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年”的现代性建构
2021-04-16章腊梅
章腊梅
20世纪20至30年代,作为与北京相呼应的文化重镇,“上海迅速成为中国的金融和工业,以及艺术、绘画、出版、新闻、大众娱乐和高等教育的领导中心。”1Kuo,Jason C.,ed.Visual Culture and Shanghai School Painting,New Academia Publishing,2001,p1005.令人难以想象的是,20世纪30年代,除了少数人养尊处优,一般大众的生活是苦闷甚至悲惨的。在这样的境遇下,何谈享受生活,享受艺术的感染和熏陶?可偏偏在这一时期出现了杂志出版的高峰期——“杂志年”2“杂志年”详细的论述见本章。。
杂志成为都市生活日常的组成部分,“家境殷实的市民还可以买个留声机,一边放着唱片音乐,一边随手翻阅下班路上买回来的《紫罗兰》《小说月报》《玲珑》等报刊。”3李岩炜,《张爱玲的上海舞台》,文汇出版社,2003年,第111页。杂志的编辑也在努力探索这种新的需要,如1925年《良友》画报的编辑就敏感于大众在日常生活层面可能需要一种新的都会生活方式,并就此做了探究。此时人们的生活还根本谈不上奢华,读书、看报却是人们的日常生活,而且是人们梦想的幸福生活的组成部分。1933年至1934年,以《东方杂志》为首的一些报刊开展了以“梦想中国”“梦想的个人生活”为主题的征文活动,很多读者都参与其中,有的人就梦想:“电影、戏剧、弈棋、球赛、游泳、划船、跳水、滑雪、歌舞、阅书、看报,一切‘文’‘武’娱乐,都色色俱备,样样周全。人们做完了事,每天都可以享受各种幸福。”4忻平,〈梦想中国:30年代中国人的现实观和未来观〉,载《历史教学问题》,2001年第6期,第8—13页。
1934年,中国出现“杂志年”的奇迹,不仅在于刊物数量惊人,还在于其体现的现代性。民国时期国家经济发展缓慢,国人生活贫困,期刊只有内容含量大、价格便宜,才能满足大众需求。杂志是一种特殊的商品,要生存要依赖市场,要有相对稳定的消费群体。李欧梵《上海摩登》5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毛尖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一书通过分析印刷文化体现的现代性、中国电影对西方的借鉴和本土化、文学作品和翻译作品中所体现的现代主义等,想象性地重构了上海近代的都市文化。他论述了新的思想和观念是如何被传播,论述了印刷文化中所体现的现代性。有些出版物承担了启蒙和促进现代化的任务,并帮助国家进行民族的构建。
印刷文化体现着日常生活中蕴含着的意识形态与文化价值观念。新一代的知识分子,借助印刷文化的发展,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上发展出中国的现代文化。现代性首先发端在广州、杭州、上海等都市,20世纪20至30年代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短暂的黄金时期,借助商业的繁荣发展,城市市民文化迅速发展。陈瑞林的〈城市文化与大众美术〉一文从印刷文化发展的角度谈城市文化与大众美术时提及,报纸、杂志、书籍的印刷出版属于利润丰富的商业行为。6陈瑞林,〈城市文化与大众美术〉,载《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印刷复制的进步极大地推动了报纸、刊物、画报的出版,尤其是用以满足文化程度不高的市民阶层读图要求的画报,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出现。20世纪30年代以月份牌、书籍、杂志等上海出版圈及其主导20世纪中国美术圈的机构,包括杂志、博物馆、学校、经销商和拍卖行等,服务于美术家和他们的赞助商,体现了“不同形式下的现代性”。7郑洁,《美术学校与海上摩登艺术世界:上海美专1913—1937》,孔达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年,第8页。
一 何为“杂志年”?
“杂志年”“小品文年”和“翻译年”是1934年、1935年频频出现在报刊上的热搜词。据各种文献记录,当时知名作家如茅盾、陈望道(1891—1977)、阿英(1900—1977)、曹聚仁等人,都专门写过有关“杂志年”的文章。在这几个热搜词的背后,关联着的是一种重要的出版文化现象,即杂志出版的蓬勃兴起,而尤以小品文杂志和杂志中的小品文蔚为大观,这确是1934年、1935年实实在在的出版情形。
“杂志年”究竟具体指哪一年,当时就没有定论,后来的文献记录中也一直悬而未决。当时报刊媒体上说得最多的,是指1934年。由于1935年的杂志发展势头不减,所以又有将1934年、1935年合称为“杂志年”。“一九三五年创办活期订户”,按照公司的判断,过去一年是“杂志年”,今年“当然还是杂志年!”8《东流文艺杂志》1935年第3期,第116—118页。
在上海通志社编辑的《上海研究资料》一书中,更是提前将1933年就冠名为“杂志年”。1934年由郑振铎、傅东华(1893—1971)主编的《文学》杂志第3卷第2期上,《文坛论坛》一文中提道:“今年正月,定期刊物愈出愈多……有人估计目前全中国约有各种定期刊物三百余种,内中有百分之八十出版在上海。”这说明,作为当时在全国出版界占据绝对中心地位的上海,早在1933年,就已显现出杂志活跃的状态。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抗战前夕。1936年《申报年鉴》上的一份材料,可以看出杂志增长的趋势:
1935年6月底,全国各省市杂志出版品种如下:南京:187种、上海:398种、北平:150种、青岛:7种、江苏:127种、浙江:99种、安徽:11种、江西:9种、湖南:63种、山东:33种、湖北:78种、山西:43种、河南:43种、河北:131种、云南:10种、广东:44种、广西:7种、青海:1种、察哈尔:8种、贵州:4种、福建:23种、绥远:9种、甘肃:7种、陕西:7种、四川:17种、威海:2种,共计1518种。9宋应离,《中国期刊发展史》,河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9页。
在上海杂志市场呈现井喷之势的同时,上海的新书出版却显得十分落寞:“单行本的市场,却跌落得很厉害。在往年,寒暑假期间,是书店的‘清淡月’,现在呢,除掉杂志而外,是每个月都成为清淡的了。许多书店,停止了单行本的印行,即使要出,也是以即成的大作家的作品为限。”10〈万象座谈:杂志年〉,载《万象》1934第2期,第35页。“说到杂志的兴起,我们不能把另一种相反的现象忽略过去。这相反的现象便是:单行本书籍的极度衰落……即以素称容易推销创作一端论,出的也非常之少,差不多叫书评家兴‘无书可评’之叹。至于翻译、理论,虽经提倡,而大规模的见诸实行者,竟如凤毛麟角。”11〈文坛展望〉,载《现代》1934第2期,第13 页。杂志业猛进,新书业突退,这种反差,才让“杂志年”流行为众人议论的话题。
二 传统都市生活的转型和现代城市的兴起
现代性和现代化在西方是“一战”后流行起来的,没过多久就在中国的学术界得到反响。1929年胡适(1891—1962)在〈中国今日的文化冲突〉一文中明确使用“现代化”一词。12Hu Shih.,“Conflict of Cultures” ,载《中国基督教年鉴》第19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胡适的现代化概念,基本等同于西方化。尽管在文章中胡适还提到了中国的文化复兴问题,但对此仅抱有美好的祝愿:“这些东西将会在科学与工业进步所产生的健康、富裕和闲暇的新的乐土上开花结果。”最初的现代化一词,是维新派的“新”化之说;13参见梁启超的“新民”理论,其新意有二:“淬厉其本有而新之”和“采补其本无而新之”。本:民族固有的文化根底;新,合乎现代精神的种种思想意识。其基础仍然是中体西用论。相关论文有《中国积弱溯源论》《过渡时代论》《新民说》等。通俗地认为一切事物都要求新,而且认为新的东西都是好的,而过去的一切都是旧的,这个“新”变成政治文化上最常见的词汇。从“维新”“新政”到梁启超(1873—1929)笔下的“新民”和“新小说”,一脉相传到“五四”,有报刊《新青年》《新潮》,而后新的用语更丰富,诸如“新时代”“新文化”“新文艺”。“五四”前后,文化革新论者将其演绎为“欧化”或者“西化”,141919年前后,陈独秀(1879—1942)、胡适等人彻底否定中体西用论,主张全盘西化。陈独秀说“欧化”,14 胡适说“西化”,同样是指科学化、民主化。参见陈独秀,〈宪法与孔教〉,载《新青年》1916年第3期;〈答佩剑青年〉,载《新青年》1916第1期。他们打着“科学”“民主”的旗号,号召向西方学习,到了19世纪30年代,特别是都市文化发达的上海,“新”已经不足为奇了,甚至商界为了标新立异,干脆把英文Modern这个词直译称“摩登”。这是当时人们对未来现代社会形态的一种预言,或者说,是对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包括科学技术)诸方面,描述从封建形态向资本形态转化的整个预见性的过程。
在社会的政治制度、经济体制、科学技术等项,现代化具有一个普遍适用的相应模式,但在文化艺术的问题上,就出现现代与传统的对立关系。现代与传统的对抗和整合,一方面在自身传统内,却在规范外不断激发隐蔽的或者被规范排斥的文化潜在,并取得发展的势头;另一方面在自身传统范围外,获取新的异质因素,同时发展。从晚清开始,现代生活的认知模式就逐渐在中国出现。“晚清以来中国社会出现了三种突出的‘现代’现象:一是服务于公众,代表民众意愿的各类公共机构的出现,如议会、学堂、医院、博物馆、美术馆、印书馆等。二是由知识分子所主持的学会、民间社团大量涌现,这些社团与清代传统的行帮商会、下层秘密社会、乡间自治团体等截然不同。三是个人的自由与解放,在宗教观念、政治立场、宗教信仰等问题上有更大的自主意识。”15
20世纪初,中国美术界的知识分子面对西方世界种种新的审美趣味和观念,又在痛感传统文化的凝滞与陈腐之后,开始了中国美术的现代化探索。中国美术自身的内发性与西方不同:外来的逼迫力很大,中国美术跨入现代的门槛要面对的是自身的传统、西方的传统和西方的现代化三个方面。中国美术的现代性是指现代的审美特征性,它不是一般的时间意义上的现代,而是与传统相对的现代,是工业文明与社会开放所反映的特殊的意识形态。审美观念的变迁与转移是中国美术现代化研究的主线,其轴心是观念内部的结构变化,它直接涉及艺术创作的行为模式、艺术作品的结构功能及整体的文化价值取向等等变化。16中国美术的现代转型发端于城市的现代化,发端于城市商业文化与大众通俗美术的兴起。17
20世纪30年代现代性正如它的谐音“摩登”所示,已成了风行的都市生活。在茅盾(1896—1981)那一代的都市作家的作品中就暗示了一种历史的事实,那就是西方现代性的到来18现代化首先出现在都市,现代性想象首先也是都市生活的想象。中国现代小说的都市想象出现在精英小说中,作为晚清通俗小说所肇始的风气转化和提升。19
20世纪30年代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短暂的黄金时期,此时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经济实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凭借着条约体系中口岸城市的特殊地位以及上海本身优越的地理位置,上海迅速成为中国乃至远东的工业、商贸、金融和经济中心。城市人口的增加,港口、道路、邮电通信等城市基础建设的完善,房地产业的迅猛发展,使得30年代的上海已经当之无愧的跻身于东南亚以至世界大都市的行列。20翟左扬,《大众传媒与上海“小资”形象建构》,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年。20世纪初的上海显现出了一个国际化大都市的城市风景线,被誉为“东方的巴黎”和“东方明珠”“这个城市不靠皇帝也不靠官吏,而只靠它的商业力量逐渐发展起来”。21张忠民,《上海城市发展与城市综合竞争力》,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第111页。上海建立了一大批最初的百货商场,这预示着30年代上海商业布局结构的形成,商业的繁荣,促进了城市市民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发展。
三 印刷文化的发展
印刷术的发展,为20世纪30年代的报刊得以繁荣奠定了基础。文化离不开技术的进步,正如加拿大传播学者哈罗德·伊尼斯[Harold A.Innis,1894-1952]说:“有组织力量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要依赖技术进步。”“对于早期现代国家以及其他先行的现代性制度的兴起来说,印刷是主要的影响因素之一。”22转引自[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赵旭东、方文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27页。
(一)上海报刊业、新闻业的成熟
1843年,上海藉由《南京条约》的规定正式开埠以后,英美法各国纷纷在上海县城以北建立专门供外国人活动的租界。上海成为了一个最具特色的半殖民地,外国人势力在上海的鱼龙混杂、盘根错节虽然造成了上海社会乌烟瘴气、混乱不堪的局面,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给上海的思想发展史带来了相对于封建社会更为活跃的自由主义风气。上海开埠繁荣以后,迎接中国各地前来人口不计其数,上海以一城市而容纳全国各地人群,在文化和社会生活上百花齐放。特殊的城市格局、文化传统的边缘性特点、文化传统中的近代性因素、移民社会的人口特点,造就了上海租界作为文化交流、融合不可多得的优良场所地位。
上海是近代中国西方文化输入的典型场所。中西方文化在中国的交流,并没有深入到社会实践的层面,也没有深入到社会制度、伦理道德、生活方式中。租界的存在,使得来华的西方人将其国的日用器具带到上海,西方人将欧美的物质文明、市政管理、议会制度、生活方式、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等都带到上海,使得中西文化在实践的层面上,共处一地,平静地、从容地接触、交流、融合。23马长林主编、上海市档案馆编,《租界里的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45页。通过租界展示出来的西方文明、租界与华界的巨大差距,极大地刺激着上海人,同时又如细雨润物般地影响上海人对西方文化的态度。由于租界不受清政府直接控制,华人也就能在这里创办民营的报纸、杂志和出版机构等文化事业。这种特殊的环境,使得版权制度、稿费制度、报刊广告、出版法规、都在这里孕育、形成,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在这里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这种环境,有利于传统文化人从依附于统治阶级的状态下游离出来,成为依靠自己的知识安身立命的近代知识分子。通过文化事业,通过卖画、卖文、卖知识,他们有较为可靠的经济来源,有成就感、安全感,这使得各地文人竞相流寓上海。24同注23,第52页。
寓居上海的国内外学者,他们通过办报、办杂志,努力扮演精英文化对平民文化引导的角色,这是知识分子一直努力扮演的角色。“上海开埠后,工商业迅猛发展,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国际贸易大港。由此文化学术地位随之变化,成为国内外学者荟萃之地,从而取代北京,跃居中心地位。国内著名学者几乎都在上海从事过学术研究,并取得可贵的研究成果。”25陈伯海主编,《上海文化通史》,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014页。除了近代上海租界地的存在,给上海的报刊业发展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上海近代城市的发展、商业的发达、都市的繁荣、城市市民阶层的扩大,给报刊业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市场,导致文化的大众化和平民化,大众文化的商业化,刺激了报刊的繁荣发展,报刊的繁荣,又带动了近代上海文化市场的繁荣和发展,促进了市民文化的繁荣和发展。上海报刊发展有一个重要的特征是商业化,且多属民营性质,从极具影响的中文报《申报》创办以来就已经显示,近代上海报刊多数属于民间营业性质。胡道静(1913—2003)曾说过:“环境的优越:其一是指上海商业的发达,二是租借地的掩护,在相当限度内获得自由言论权……上海报纸的本身不能不商业化。”26胡道静,《上海的日报:中国近代报刊发展概况》,新华出版社,1986年,第280页。近代上海文化市场是知识分子得以生存的前提,也是这一群体得以不断扩大的基础。上海文化市场的形成和发展同上海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商业经济的繁荣以及市民人口的急剧增加有直接的关系。上海人口主要是从农村来的移民增加,这些人大半没有科举功名,大概一半粗略识字。27熊月之主编,《上海通史·晚清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95页。随着城市现代化的发展,这些具有一定阅读能力的城市新居民进入上海,扩大了市民阶层,他们迫切需要大量的知识信息和文化消费,并潜在促进了上海文化市场的繁荣发展。
(二)上海的文化市场的成长
上海文化市场的发展和繁荣,与西方文化事业的输入有很大的关系。上海开埠以后,西方传教士在上海设教堂开医院,办学校以及创办一系列的报刊和出版机构,促进了中国文化市场的繁荣。如最早的出版机构英国伦敦宣道会传教士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1796-1857]于1843年12月创办的《墨海书馆》,第二年就开始出版书籍。1857年近代上海第一份中文杂志《六合丛谈》,由英国伦敦宣道会传教士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1815-1887]创办,其后各种艺术机构和出版书馆纷纷建立。1850年,上海开始出现的西人创办的报纸《北华捷报》,其后《上海新报》《申报》《新闻报》等相继创办。近代化报刊业在上海形成。1860年以后,随着上海在中国地位的上升,上海逐渐成为西学在中国传播的最大中心。28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2页。在西方传教士所创办的报刊和出版机构中,有大批中国知识分子效力其中。西人在上海文化事业中带动了上海文化市场的繁发展繁荣,为广大传统知识分子提供了新的生活空间。据记载,上海开埠后各省塾师们以上海为谋利乐土而趋之若鹜:“计上海大小管地不下千余,其师为这些个数浙西各属及苏、太之人居多。”塾师们一改往日传统士人言义不言利的斯文相,“风闻某处有馆缺,不问东家之若何,子弟之若何,即纷纷嘱托,如群蚁之附膻”。29〈师说〉,载《申报》1872年8月17日版。上海以文、画为活的文人比比皆是。画家任伯年(1840—1895)在上海卖画,为了赚钱,他一个晚上可以画几张乃至几十张,文化市场的繁荣为文人生存提供了宽广的舞台。30丁羲元,《任伯年年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年,第32页。
上海文化市场的广阔和近代报刊业的发展,对于全国各地知识分子产生强大的吸引力。曹聚仁(1900—1972)在其《我与我的世界》中就表达了他对上海神往的心情,并对十里洋场是“如雷贯耳”,对于正在读书的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31曹聚仁,《我与我的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349页。欧阳巨源(遽园)《负曝闲谈》第十三回有一段话也表达了一批知识分子聚集上海的心理,“混在杭州城里,一万年也不会有什么机缘,上海是通商口岸,地大物博,况且又有租界,有什么事,可以受外人保护的”32遽园,《负曝闲谈》,一士评考,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年,第80页。。上海租界的繁荣给各类人提供众多的就业机会,当时报纸记载:“四方之人犹源源而来者,以上海所谋之事多也。且所谋之事以租界之中为多。”33《申报》,1896年7月14日版。近代上海文化市场的繁荣为各地知识分子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也成为知识分子聚集上海的动力。
林语堂(1895—1976)曾说过:“杂志是一国文化进步的最佳标志。”34林语堂,《中国新闻舆论史》,刘小磊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2 页。1815年,第一家中文近代报刊《察世俗每月统计传》在马六甲创办。自此,中国新闻事业迈出近代化发展的步伐。之后,最先觉醒的一批国人在洋人所办的这些早期报纸影响下,认识到报刊杂志在国家管理中的重要作用,开始了探索自办报刊杂志的实践。1874年,王韬(1828—1894)于香港首办《循环日报》,成为我国第一位成功的办报人。梁启超撰文〈报馆有益于国事〉,总结了报纸的重要作用:“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报馆其导端也。”35吴廷俊,《中国新闻史新修》,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7页。这一进步思想从此成为影响数代报人的金科玉律。在此坚厚的基础上,1919年,通过“五四运动”的激发,发起以《新青年》为首的新文化运动,确立了民主科学的办报理念,使新闻工作者的思维得到极大开阔。随后在“九一八”事变后的《申报》改革,也给我国的新闻工作者提供了重要的办报经验。至此,经过百余年的发展,踏着先辈们筑造的坚实阶梯,中国新闻事业促成的文化市场已经初步达到成熟。
四 城市劳工阶层的介入
租界改变了上海城市的命运。因为有了租界,小刀会起义、太平天国运动、中法战争、义和团运动这些战争都没有危及上海的安全。只有当农村人口或者难民认为城市的现代化、工业化、高度商业化的优势能为他们提供生存的物质保障时,他们才迫于生计涌入上海,例如当初的南涝北旱,正是造成上海成为大量移民首要迁移的目的地原因之一。上海开埠繁荣以来,迎接中国各地前来人口不计其数,上海成为了当时中国移民流动的最大目的地。上海开埠之初的1852年仅有54万多人口,但1935年的人口已达到370多万。36邹依仁,《旧上海人口变迁的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90页。
“城市本身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乐和需求集中,而在乡村所看到却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孤立和分散。”37[德]马克思、[德]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6页。20世纪20至30年代的上海被想象成一个充满无限魅力的现代化世界,人口、资本、技术等物质大量流入这个城市。“上海随地都散着金子的,许多人以为。于是许多人都跑到上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卖了田,卖了牛,有的甚至卖了儿女。”38马国亮,〈如此上海〉,载《良友》1933年第74期,第27页。这些人除了部分是上层社会或者成功人士旅居上海外,剩余大部分都是中下阶层的劳民阶层,他们不断涌入上海寻找工作或者商机。各种移民的涌入,加上从欧美等国家来上海寻找发财机会的“冒险家”,上海形成了典型的移民社会。
20世纪30年代,作为位于世界前列的国际大都市的上海,大批移民带来了众多的劳动力、丰厚的资财和技术。作为刚刚迈入现代化门槛的城市,上海为这些移民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机会,造就了上海繁忙而有秩序的都市职业人群。新的城市环境和生活方式使得市民阶层逐渐成为上海的社会主体,并且影响了中国社会的现代化发展。20至30年代上海现代化运动的历史进程,是由上海各阶层几百万市民平普通而又极为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图景编织而成的。39忻平,《从上海发现历史:现代化进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会生活(1927—1937)》,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01页。他们的日常生活、消费、娱乐等,演绎着上海都市的现代性实践。
移民大半因为不满迁出地的现实而来到上海,对他们来说过去的生活往往是不如意的,移民靠自己的体力、智力、毅力创造了今天的生活,他们更注重现今和未来,较少有过去陈规定矩的束缚。40张忠民,《近代上海城市发展与城市综合竞争》,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第111页。远离了传统乡土社会中族规等道德约束,上海市民敢于消费和娱乐的生活观念在近代上海生活中流行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上海劳工阶层敢于消费、娱乐的生活观念促进了现代商业、娱乐文化和生活的快速发展,劳工阶层成为大众美术的主要消费群体。新的城市生活空间和市民生活方式构建出追逐商业利益、追求金钱消费的城市大众美术—月份牌、商业广告、书籍封面画等商业美术的繁荣景象。
民国时期,中国的民族资本主义开始迅速发展,书籍不再是少数人的附属品,而开始为新兴的资产阶级和市民阶层服务,这也是民国书籍繁荣的根本原因。书籍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具有文化属性的商品,它不仅是承担着传播文化和知识的精神文明产物,也具有进行商业产品流通传播的功能。当书籍的内容突破传统题材和形式而转向通俗题材和关注现实生活的通俗文化时,书籍的形式也顺应时代潮流发生改变,劳工阶层成为了文化消费的主体。大众美术和繁荣的商业结合,为满足大众的市民趣味,引导消费和时尚的图像体系—月份牌、广告、杂志封面等图像出现。这些商业图像成为了特殊化的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创造大众的生活需要是商业美术与纯美术的差异,在满足大众生活需要的基础上,提供和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信息。近代商业美术,通过广告、报刊、杂志建立起一套全新的现代启蒙体系。杂志出版繁荣的1934、1935年被称为“杂志年”,离不开19世纪30年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也离不开各种艺术思潮相互碰撞与交融。正是经由这些有着留学经历的知识分子,借助印刷文化的发展,在中国旧有的文化土壤上演变成为中国的现代文化。1934年、1935年出现的“杂志年”伴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而产生,商业美术、书籍、杂志等,均体现出不同形态的现代性进程并参与到大众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