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基因传承的文化记忆维度*
2021-04-15陶俊怡
陶俊怡
内容提要:文化记忆是人类记忆的外在维度,因其以客观文化形构为载体、以遥远过去为时间视界、以身份认同为建构归属,而对红色基因传承有重要意义。文化记忆视角下的红色基因传承,遭遇到网络媒介技术变革下产生的主客体分离的挑战、历史虚无主义消解下言说红色历史意义的挑战。面对这些挑战,文章认为,实现红色基因世世代代相传,就必须以“主体-载体-介体”三维一体的文化记忆策略加以应对,最终建构起红色文化“凝聚性结构”体系。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多次强调把红色基因传承好,把红色江山世世代代传下去。红色基因是中国共产党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领导人民群众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实践延传下来的先进思想因子总和,兼具历史性和现实性的维度——这是被现实所选择、接受、汲取并传承的先进文化系统,包括一整套先进精神谱系及其已被公开或个人接受的外在表达形式与实践活动。记忆视角下的红色基因是见证中国共产党成长发展和中华民族寻求民族解放、实现伟大复兴进程的历史记忆。因此,红色基因传承既离不开代际间的社会交往与互动,也离不开经典化或仪式化的行为方式在实践层面的固化。这一过程也就是文化记忆在社会互动框架之内,“被外化、对象化并以符号的形式储存,不像言语的声响或手势的视觉,这些符号形式是稳定的、超越情境的:它们可以从一种情境向另一种情境迁移,并从一代传递给另一代”(1)〔德〕扬·阿斯曼、管小其:《交往记忆与文化记忆》,《学术交流》2017年第1期。,从而促使一代代中华儿女更加立体地理解、思考并认同的过程。以此为钥,文化记忆得以成为红色基因保持其先进本质并代代相传的重要方法。
一、文化记忆:红色基因传承的重要方式
延续莫里斯·哈布瓦赫以交往记忆为特点的集体记忆与阿比·瓦尔堡社会记忆的文化学意味,扬·阿斯曼、阿莱达·阿斯曼等进一步将“记忆”(发生在人大脑中的认知过程,即个体对过去亲身经历、感知表象、知识结构的识记、保持、回忆和再现)概念通过隐喻转移到文化层面,将记忆置于社会文化语境中,挖掘记忆背后潜藏的文化基础,由此开拓了人类记忆意义传承维度的探究道路。在这一重要转变上,扬·阿斯曼指出文化记忆“包含某特色时代、特定社会所特有的、可以反复使用的文本系统、意象系统、仪式系统,其‘教化’作用服务于稳定和传达那个社会的自我形象。把过去的大多数(但不是全部)时间内,每个群体都把自己的整体性意识和特殊性意识建立在这样的集体知识的基础上”(2)〔德〕简·奥斯曼、陶东风,《集体记忆与文化身份》,《文化研究》2011年第1期。。需要明确的是,文化记忆形成的社会认知动力应包括记忆、文化和群体三大要素,是共时和历时系统共同作用的合力:从共时角度看,文化记忆包括“被记住的过去”,即通过集体记忆的创造,为拥有同一身份的社会成员在时间和空间方面提供一种整体意识和历史意识;从历时角度看,文化记忆还包括“记忆的历史”,即一个社会通过积累和保存代代相传的知识经验来保证文化在不同代际间的延续性。至此,从文化记忆再现到红色基因传承的逻辑延展,为我们开辟了考察红色基因历史塑造与现代延续的新视角。
(一)文化记忆明确了红色基因传承内容的客观载体
聚焦思想的现实意义,马克思强调“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页。。红色基因涵盖着中国共产党人的无限思想智慧,熔铸了中华民族的全部优良品质,其内在精神与智慧的诠释与表达,经由“掌握群众”,最终转化为“物质力量”的整个过程,都依赖于客观载体的外在化呈现与建构。
文化记忆涉及的是人类记忆的一个外在维度。它将时间维度与历史意识融入“记忆”,明确了存在于我们大脑与心灵的记忆,不仅与其他个体的记忆发生交互作用,也依附于被固定下来的客观外化物。与交往记忆相区分,阿斯曼在形式和媒介上提出文化记忆以客观的物质文化符号(文本、仪式、纪念碑、建筑等)和机构化的交流(背诵、实践、观察)为承载体,寻求将经验与意义在组织化的情境中固定并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即建构起人类社会的“凝聚性结构”(Konnektive Struktur)。从这一意义上讲,文化记忆所特有的客观化载体诠释特征,使其为红色基因内容传承提供载体成为可能。2013年2月,习近平在兰州军区视察时首次提到“红色基因”,就是将西北地区“红色资源”作为载体来强调红色基因传承问题。红色资源是指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群众在革命过程中留下的具有重要价值和深远意义的物质资料的总称,包括革命遗址、烈士遗物、影像资料、文字资料、烈士公墓和陵园、革命纪念馆等。(4)彭正德、江桑榆:《论红色基因及其在新时代的传承》,《湖南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这些物质资料同样是作为储存记忆存在的文化符号,但包含着我们曾经注入的记忆及情感,能够触发我们的记忆及与其紧密相关的补充性记忆。如南湖革命纪念馆,注入的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的集体记忆,标识着中国革命的精神之源,是红色基因的最初根系和初始源头,也是文化记忆对中国共产党人“初心”文化意义的传承场域和回忆空间。当我们漫步沉浸在革命纪念馆中,各类文字、图像、物品、建筑、声音等记忆隐喻系统立体式涌来,不仅以再现意义完整永久地保存着我们的红色记忆,而且能够在我们的心灵上重复刻画着历史的印记。存储在象征形态中的文化记忆从一个情景转移到另一个情景,从上一代传承给下一代,始终不变的是意义与价值的诠释要求,这正是红色基因传承向实践意义迈进的关键一步。
(二)文化记忆保障了红色基因传承时间的理想延续
如何呈现集体记忆在历史长时段中的持续和变迁,并充分展示出丰富而持久的人类文明进程,是文化记忆在记忆理论研究领域出现并兴起的问题前设。从发展历程来看,红色基因与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光辉历程共生共存,必然是跨越时空维度的精神形态;从价值意蕴来看,红色基因始终贯穿于共产主义理想信念中,符合中华民族的共同追求,必然要求代际传承的永不间断;从现实意义来看,红色基因是“确保红色江山永不变色”(5)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11页。的信仰力量,必然具有超越时代的永恒意义。因此,红色基因传承在时间维度上的恒久要求,使其与文化记忆对时间视域的塑造方式不谋而合。
在记忆功能层面上,集体记忆并不仅仅是共同体共享的记忆,还承担着为该共同体发挥某种作用的使命。在此意义上,阿斯曼夫妇将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概念分解为“交往记忆”与“文化记忆”。在时间范围上,交往记忆由于其日常交往互动交流的限制,仅能保持大致80到100年不等(三四代人),无法对更遥远的过去进行记忆的建构。而文化记忆作为长时性时间轴中一种特殊的交往记忆,能够通过社会实践和教化(包括文本、仪式、纪念碑、纪念活动和纪念仪式等)在世世代代之间实现维系,旨在建构起一种超越个人的“凝聚性结构”文化体系。如果依据布罗代尔所划分的观测历史的三类视角(瞬时性、周期性和长时段),红色基因无疑是我们从长时段来考察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积极因子、革命文化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先进思想道德意识的文化视角,它所关注的是瞬间是否能够成为永恒的问题。中国共产党革命历史的重要人物、重要事件等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时段及人类文明史中确实只是瞬间的闪光,但将其放入中华民族及人类文明的“社会凝聚性结构”与“象征意义体系”中,这种瞬间的闪光将会绽放出永恒的光芒。因此,借助文化记忆,承载红色基因的革命历史的纵深得以展开,它超越了交往记忆和连接性纽带记忆的视界,在文化层面对记忆的建构(重构)和传承作出了历时的思考。需要明确的是,文化记忆(包括传承、学习、训练、研究和实践)具备强大的未来指向性,为我们所需并支撑着我们走向未来,它力求探索出“现在何以如此”、“未来将会怎样”之类前瞻性问题的答案。“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长征路,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长征路。”(6)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47页。红色基因在新时代的传承,是立足现在回望过去的记忆实践指向,同样也是推动中华民族稳步走向未来的精神标识,红色文化记忆在此意义上打破了红色基因传承的时空界壁,使其在记忆的文化张力与文化的记忆实践中不断获得活力。
(三)文化记忆界定了红色基因传承价值的身份归属
“文化”是共同体成员确认他们与世界主客体关系的中介,这就意味着文化具有民族性,在精神世界中通常表现为两个层面:一是民族共同体的深层记忆,二是民族国家精神内涵的现实表达,两者都在主体层面指谓了民族共同体成员的身份归属。作为中华民族革命精神内涵的文化形态,红色基因凝结着中华儿女的理想追求、昭示着中华民族的文脉传承、凝合着中国人民的先进品质。(7)刘建平、昕伟:《传承红色基因铸牢复兴之魂》,《红旗文稿》2019年第13期。红色基因是对包括一代代中国共产党人在内的中华民族共同身份的精神定位,是我们在人生坐标中准确定位“我是谁”、“我们是谁”的基因密码,内在包含着主体性与稳定性的鲜明特征。
确认身份归属的最终走向是身份认同的达致。阿斯曼认为,文化记忆兼具“身份固化”、“重构”与反思能力。首先,文化记忆能够推动个体经由反思完成群体区分,形成群体归属感,最终实现身份认同。特殊的文化记忆塑造了一个特定群体独特的一致性,成为一个群体之所以成为该群体并与其他群体区别开来的主要标识。(8)王蜜:《文化记忆:兴起逻辑、基本逻辑和媒介制约》,《国外理论动态》2016年第6期。这对中华民族而言极其重要,因为正是那一段特殊的红色记忆造就了中华民族独特的身份。其次,与之相应,文化的认同是个体经由反思对主客体文化进行解析辨异之后,转化为自觉信仰。红色基因传承就是红色文化传承,全体中华民族对红色文化的自觉信仰是传承的最终价值旨归。因此,文化记忆也就成为了红色基因传承的题中应有之意。
然而,身份认同并非一个固态的结果,“我们只能建立一种‘流动的’身份认同观,只能通过连续不断地确立边界、修订范围乃至重新界定边界的方式来逐步接近对自我同一性的‘确认’”(9)赵静蓉:《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36页。。文化记忆在“功能记忆”层面具备的意识形态属性使得中华民族的独特身份能够固定并延续。我们共同的“身份”必须建立于共同选择并认同的记忆书写,这是维持共同体稳定发展的心灵基石。因此,以民族成员“认同需求”为鹄的,对红色文化符号与革命传统教育场所的规范性创设与定型性建构,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每位共同体成员共享红色历史记忆的主体权力,也为身处流动时代的我们提供了追寻“我为何是我”、“我们为何是我们”的身份答案,并建构起自我同一性的记忆实践。
二、红色基因传承的文化记忆危机
作为红色基因传承重要方式的文化记忆,毫无疑问聚焦的是中国语境。作为唯一留存世间的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中国文化记忆在一代又一代的社会更迭中实现了稳定而有效的运行,在记忆共享层面上实现了中华民族“记忆共同体”的建构。因此,中华儿女历史记忆的原生情感所具备的价值自觉意识,奠定了红色基因传承的坚实根基。在此根基上,借助作为意义根基的仪式符号媒介来再现红色历史记忆,以言说记忆的方式最大限度地贴近并把握那段悲壮凛然历史的本真意义,从而实现普遍而强化的公共认同和信仰,的确是一个极具现实操作性的行为。然而,身处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的世界,加之中国呼啸行进中社会变革的裹挟,影响文化回忆空间形态和质量的社会因素愈益复杂,文化记忆连续性地建构与传承红色基因面临多方挑战。
(一)网络媒介技术变革:红色基因传承主客体统一面临的挑战
文化记忆虽然是记忆的外在维度,但其本质仍然是记忆主体的记忆“拥有”,其目标是实现记忆媒介(文本系统、意象系统、仪式系统)与记忆主体的高度统一。从记忆的社会属性出发,红色基因传承的经典做法就是以埋藏了过去历史痕迹的物质性与非物质性的媒介载体作为群体共享红色记忆的支撑点,唤醒民族共同记忆并藉此来定义自我与我们。当代埃及作家穆罕默德·侯赛因·海卡尔曾说过,“只有使过去复活,一个民族才能复活”(10)〔德〕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金寿福、黄晓晨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8页。,过去与现在、主体与客体、个体与共同体都统一于文化记忆传承红色基因的整个过程中。
记忆是回忆和遗忘两个过程交叉同时进行而产生的结果,所有记忆的过程都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各种形式的遗忘,遗忘本身就是记忆的一部分。(11)王蜜:《不在场的记忆——遗忘的出场学视域分析》,《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17年第5期。遗忘这个话题总是与记忆技术如影随形,时刻提醒我们记忆技术的黑暗面和两难困境。最基本的红色基因传承通常以口头语言来实现,常见的情形就是年长一代向下一代讲述红色经典故事。伴随互联网与媒介技术的出现与革新,我们能接触到的信息已然超出了我们的接收能力范围。作为记忆外部保存设备,电子媒介的代际传递功能的削弱成为必然。我们的记忆越来越依赖外部的“符号储存系统”,而主体本身的强大记忆能力却渐趋退化。从这一层面来讲,网络媒介技术所带来的遗忘,是因为我们自主地把记忆的工作交给冷冰冰的机器,“通过反复实践习得并可多代际跨越(至少三代以上)、对社群个体的行为经验有指导和支配功能的所有知识”(12)余红兵:《文化记忆与文化遗忘的重新界定》,《俄罗斯文艺》2020年第1期。的文化记忆过程“名存实亡”,记忆的主客体分离也由此而起。
历史的厚重感往往沉淀于跨越时间框架的“回忆之地”。我们回忆起革命先辈们筚路蓝缕、艰苦奋斗的情境,往往是身处革命博物馆、纪念馆、党史馆、烈士陵园等红色基因库,瞻仰这些革命纪念场所,从一幅幅图片、一件件实物、一个个故事重复直观感受的结果。在神圣肃穆的仪式化场景中,主体通过身体实践建构红色记忆,这一过程是主体全身心沉浸的过程,主客体的高度融合促成了红色历史的再现与主体的思考。而网络媒介技术的应用,将革命纪念场所拓展到网络空间。一方面,神圣化与规范化的集体参与形式被随意化与自主化的个体参与形式所取代,主体随时可以暂停并退场,逐渐碎片化的“功能记忆”随时可能抛入“遗忘陷阱”,只得以“储存记忆”形式重新等待进入记忆视域。另一方面,主客体之间的平等关系转变为非对称关系。由于大数据“黑箱算法”技术的潜藏与主体现代阅读症候,个体通常选择个人感兴趣的话题进行记忆与分享,而网络也只推送个体感兴趣的话题,完整感受红色文化记忆构建的意义连接过程遭遇破坏性中断,真正有意义的红色故事、红色新闻、红色信息则被大量低俗、庸俗、娱乐化的垃圾信息所淹没,主体无法选择客体,客体也无法聚焦主体。网络媒体所衍生的“信息黑洞”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点、在数字化时代繁盛浮华的表面下悄悄地吞噬消解主体的红色记忆,由是红色历史的个人反思与生命历程转化相剥离,集体记忆共享与客体记忆功能相悖离,红色基因传承失去重要一环。
(二)历史虚无主义附着:文化记忆言说红色历史意义面临的挑战
从发生学来看,红色基因传承必须回到其本体——红色历史中去。马克思曾说:“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无尽的丰富性’……而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18页。,充分说明了历史具有属人性。在此意义上,历史的延续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物质衍生,即包括革命遗址、烈士遗物、纪念碑、烈士公墓和陵园等各类实物史料;另一种是文化衍生,“即用具体物质载体表现出来的或者说物化的思想学说、理论著作、文学作品等,经过后人的研究及诠释”(14)杨金华:《历史虚无主义的生成机理及其克服》,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2页。。“文化衍生”在红色基因传承中体现为我们对红色资源的深度挖掘:挖掘革命遗址、烈士遗物背后隐含的历史事件、可歌可泣的故事,以文本的形式表达出来,进而传递出感人至深的真情和难能可贵的精神。这种方式其实是文化记忆借用文本这种记忆装置再现当下缺席记忆的经典方式。“一份文本将自身嵌入文本之间的记忆空间,其句法和语义可以用西摩尼得斯的语言描述为位置和图像”(15)〔德〕阿斯特莉特·埃尔、安斯加尔·纽宁:《文化记忆研究指南》,李恭忠、李霞译,江苏: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375页。,使文本穿越并栖身于回忆空间。在阿斯曼看来,“解释”是文本作为文化记忆重要媒介的核心原则,必须为相关文字建立内在的意义关联才能被特定集体记忆且不断回忆。然而,解释具有“彼此的开放性”,解释者的主体性因素处于不断改变的动态中,对历史事实的差异化选择及意义关联的差异化解释,都为历史虚无主义附着记忆埋下伏笔。
“红色基因不能变,变了就变了质。”(16)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09页。从世界历史角度来看,在当代中国社会猖獗的历史虚无主义,本质上仍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企图通过抹杀社会群体深层历史记忆,从而制造社会矛盾以达到其“和平演变”政治目标的惯用手段。在文化市场中,历史虚无主义所炮制的一些“恶搞”、“娱化”的“作品”常常以颠覆和反讽的手法来解读革命历史人物,将革命先烈的悲壮事迹大加曲解、揶揄和虚构,洗刷革命历史的“红色”属性。红色历史的解释主体必然是中华儿女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红色文学经典传递的必然是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传统、革命精神和优良作风,而当红色文学经典被亵渎、颠覆,文化记忆的“教化”作用不可避免受到宰制,个体原有的红色记忆“前识”不断被瓦解,迷茫感、怀疑感渐渐萌生,最终文化自信与国家自豪感不可避免地受到侵蚀。
此外,历史虚无主义深谙图像内在的记忆力量。“图像在人类的记忆中发挥的是一个继电站的功能,在这个继电站中它们会被重新充上能量,或者在某种情况下它们的意义会被颠倒,也就是能量发生倒换。”(17)〔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55页。因此,依托网络平台,借助可感化媒介技术,历史虚无主义利用文本叙事的留白空间,不断制造各种具备“能动意象”属性的图像形式,将反对社会主义的政治诉求藏匿其中,使受众在其诱导下“自发”虚无历史,在不自觉间为其代言。譬如,对“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眼”等红色经典影视图像的肆意改造;为瓦解中国革命历史叙述,炮制大批以所谓家长视角点评小学生朗读课文《刘胡兰》热点事件的图像信息,恶意炒作“让刘胡兰离我们的孩子远点”这类话题。(18)胡博成、朱忆天:《论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图像化叙事转向及应对理路》,《思想教育研究》2021年第3期。以革命先烈为攻击“靶子”,以所谓“真相”歪曲真相,企图深层破坏我们的红色历史领悟和生命体验,否定红色政权的合法性,进而瓦解动摇中华民族文化血脉延续的理想信念之基。
三、红色基因传承的文化记忆策略
红色基因传承就其实质而言,是引导一代代中华儿女树立崇高理想、坚定信念、高尚品格和优良作风的实践化塑造,并保持红色文化持续不断地创新发展。以文化记忆为切入角度,寻求红色基因传承与红色文化延续是我们面对的恒久命题。鉴于此,为有效推进红色基因在新时代的传承与发展,需要充分考虑红色基因传承的记忆特性与文化记忆的内在规律,实现从理论到实践的进一步探求。
(一)主体的参与:动员凝聚各方力量参与文化记忆建构
文化记忆的主体参与结构相较于交往记忆具有高度差异化。这着重体现在“文化记忆总是有着自己的专家”(19)〔德〕扬·阿斯曼、管小其:《交往记忆与文化记忆》。。文化记忆专家(专职承载者)的功能不仅在于这些人掌握了关于整个共同体的知识,也在于其“具有某些从日常生活和日常义务中抽离的特质”(20)〔德〕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金寿福、黄晓晨译,第48页。。如果将文化记忆置入社会结构系统中,作为“观念上层建筑”来分析,文化记忆从其本质来讲是对社会经济基础的反映,是共同体集体选择并认同的文化体系。因此,面对愈益复杂激烈的记忆权争夺战,红色文化记忆的专职承载者除了承担历史赋予的使命,对红色政权、新中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来路与去路进行合法性与规范化“解释”之外,还必须诉诸记忆实践活动,稳定延续红色文化。
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信仰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中国共产党,是红色基因的天然“专职承载者”。只有在共产党人的实践行动中真实地感受到红色基因中“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等核心内涵的精神力量,才能使人民群众自觉由价值记忆转化为实践行动,成为红色基因传承的一员。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充分发挥共产党人的感召作用,重视党员、党组织的红色革命传统教育,这是前提性条件。文化记忆主体与文化记忆构建主体之间,如若发生脱离或误导,则会催生效果迥异的“记忆图景”。因此,在对党员的红色革命传统教育时,明确其建构使命是关键,营造学习氛围是重点,形成常态化学习制度是保障。其次,深入群众,在与群众交流沟通中实现文化记忆的“交互建构”。记忆是主体间的交互活动。党员同志的一言一行不断地重复建构着群众有关公仆情怀、党群鱼水关系的情境记忆,以此为回忆空间储存记忆。同时在与群众的语言交流过程中,党员同志也藉此获得工作经验和知识。
承载着祖国未来、民族希望的广大青少年,是红色文化记忆的“世代”传承主体。世代并非有形的实体,而是一种建立在时代精神上的精神建构,“通过这种精神建构,作为特定年龄群体的成员,人们就获得了或主动或被动的历史定位,从而创造一种关于‘我们’的感觉”(21)〔德〕阿斯特莉特·埃尔、安斯加尔·纽宁:《文化记忆研究指南》,李恭忠、李霞译,第151页。。作为这种精神建构的重要方式,红色教育在红色基因世代传递中处于极其重要的位置,这要求我们重视青少年红色教育问题。首先,遵循青少年的认知特点和教育规律,分阶段开展红色教育。青少年在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阶段的心智发育及思维构造有很大差异,因此我们需要从青少年的群体特征和心理差异出发对红色教材、红色课堂、红色故事进行聚焦性的升级与改进,讲通、讲顺、讲好“红色政权来之不易、新中国来之不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之不易”(22)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10页。的根本问题。其次,创新教育方式方法,实现知识灌输与情感培育的高度结合。红色教材中历史情境的再现,包括革命英雄人物的事迹、著名历史事件的经过与高潮等,会以情节记忆深嵌于青少年的头脑之中。因此,运用可视化、云图、H5、传感器等先进技术充分展现重大历史事件的情境、人物关系和活动状态,以情节情绪感染青少年,从而强化青少年红色记忆。
此外,文化记忆的主体参与还包括各类机构。在谈论书写文化时,阿斯曼就文本一致性强调:“在这一过程中,书吏学校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因为它为这些文献得以抄写、传播和保存提供了机构性的保障”(23)〔德〕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金寿福、黄晓晨译,第91页。。学校既是教育的主战场,也是文化记忆的专门化实践机构,必须担负起红色经典文献规范和定型的使命,科学化研究和阐释红色经典。同时,在当代中国,公共性文化机构可以同影视公司、网络公司、旅游公司等商业性文化机构合作, 一起开发文化产品并将其推向市场,来促进文化的传承。(24)吕庆华、任磊:《文化业态演化机理及其趋势》,《理论探索》2012年第3期。总之,红色基因的文化记忆传承工程必须以主体为着眼点,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实现文化机构和社会民众的广泛合作与参与,最终通过主体间的力量组建起有效的红色记忆空间。
(二)载体的活化:重视红色资源的挖掘、阐释与运用
红色基因的“活态传承”是一个基于文化记忆的连续性实践。因此,如何将红色文化元素以“实体化”、“活态化”的实践形态呈现出来,让它们活起来、传下去,这是一个重要问题。深入探究红色文化与社会现实的紧密关联性,在此基础上切实运用附着文化记忆“象征”的多形式“承载物”,方能抓住解决这一问题的“牛鼻子”。
第一,大力挖掘和保护红色资源,丰富红色资源库。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群众在革命过程中留下了许多颇具价值的物质和文化遗存,这些物质资料统称为红色资源。在记忆层面,红色资源如同我们集体的回忆和知识储存器,是我们得以连接过去、感触过去的直接载体,应该大力挖掘和保护。特别是党的革命活动痕迹较多的地区,如上海、嘉兴、井冈山、瑞金、遵义、延安等地留下了很多遗物、文字资料,亟待我们展开系统式挖掘和研究,进一步将那段栉风沐雨、悲壮崇高的红色历史向世人真实地展示出来。
第二,深入阐释红色资源,打造红色经典精品力作。符号是人们生活交流的重要载体,也是文化记忆对久远过去进行集体建构的载体。任何符号都包含能指与所指两个意义层面。这就决定了,我们不仅要关注符号的选择,还要关注文化符号的重构与再输出。打造红色经典精品力作首先在原则上,要坚持让主旋律高扬、正能量满溢,确保红色经典精品力作的主流意识形态导向。在方法上,要尊重历史、与时代同步,产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优秀红色作品。在宗旨上,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结合人民群众生活的实践,将红色传统与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意气风发的精神状态相融合,发挥出感染人、教育人、引导人的现实作用。
第三,打造“记忆之场”,以专门化实践复归文化记忆。皮埃尔诺拉首创“记忆之场”概念,认为“民族记忆的极速消失,呼唤我们去点验一遍那些作为它即民族记忆的选择性化身的场所”(25)〔德〕阿斯特莉特·埃尔、安斯加尔·纽宁:《文化记忆研究指南》,李恭忠、李霞译,第26页。。诺拉的“记忆之场”无所不包,主要分为有形的纪念场所和隐形的仪式场域。
打造有形的纪念场所。囊括红色基地、博物馆、纪念馆、档案馆在内的纪念场所是文化记忆延展到传达自我形象的物质性载体,是佐证红色历史真实存在的“铁证”,更是我们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有力武器,必须给予高度重视。以红色基地为例:2016年7月,习近平在宁夏固原将台堡参观三军会师纪念馆时强调:“革命传统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建设一定不要追求高大全,搞得很洋气、很现代化,花很多钱,那就不是革命传统了,革命传统就变味了。可以通过传统教育带动旅游业,但不能失去红色旅游的底色”(26)习近平:《缅怀先烈、不忘初心,走好新的长征路》,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7/19/c_1119239676.htm。。这就明确了红色基地的挖掘要坚持保护和开发、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有机结合的根本原则,努力保持红色基地的根本底色。
打造隐形的仪式场域。阿斯曼强调建立重复“仪式性关联”对文化“凝聚性结构”的重要意义,“仪式属于文化记忆的范畴,是因为它展示的是对一个文化意义的传承和现时化形式”(27)〔德〕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金寿福、黄晓晨译,第12页。,还强调仪式的自主性越强,“现时化”(仪式过程的内在意义)的方面就愈发重要。通过与记忆“他者”的对话,仪式超越了对于物的记忆范畴,使本来隐而不显的时间轨迹与认同索引重现光彩。不同于仅把仪式作为权力生产与再生产的工具性认识和实践,当代中国的红色仪式主要围绕重要人物、重要节日、重要事件展开历史回溯与纪念,旨在定位新的社会框架体系温情唤醒并复归中华民族革命历史记忆,让每个人能在反思中觅得自我归属与认同,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三)媒介的连接:文化记忆运用媒介技术的创新与规范
毋庸置疑,现代媒介的加速进化过程确实改变了记忆社会过程的时间轴线。阿莱达·阿斯曼认为正是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彻底颠覆了人与书写之间的关系,电子媒介的反客为主使大脑日益工具化,从而导致记忆的遗忘。这种因果的归纳在文化记忆媒介传递中的确是“遗忘”催生的重要原因,但我们认为,将所有记忆终结的责任都归咎于某一种媒介技术的运用,是有失偏颇的。这个结论忽略了一个问题,即媒介技术使用者的主观能动性与媒介技术运用的文化环境。也就是说,“这个问题主要取决于媒介技术的运用情况以及媒介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它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文化问题,即一个社会如何去利用其媒介系统”(28)〔德〕阿斯特莉特·埃尔、安斯加尔·纽宁:《文化记忆研究指南》,李恭忠、李霞译,第503页。。
文化记忆是通过客观化的文化形构与机构化的交流来实现指导行为和经验的知识传递,需要媒介与大众参与的携手合作。红色文化记忆能否建立起具有“凝聚性结构”的文化体系,为人们普遍认同,关键在于运用方式是否易于被人们接受。以全程媒体、全息媒体、全员媒体、全效媒体为特征的全媒时代的到来,为我们以跨时空、跨时代的身份理解和建构革命历史,再现鲜活生动的历史故事提供了技术支撑。因此,要解决如何让红色文化深入人心、浸入心扉的问题,就要创新宣传方式,充分利用全媒体传播手段,拓展红色文化记忆寄存场域,建立融合视觉、听觉、触觉三维一体式的旋转课堂,让全国人民都能“不在场”参观并体悟收藏在博物馆、展览馆、纪念馆中的红色资源,切实将附着于物质符号的红色文化记忆真正浸润人们的心灵世界。
关于新兴媒介技术助力红色文化记忆传承还存在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如何恰到好处地保持这一过程的尺度和张力?这就需要从制度视角来谈论这一问题。在目标追求上,红色基因的文化记忆传承以建构红色记忆共同体为最终目标。然而,红色文化记忆的意义生产技术道德失范频发,红色文化传播中“去中心化”、“碎片化”、“结构化”问题层出不穷。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关注媒介技术的创新,更要关注运用媒介技术的共同价值取向和制度坚守。立足红色文化传播的顶层设计,对涉及红色历史重要事件、重要人物、重要地点的信息进行策划、采写、编辑等全部环节的宏观调控,确保红色记忆的完好书写与接续传承,让红色文化在舆论场中不再“失语”、“失位”、“失声”。只有这样才更符合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根本利益,才能实现构建起红色记忆共同体的最终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