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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富有却不闲适?

2021-04-19丹枝

世界博览 2021年7期
关键词:人类生活工作

丹枝

詹姆斯·苏兹曼是一位人类学家,最近30年来,他一直在记录卡拉哈利西北部的Ju/'hoansi人的生活,以及他们与现代社会接轨所面临的冲击。

纳米比亚卡拉哈利沙漠里的纳纳保护区地处偏远地带,布须曼人中的一支——Ju/'hoansi人就生活在这里。他们曾一度被19世纪的西方学者称为“活化石”,并被标榜为古老采集狩猎文明存在的最后见证。Ju/'hoansi人经常问詹姆斯·苏兹曼:为什么坐在装有空调的办公室里整天喝咖啡、聊天的政府官员的薪水,要比他们派出去挖沟的年轻人高得多?为什么人们获得了工作报酬后第二天仍然去工作,而不是享受劳动的成果?为什么人们要不断辛劳工作以获取更多财富,多到他们这辈子可能根本花不完?

Ju/'hoansi人曾一度被19世纪的西方学者称为“活化石”,并被标榜为古老采集狩猎文明存在的最后见证。

工作定义了我们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在哪里、与谁度过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而且传统上认为我们的工作决定了我们的价值。

Ju/'hoansi人会提出这些问题,不足为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Ju/'hoansi人尚且能够自由地狩猎和采摘。1964年,加拿大人类学家理查德·博舍·李就Ju/'hoansi人的日常生活进行了一系列简单的经济学收入/支出分析。他发现Ju/'hoansi人不仅依靠狩猎和采摘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更是保持了营养良好和精神满足的生活状态。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研究表明,生活富足快乐的 Ju/'hoansi人每周只需要工作15小时多一点。

因此,了解Ju/'hoansi人的社会不仅可以让我们理解人类的遥远过去,还可以让我们重新思考:在工业化时代,在日益自动化的社会中该如何理解生活和工作?

休闲的黄金时代没有到来

关于工作的思考在当前显得尤为重要。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的肆虐,全球失业人数激增,各国政府相继采取给经济“打疫苗”的政策,比如说国家资助休假计划、发放消费券。这些曾经被视为边缘的做法,现在几乎成了“新世界秩序”的一部分。

关于未来工作前景的辩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之前的辩论主要围绕人工智能对就业市场的残酷蚕食所引发的焦虑展开。不难看出为什么人们会焦虑,因为我们所做的工作定义了我们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在哪里、与谁度过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而且传统上认为我们的工作决定了我们的价值。在现代社会,歌颂奋斗者、谴责懒惰者,实现普遍就业是各国政治家们的口头禅。

自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就被未来前景所吸引,希望自动化能够逐步将普通人从沉闷的工作中解放出来。1776年,现代经济学的奠基人亚当·斯密赞扬了“漂亮的机器”,他认为这些机器会“减少劳作”。到了20世纪,英国哲学家罗素说,在一个即将到来的自动化世界中,“男人和女人都能拥有幸福生活的机会,将变得更加友善和更少压迫”,甚至人类会失去对“战争的兴趣”。

罗素希望这一前景能够在他有生之年到来。他在1932年指出:“通过科学的生产管理,现代世界的工作效率能使人们生活得相当舒适。”从20世纪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世界上主要工业国家的工人每周工作时间确实在稳步减少。

工作定义了我们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在哪里、与谁度过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而且传统上认为我们的工作决定了我们的价值。

与罗素同时代的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看法也类似,凯恩斯预测,到2030年,资本积累、生产率提高和技术进步将解决“经济问题”,世界将进入一个新时代,除少数“目标明确的赚钱者”以外,人们每周的工作时间不会超过15个小时。

凯恩斯还认为,自动化生产线的轰鸣声是正统经济学的丧钟。传统的经济结构完全基于稀缺性的假设:假设人们的欲望是无限的,但满足他们需要和需求的可用资源却是有限的。他认为,在实现了自动化的未来,绝对的稀缺将成为过去,人们将乐于抛弃已经过时的经济基础和工作文化。

作为后人,我们知道凯恩斯等人错了。早在几十年前,我们的科技和经济就已经超过了凯恩斯所提出的到达“休闲的黄金时代”的临界线。然而,现在的大部分人的工作时间比凯恩斯和罗素的同时代人还要长。随着自动化和新冠肺炎疫情侵蚀就业市场,经济学家和政府仍然专注于创造新的工作供人们选择。

但是,我们也有充分的理由不放弃这些哲学家的思想。人类的历史比经济学家通常考虑的要更加漫长,我们现在的工作观念很多都扎根于农业革命的土壤中,而且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有95%的时间比我们现在要享受更多的休闲时光。

我们的祖先曾经每周工作15个小时

从根本上讲,我们为工作而生。所有生物在生长、维持和繁殖时都会寻求、获得和消耗能量。这是诸如细菌、树木和人等生物与诸如岩石和星星之类的死物的区别。但是,即使在生物体中,人类也因为工作而引人注目。

大多数生物体在消耗能量时都是“有目的”的,这就意味着,外在的觀察者可以确定其行动的目的,但它们自己并不一定有清晰的愿望。相比之下,人类自己是很明确的。当我们去上班时,通常不仅仅是为了获取能量。

如果绘制一幅人类的进化轨迹图,你会发现,人类祖先所做的各种工作塑造了现代的我们。同时,我们的祖先在获取能量方面越有成就,那他们花费在食物上的时间和精力就越少。比如说,通过简单的工具,人类在大约100万年前掌握了火,因此他们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其他活动上,例如音乐、探险、装饰自己的身体和社交。如果不是火和工具所赢得的空闲时间,我们的祖先可能永远不会发展出语言,因为像我们的表亲大猩猩,每天不得不花费多达11个小时费力地觅食、咀嚼和加工难以消化的纤维状食物。

梵·高的画作《播种者》。如果辛劳工作不是人的本性,而是文化的产物,那么它是从何而来的呢?有大量的证据表明,这一切源于1万年前的农业革命。

现在,新的基因组和考古学数据表明,智人最早出现在30万年前的非洲。但是,仅凭这些数据无法推断他们的生活。考古学家发现的破碎骨头和破碎石头是人类祖先生活的唯一证据,为了让遥远的过去鲜活起来,从1960年代开始,人类学家开始与残存的狩猎采集人群合作,比如说Ju/'hoansi人,从而来了解早期智人的生活。

Ju/'hoansi人自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诞生以来就一直生活在非洲南部。学者们曾经普遍认为狩猎采集者几乎一直在与饥饿作斗争,过着“肮脏、野蛮和短暂”的生活。但是人类学家的调查表明,与许多农业社会的人相比,Ju/'hoansi人的饮食更丰富、生活更充实、寿命更长,而且每周工作的时间不超过15个小时,因此他们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从事休闲活动。

Ju/'hoansi人和其他小型覓食群体在经济组织方式上有何特点呢?人类学的研究发现,这是一个高度个人化但同时极端平等的社会,再分配机制是“需求分享”,这种制度赋予所有人绝对的权利,可以对其他任何人提出分享的要求。在这些社会团体中,那些想要积累、垄断资源或权力的尝试都会受到大家的嘲笑。比如,如果有人敢私自囤积烟草或食物,族人便会将其视为自私自利之徒,然后对其进行势头凶猛且极其不友好的羞辱。

狩猎采集者的体制引人深思,与对支撑我们现有经济体制的人性假设相反,这些野外觅食者既没有对食物短缺忧心忡忡,也没有对资源进行争夺。稀缺性的假设会让我们生活在西西弗的炼狱中:人们日复一日、徒劳无功地试图弥补我们永不满足的欲望和有限手段之间的差距,但觅食者的工作时间却很少,因为他们的需求很少,可以轻松得到满足。他们对食物的稀缺也不忧心忡忡,而是相信半沙漠的环境能够提供满足生活所需的所有资源。

如果用持久性来衡量一个文明是否成功,那么Ju/'hoansi和其他非洲南部的觅食者是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可持续发展的经济模型的代表。但是,如今的Ju/'hoansi人可没有理由庆祝。在过去的50年里,他们的大部分土地被剥夺,大多数人不得不在纳米比亚城镇边缘的棚户区和安置区里谋生,时时遭受饥饿和与贫困有关的疾病的侵扰。在资本密集型经济中,他们无法获得工作,青年人的失业率徘徊在50%左右,不得不依靠乞讨、做临时工和政府援助谋生。

如今的工作文化源于农业革命

如果辛劳工作不是人的本性,而是文化的产物,那么它是从何而来的呢?有大量的证据表明,这一切源于1万多年前的农业革命,农业革命不仅是“努力工作是一种美德”这一信念的根源,而且稀缺性的基本假设也来自这一时期,进而构成了当今经济和社会生活的体制、结构和规范。

增长、利息、债务、费用、资本、效益等许多经济词汇和概念也都扎根于伟大的农业文明的土壤中。农业比觅食更有生产效率,但它让人类的劳动具有了空前的价值。快速增长的农业人口需要不断提升土地的最大承载力。而且,大自然总是惩罚那些拖延工作,没有及时修补篱笆、播种田地的人。

如果罗素今天还活着,得知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我们的工作态度是早期农业社会所遭受的苦难的文化副产品,他可能会很高兴,因为这不仅将使他的“乌托邦”更具现实性,而且人们也会更加相信自动化将终结稀缺性假设,让正统经济学以及围绕它形成的社会制度、结构和规范随之消亡。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工作带来的好处远远超过获得薪水这一点。民意调查机构盖洛普在2017年公布了对155个国家的工作状况调查报告,只有十分之一的西欧人称自己专注于工作。这也许不足为奇。毕竟,市场调查公司YouGov在2015年进行的另一项调查显示,有37%的英国在职成年人表示,他们的工作没有为世界作出任何贡献。

还有更紧迫的理由让我们改变当前的工作方式。请记住,工作本质上来说是能源交易,我们完成的工作量与能源足迹之间存在绝对的对应关系,因此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减少工作量和减少能源消耗量不仅对我们的灵魂有益,对于人类栖息地的可持续性发展也至关重要。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所造成的经济创伤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构想人与工作的关系,并重新评估工作到底有多重要。而且,我们也更应该呼吁、激励那些最优秀、最聪明的人立志成为流行病学家或护士,而不是金融衍生品交易员,而这背后需要一种新的经济模式来支撑。过去的一年还提醒我们,在工作方式上,我们的适应能力比我们通常意识到的要强得多。

(责编:栗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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