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
2021-04-17三毛
文/三毛
可以结婚了
三个月很快的过去了。荷西在这段时间内努力赚钱,同时动手做家具,另外将他的东西每天搬一些来我的住处。
我则背了背包和相机,跑了许多游牧民族的帐篷,看了许多不同而多彩的奇异风俗,也交了许多沙哈拉威朋友,甚至开始学阿拉伯文。
日子过得有收获而愉快。当然,我们最积极的是在申请一张张结婚需要的文件,这件事最烦人,现在回想起来都要发高烧。
天热了,因为我住的地方没有门牌,所以在邮局租了一个信箱,每天都要走一小时左右去镇上看信。来了三个月,这个小镇上的人大半都认识了,尤其是邮局和法院,都成朋友了。
那天我又坐在法院里面,天热得像火烧似得令人受不了。秘书先生对我说:“好,最后马德里公告也结束了,你们可以结婚了。”
“真的?”我简直不能相信这场文件大战已结束了。
“我替你们安排好了日子。”秘书笑眯眯地说。
“什么时候?”我赶紧问他。
“明天下午六点钟。”
“明天?你说明天?”我有点不敢相信,梦游似的走下楼,坐在楼下邮局的石阶上,望着沙漠发呆。
这时我看到荷西的同事正开车经过,我赶快跑上去叫住他:“穆罕默德沙里,请替我带口信给荷西,请告诉他,他明天跟我结婚,叫他下了班来镇上。”
穆罕默德沙里抓抓头,奇怪地问我:“难道荷西先生不知道明天自己要结婚吗?”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荷西没有等下班就赶来了。我拉着他出门,给家里打了电报,荷西的电报长得像写信。我呢,“明天结婚三毛。”才几个字。
我知道父母收到电报不知要多么安慰和高兴,多年来令他们受苦受难的就是我这个浪子。我是很对不起他们的。
然后我们就跑去镇上唯一的一家五流沙漠电影院看了一场好片子《希腊左巴》,算做跟单身的日子告别。
最好的礼物
第二天荷西来敲门时我正在睡午觉,他手中抱一个大盒子,兴奋地要送给我。
我光脚跳起来,赶快去抢盒子,撕掉乱七八糟包着的废纸。哗!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付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的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的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我太兴奋了,这个东西真是送到我心里去了。我将它放在书架上,口里啧啧赞叹:“唉,真豪华,真豪华。”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
“哪里搞来的?”我问他。
“去找的啊!沙漠里快走死了,找到这一付完整的,我知道你会喜欢。”他很得意。这真是最好的结婚礼物。
荷西催我去换衣服,我有许多好看的衣服,但是平日很少穿。今天荷西穿了一件深蓝的衬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
好,我也穿蓝色的。我找了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它自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一双凉鞋,披发,配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子上,没有用皮包,两手空空的。
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反而好看。”
由我住的地方到小镇上快要四十分钟,没有车,只好走路去。漫漫的黄沙,无边而庞大的天空下,只有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在走着,四周寂寥得很,沙漠,在这个时候真是美丽极了。
“你也许是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荷西说。
仪式
还没走到法院,就听见有人说:“来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跳上来照相。我吓了一跳,问荷西:“你叫人来拍照?”
“没有啊,大概是法院的。”他突然紧张起来。
走到楼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比较之下荷西好似是个来看热闹的人。
“完了,荷西,他们弄得那么正式,神经嘛!”我生平最怕装模作样的仪式,这下逃不掉了。
“忍一下,马上就可以结完婚的。”荷西安慰我。
秘书先生拉着我进礼堂,里面全是熟人,大家都笑眯眯地望着荷西和我。
法官很年轻,这是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法官比我们还紧张。
“三毛,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么?”法官问我。
我知道应该回答——“是”。不晓得怎么的却回答了——“好!”法官笑起来了。又问荷西,他大声说:“是!”
法官好似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们三人都静静地站着,最后他突然说:“好了,你们结婚了,恭喜,恭喜。”
我一听这拘束的仪式结束了,人马上活泼起来,将帽子一把拉下来当扇子扇。
突然有人说:“咦,你们的戒指呢?”我想对啦!戒指呢?转身找荷西,他已在走廊上了,我叫他:“喂,戒指带来没有?”
荷西很高兴,大声回答我:“在这里。”然后他将他的一个拿出来,往自己手上一套,就去追法官了,口里叫着:“法官,我的户口名簿!我要户口名簿!”他完全忘了也要给我戴戒指。
仪式结束了,我们又走路回家。
锁着的门外放着一个大蛋糕,合送的是荷西的同事们,我非常感动,沙漠里有新鲜奶油蛋糕吃真是太幸福了。更可贵的是蛋糕上居然有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着白纱的新娘眼睛还会一开一闭。
我童心大发,一把将两个娃娃拔起来,一面大叫:“娃娃是我的。”
荷西说:“本来就是你的嘛!我难道还抢这个。”
于是他切了一块蛋糕给我吃,一面替我补戴戒指,这时我们的婚礼才算真的完毕了。
这就是我结婚的经过。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