狍子跑过去，海东青飞身就追，曹大队长等人跟在后面，很快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警察们跑了好长时间，突然听到前边传来密集的枪声，爆豆一样连续不断。他们赶到山坡前，见山坡上倒了一大片狍子，海东青正在开枪，还有四散奔逃的大个儿狍子翻过山冈跑掉了。曹大队长大喊：“开枪呀，别让那群狍子跑了，一个都别放过！你追不上了吧？”

海东青说：“追不上怎么会打倒了这么多？我们长白山上的猎帮有个规矩，打猎不打绝，只打老弱病残，放走的都是身体强壮的，让它们繁衍后代。”曹大隊长满意地点点头，说：“狍子是长白山里最能跑的动物，你都能追上，不愧是长白山第一猎户，这回我就放心了。”

回到警察局的第三天，眼线来报，野鸡溜又盗墓去了。曹大队长恨恨地说：“临近年关，野鸡溜这是想钱想疯了，大冬天也去盗墓。快去监狱把海东青提出来，只有他这个大老雕才能降住这只野鸡。”

提出了海东青，一伙人立刻出发去缉拿野鸡溜，还没到墓地，野鸡溜就发现了他们，远远地就喊：“曹大队长，怎么又来坏我的好事？你们这些笨狗，枪打不准，腿脚还不如蜗牛，跑出来就落个丢人现眼！”

曹大队长铁青着脸，从一个警察的手中夺过一把长枪，扔给了海东青，咬着牙说：“你立功赎罪的时候到了，用打鸟的本领把那只鸡打下来！我重重有赏！”

野鸡溜正在嘚瑟，忽听到一声枪响，就觉得头皮发热，用手一摸，脸都黄了，毡帽都被掀掉了。他打了一个寒战，心想坏了，对方请来一位本事超过他的高手，人家这是手下留情，我不能再不知好歹了。赶紧撤！

他这一跑，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曹大队长火冒三丈：“书记官，把海东青给我拿下！”几个警察上来把海东青摁住，戴上手铐，曹大队长骂道：“海东青，我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不珍惜，还当着我的面故意放走罪犯，这是罪加一等！今天我要狠狠地再敲你的竹杠，罚你大洋五百块！”海东青一扬头，反驳说：“一个小偷，罪不该死，今天我给他一个下马威，是想灭灭他的威风，你们放了我，五天后我保证给你抓活的。”曹大队长听完语气稍缓：“军中无戏言，限你五天抓住这只野鸡，你的一切罪过全免，立马放你回家过年。要是失言……哼哼，罪不可赦！”

第三天，海东青果然押着一瘸一拐的野鸡溜来到警察局，全局的人一下都涌了出来，想看看这个飞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曹大队长激动地大喊：“海东青好样的！你是怎么抓到的？”

海东青回答：“他这样的飞贼居无定所，找他那是大海捞针。他不是叫野鸡溜吗？野鸡是记吃不记打，过年手头紧了肯定还会再去盗墓，我就在墓地守株待兔。今天上午他果然操着野鸡步，钻着树棵子嚓嚓啦啦地来了，我跳上去一脚把他踹翻，用枪顶住他戴上手铐。没想到这小子不服气地说，‘你们不就是手里有枪吗？才能抓住我，有本事你们扔掉枪，咱们再比。可把我笑坏了。我就不信你比那群狍子还能跑，我就放了他，让他先跑一百步我再追。绕着县城才跑了三圈，他就受不住了，腿也瘸了，也吐了，跪在地上求饶，乖乖地让我给戴上了手铐。”

曹大队长又一拍大腿：“海东青，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将才，我就有意想好好栽培你。我怕看走了眼，约你上山打猎是为了试探你的为人和身手。你果然是条汉子，也只有你这样的身手才能抓住这只鸡！罚你是假，要用你才是真。你也别回去当什么猎户了，就留在我这里当警察，我任命你当个中队长！”

海东青当上了中队长，穿着新警察服，斜挎着盒子炮，兜里装着五十块大洋的赏钱，扬扬得意地回到了下栏子村，想给爷爷一个惊喜。

可回到家却看见大门上着锁，邻居姜奶奶看看海东青，爱答不理地说：“你爷爷搬回老家纳殷古城了，昨天装上爬犁走的。”爷爷为啥突然搬走，连相依为命的孙子也不要了？这让海东青有点儿发蒙，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姜奶奶有点儿不忍心了，说：“你到县城菜市场打听一下，兴许有人知道你爷爷搬家的原因。”

一天后的深夜，海东青奉命去提犯人野鸡溜，曹大队长要夜审。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拘留所，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海东青突然掏出钥匙，快速给野鸡溜打开镣铐，又深施一礼，说：“兄弟，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义士，搬运来的钱财都救助了穷人。我爷爷知道我做了警察的帮凶，抓了劫富济贫的好汉，气得不要我了。”说完他把大盖帽一扔，豪气地说：“我再也不当鹰犬干坏事儿了，从今往后，跟著你一起杀富济贫！”

选自《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