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达：小人物，大人生

谢晓俊

吴孟达在片场从来都不带剧本，这一敬业的态度备受剧组同仁的赞赏。他时常笑着说：“这不是我们演员最基本的修养吗？”

2021年2月27日，著名演员吴孟达因肝癌去世。吴孟达被称为“香港黄金配角”，一生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在演小人物，但是凭借专业认真的演艺精神和对角色的不断钻研，他总是能将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配角演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尤其是与香港演员周星驰共同演出的一系列“无厘头”电影，更是成为了一代人共同的记忆，为广大观众带来了欢乐和笑声。

演戏如姜

2018年，作家许知远采访吴孟达，两个人一起吃姜母鸭，吴孟达夹起一片姜说：“主角是鸭，这个姜，就是吴孟达，配角。”这句话，几乎是吴孟达演艺生涯的总结。

吴孟达1952年出生于福建省厦门市，7岁随父母移居香港。做小本生意的父亲为他规划的人生是“接班”家里的生意，因为这样的生活比较踏实，而年轻的吴孟达却不这么想。那时候香港影视业正值黄金时期，吴孟达与很多年轻人一样，对演员这个光鲜亮丽的职业分外憧憬，于是1973年，他瞒着家里，考进了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TVB）第三期艺员培训班，成了一名预备演员，与后来大名鼎鼎的周润发、郑少秋成了同班同学。

与大家想的不同，在训练班中，其貌不扬的吴孟达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他演艺天分很高，性格又开朗，很受同学的喜欢，还当上了演艺班的副班长。而吴孟达的专业成绩也非常优秀，40个人的班里能排进前五，在学习表演的同时，吴孟达也对电影这门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经常写一些影评和论文，还会制作一些声话影评，俨然是班中的学霸。那时候，吴孟达最好的两个朋友周润发和杜琪峰，尤其是周润发，和吴孟达可以算是情同手足，因为家里离演艺训练班比较远，下课太晚不方便回家的时候，周润发就经常住在吴孟达家里。

只不过那个时候，周润发这位后来香港电影的“天王巨星”远远没有吴孟达耀眼。课业结束的时候，训练班40名学员22人毕业，拿到长约的仅有7人，吴孟达就在其中。当周润发还在因为个子太高接不到戏拍的时候，吴孟达就开始出入各大片场了。当时所有人，包括周润发自己都认为，吴孟达会领先周润发一辈子。

1979年，TVB制作了电视剧《楚留香传奇》，这部剧按现在的标准看可以说是巨星云集，郑少秋、赵雅芝、汪明荃等著名演员都在此剧中出演重要角色，吴孟达也参与了该剧的演出，饰演“胡铁花”一角。虽然剧中俊男美女云集，但相貌平平的吴孟达并没有被掩盖，反而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将这个人物刻画得非常饱满。凭借着精彩的演出，吴孟达一炮而红，成为了TVB力捧的巨星。

爆红之后，吴孟达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挑战和危机，险些将这个爆红的天才演员淹没。这个危机并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生活中，面对着巨大的成功，吴孟达迷失了方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那时候，吴孟达膨胀了。

《楚留香传奇》中，胡铁花外号花蝴蝶，每天在酒色与刀光剑影中度过。而现实中，巨大的成功也让吴孟达飘飘然起来，把自己也当做了“花蝴蝶”。吴孟达在采访中回忆，《楚留香传奇》大获成功之后，他所在的酒店门口，一批又一批的女生等候着他出现。疯狂的粉丝将吴孟达捧上神坛，而TVB的力捧也让吴孟达片酬暴涨，片约不断。从默默无闻到一夜成名，吴孟达没有经住灯红酒绿的诱惑，开始了一段纸醉金迷的生活，而最致命的是，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因为赌博，吴孟达经常耽误工作，导致TVB将他封杀，银行也把他划入了黑名单。赌博是个无底洞，掉进去就很难再出来，日复一日，吴孟达的豪赌将收入全部败光，还欠下了30万的巨债。当吴孟达被赌债逼得举步维艰时，他发现昔日最好的朋友周润发已经“笨鸟先飞”，凭借着《上海滩》火遍大江南北。他心想，自己和周潤发关系那么好，现在周润发红了，也不缺钱，肯定会借给自己钱还赌债的。于是吴孟达张口向周润发借钱，结果对方并没有借给他，只是说了一句：“你自己解决”。多年之后，吴孟达在综艺节目上坦言：那时候，我真的很恨他。

演技出色的吴孟达在1979年接到了《楚留香传奇》的邀约，出演男二号“胡铁花”，这部戏让他迎来了人生第一个巅峰。

吴孟达出道要比他的“最佳搭档”周星驰早近10年。吴孟达1973年考入第三期TVB艺员训练班，与后来大名鼎鼎的周润发、郑少秋成了同班同学。

不久后，吴孟达宣布破产，而娱乐新闻将他赌博破产的丑闻登在了头条，吴孟达在演艺圈的名声一落千丈。他在综艺节目上回忆，那时候好朋友杜琪峰都说：“吴孟达是烂泥，烂泥扶不上墙，怎么样扶都没用了。”吴孟达开始了四处躲债的生活，在绝望的时候，甚至想到过自杀。但是，当真的想结束生命的时候，他想起了家人、孩子，想起了作为一个男人和父亲的责任。这份责任，也让吴孟达决定痛改前非。他主动约了放贷人——6个高利贷的老大，对他们说：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慢慢还给你们。就这样，他签下了债权书，TVB也给吴孟达留了情面，并没有解除与他的合约，而是将他薪水的一大部分交给债权人以归还赌债，只有一小部分留给他作为生活费。幡然悔悟的吴孟达将自己的生活费全都给了妻女，在剧组有时候连盒饭都吃不上。

“1981年到1985年那个阶段，刚好电视台把我藏起来，我那段时间很彷徨，之前因为太轻浮犯了很多错误。對我来说，这段日子很苦，却很踏实。”这是吴孟达对于自己那段时间的回忆。

整整4年，吴孟达从头做起了跑龙套，在剩余的时间，他也开始重新拾起表演的理论书籍，磨炼演技。他明白演戏不仅仅要靠天分，还要有一颗热爱表演的心。他相信，自己从哪里跌倒，就能从哪里站起来。1985年，TVB推出了由梁朝伟、张曼玉、刘青云、刘嘉玲主演的电视剧《新扎师兄》，该剧是TVB十大全球最高收视率剧集之一。吴孟达也通过这部剧重新回到了观众的视野当中，虽然只是扮演配角，但是吴孟达在剧中的表演张弛有度、可圈可点，加之他长时间踏实的工作，让观众看到那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吴孟达又回来了。

1990年，是吴孟达演艺事业丰收的一年。凭借着在杜琪峰指导的电影《天若有情》中精彩的表演，吴孟达获得了次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这也是吴孟达演艺事业中唯一的一个奖项。曾经说他“烂泥扶不上墙”的老友杜琪峰，依然用自己的方法帮助着这个朋友。而另一个默默用自己的方法帮助朋友的人，是吴孟达当时一直“很恨”的周润发。1987年，吴孟达与周润发在《英雄本色2》片场相见，两人并无对话。1988年，两人在杜琪峰电影《阿郎的故事》里饰演热爱赛车的患难朋友，虽然对上戏了，但两人还是没有说什么。吴孟达获得金像奖之后，周润发到场为他庆祝，但吴孟达因为依旧痛恨周润发当时的“冷漠”，对他视而不见。在旁的杜琪峰看不下去了才告诉吴孟达，在当时没有导演愿意让他拍戏的情况下，是周润发一直极力推荐他，才有了很多演戏的机会。此时，吴孟达也才反应过来，在竞争极其激烈的香港演艺圈，为什么尽管自己的名声败坏成这个样子，还有剧组愿意找他拍戏。原来，两个最好的朋友当时并不是弃他不顾，而是用更加恰当的方式一直支持着他。同样是1990年，一部叫《赌圣》的电影创下了4100万的票房纪录，在香港连映28天，击败了同期的对手成龙、许冠文，成为了当年香港的票房冠军。而周星驰、吴孟达这对黄金搭档也正式进入了观众的视线当中，为香港电影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黄金搭档霸屏

1989年，37岁的吴孟达与27岁的周星驰在《盖世豪侠》剧组相遇，在剧中饰演师徒。两个人都热爱喜剧，聊起天来一拍即合。而这部剧之后没多久，两人又在《他来自江湖》中合作，这次扮演的是父子。志趣相投的两个人越来越亲密，甚至周星驰每天下班都开车送吴孟达回家，一起讨论新戏。到1990年《赌圣》大获成功之后，人们发现这两个人简直是天作之合。绝佳的默契程度，加上两人亲密无间的友情，只要周星驰出现的地方，必有吴孟达。于是，各大导演找他们成对拍戏，两人开始了长达11年的合作，拍摄了多达27部作品，部部精彩。

在这些作品中，周星驰凭借着独特的表演风格当仁不让地担任主角，而吴孟达甘当绿叶，出演各种各样的小人物。但这些小人物并没有被周星驰强烈的个人风格所掩盖，反而成了这种表演风格中不可缺少的要素。甚至有人评价：周星驰的表演，只有吴孟达才能接得住。回看吴孟达塑造的这些配角，不论是懦弱狡猾又心存善良的市侩，还是阴狠毒辣又气定神闲的大反派;不论是神态谄媚、阿谀奉承的贪官，还是平时唯唯诺诺却又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长辈，每个角色吴孟达都能完美驾驭。而在电影《少林足球》中饰演因为踢假球受陷害而名誉扫地的前足球明星，更是可以看作吴孟达人生经历的重现——落魄时求人办事被人踩在脚下侮辱，而最终露出一抹自嘲又心酸的笑。也许，只有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才能将这样的情节演绎得如此生动和真实。

“我是中国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每况愈下，吴孟达演艺事业逐渐走向了下坡路，近些年他参演的唯一一部有影响力的电影就是《流浪地球》。虽然身体状况不佳甚至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吸氧，但在《流浪地球》中吴孟达依然奉献了精彩的表演，这是他作为演员的精神和态度。同样参演《流浪地球》的吴京在后来回忆：吴孟达从来不带剧本到现场，他早就把自己的内容倒背如流，连对手的台词都记得。

虽然5个儿女让吴孟达背负了沉重的家庭负担，但他依然热心公益。在吴孟达去世之后，人们才从厦门蓝天救援队队长的口中得知，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吴孟达曾带着一麻袋现金到汶川救助，并且一路上拒绝报道和拍摄。他和救援队一起深入灾区，安慰遇难者家属，听到他们哭诉也会跟着落泪。2018年，即汶川地震10周年的时候，他还专门录制视频送给救援队。在他心中，自己是一个演员，更是一个中国人，看到同胞经受灾难，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伸出援手。他生前的最后一条微博内容就是：“我是中国人。”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