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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生活观研究 *

2021-04-14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1年4期
关键词:人类生活

张 卨

法国的安德列•高兹、美国的詹姆斯•奥康纳、约翰•福斯特、英国的乔纳森•休斯、以及加拿大的本•阿格尔等人创立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通过对目前人类面临严重困境的深入反思,不仅立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态危机之间的相关性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激烈、系统地批判,还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将日益激化的人和自然的矛盾看作阻遏人类进步、导致文明蜕变的主要矛盾。“充分地认识到自然系统不仅内在于生产力之中,还内在于生产关系之中。”1[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唐正东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74页。他们认为正是资产阶级为了获取高额利润无休止地运用资本逻辑,才导致现代人日益陷入生存危机和非人状况。为此,他们主张眼下的“生态运动必须成为一个更广泛斗争的一部分,而不应看作目的本身”。尤其是法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高兹在一系列著作中,都谴责了“以增长为目的的社会主义”和“以增长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并尖锐地指出,“假若社会主义采用同样的手段,使人类对自然界的全面统治必然导致统治技术对人的统治,……那么社会主义就不能比资本主义好多少。”1Andre Corz, Ecology as Politics, Boston: South End Press, 1975, p. 20.那么,究竟怎样才能够超越资本主义而化解生态危机呢?针对这一急需解决的重大问题,一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精心设计了一种能打破过度生产和过度消费的社会主义未来,以期寻找一种能够解决生态危机以及人类生存的“双赢”理念。

这其中,将自然生态和人类生活紧密结合,要人们“从不必要的、有害于生态的消费中解脱出来,到生产活动中去寻求满足”,由此形成的一种新的生态观和生活观,就是当代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创立的一种有说服力和影响力的有关生产和消费相统一的生存需要理论。而该理论之所以会在世界范围产生较大影响,不只是因为“生活世界本身就是‘自发地’发生的、具有‘大自然’特征的显现过程”,2[德]克劳斯•黑尔德:《世界现象学》,倪梁康等译,三联书店,2003年,第202页。更是因为长期以来,由人类的异化消费和非基本需要产生的“对自然的掠夺式开发和利用带来的自然生态和人的生存环境愈来愈严重的破坏,使人类遭到了可怕的报复”。3[德]尤尔根•哈贝马斯、米夏埃尔•哈勒:《作为未来的过去》,章国锋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09页。致使今天的人们普遍确识:“若没有安全、健康的自然环境和可以赖以生存的物质条件,那些所谓的基本人权,如公平性、自由、幸福、生命及财产权等就统统无法实现。”因此,现在“人们要求可居住环境的权利是完善人生之必需”,4[美]戴斯•贾丁斯:《环境伦理学》,林官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12页。也是人类自身可持续发展之必然。正基于此,本文才想置身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场域来探讨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的人的生活观问题,以便从物质的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总体的物质生活和具体的劳动关系中,凸显生态和人性、自然和生活之间的辩证法。

一、生活观变革势在必行

虽然现在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和生命危险并不像加拿大学者约翰•莱斯利在《世界的尽头》中所描绘的那样使人感到惊悚不安,但也的确应该承认:“人类这一物种,在其控制作用的工业体系的支持下,已经大大改变了这个星球上一些主要的化学循环。我们已经增加了20%的碳循环、50%的氮循环和超过100%的硫循环,我们必须谨慎地避免控制论上不可抑制的正反馈的灾难,或是避免控制论上在两个或者更多不可预料的状态之间持续动荡的灾难。”5[加]约翰•莱斯利:《世界的尽头》,刘魁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2~63页。遗憾的是:习惯于我行我素和麻木短视的绝大多数人群依然没有能够意识到资源枯竭和大规模灾难降临的危险;更没有能够像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詹姆斯•奥康纳那样深刻认识到:“在过去的200年间,北部国家(原来意义上的‘第一世界’)已经享受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财富增长。可另一方面,……北部国家的高生活水准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全球不可再生性自然资源的衰竭、可再生性资源的减少以及对全球民众生存权利的掠夺。”1[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唐正东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3页。及至造成“当今世界,成千上万的人没有工作,……他们生活在受到污染的和拥挤的城市中,或者生活在缺乏耕地、饮用水、燃料和饲料的穷乡僻壤;他们遭受着各种各样的压迫和剥削”;2[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唐正东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8页。承受着人世间由物欲、财欲、淫欲、色欲和贪欲刺激起来的盲目生产和不公正分配造成的整个人类几乎难以承受的灾难性后果和天人之间的激烈矛盾。

如何化解这种由高需求和高消费造成的生态危机和天人矛盾?最关键还是要靠科学技术。然而人类面临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在科技发展史上的任何一个阶段,当对有限的农业用地,有限的森林,以及土壤、水、空气吸收污染物的有限能力的综合运用达到极限之后,对环境的持续开发,无论如何都会导致一场灾难性的、永久的毁灭,或是导致一场较小的、暂时的毁灭。”3[加]约翰•莱斯利:《世界的尽头》,刘魁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3~84页。而“如此灾难性的未来前景总使个人的心中布满畏惧,即一种在其强度上也许是前所未有的对于生活的畏惧”。此时,“他惊怖于这样的可能性:在不远的将来,他将无能得到生活必需品。由于生活必需品的供应如此受到威胁,他的注意力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专一地盯住这些物品。”4[德]卡尔•雅思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王德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第53页。这样一来,在人们的生计面对经常给人类带来负面作用的科学技术而一筹莫展的时候,试图在科学技术之外寻求解决生态危机和生存的方法,变革已经给地球和自身带来诸多灾难的人类生活观,就成为一个重大课题。

比如今天的中国人,每年消耗粮食大约5.5亿吨,其中因保管不善和挥霍浪费的粮食高达2.2亿吨。如果中国人既能够通过高科技提升贮藏粮食的质量,又能够杜绝铺张浪费,去除酒池肉林,改变不良的生活习惯,践行科学养生;多些精神内敛,少些物欲情痴。那么,14亿中国人可能只需要3.36亿吨粮食就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如此,中国人每年就可以少生产和少进口2.14亿吨粮食。由此节省下来的资金必将会给许多领域的繁荣发展带来极大改观。再就日常的衣食住行而论,若每个人都能够吃苦耐劳,躬行节俭,做到敝车羸马,布衣疏食;多些朴实无华、清正廉洁,少些雍容华贵、贪婪成性,而且“总试图为生活找到一种真正超越自然主义和物质主义的意义与价值”,那么,就必然会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钱财资源,最终实现马克思所谓的“社会就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

也正基于生产与需要之间的这一基本矛盾,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阿格尔认为,“需要理论是后正统社会主义学说所必不可少的理论。没有这一理论,我们就没有理由指望人们会对他们的消费期望的现象作出反应,产生怨恨,和重新希望有能对日益缺乏的商品分配进行监督的极权主义政权。”5[加]本•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慎之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488页。也就是说,不解决与人类自身的生死存亡紧密相关的需要问题,既可能导致生产劳动的终结,也可能导致人类自身的消亡。因为正是社会文明的发展和不断刺激起来的欲望的无限增生,在人类社会中制造了无数虚假而多余的需要,使得所有人几乎都变成建立在死亡之上的劳动力。换句话说,眼下日益增生的虚假需要和异己性需要使得“一个人必须正在死去才能成为劳动力”,而且必须在“工资中才能兑现这种死亡”。如此一来,眼下那些异化了的需要也就成为制造经济暴力的根源。比如当下流行的那些旨在刺激人的消费、满足人的性欲和需要的“时装、广告、裸体照、裸体戏、脱衣舞以及到处都是勃起和阉割的舞台剧”等,都是旨在将人和人的劳动变成延迟死亡的存在。

如何终止这种由欲望和需要制造的经济暴力对人性的阉割?一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试图“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本质的见解出发,努力揭示生产、消费、人的需要、商品和环境之间的关系”。1[加]本•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慎之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486页。比如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阿多尔诺就认为,今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并不、也不可能期望得到解放,因为专横的意识形态的力量从根本上扭曲了人的需求”。然而阿格尔却认为,他并没有能发展“一种作为马克思辩证法重要核心的能导致某种自我解放的压力和阶级激进主义的需求结构”,因而也没有能够“提出一种新的能重新评价人的需求的新的危机理论”。2[加]本•阿格尔:《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慎之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487页。那么,究竟怎样才能确立一种新的需求结构和需要理论来解决由高生产和高需求的矛盾造成的生态危机和能源短缺呢?

对此,其实从古到今都是各种理论、各种观念学派林立,且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任何事情都是说易行艰,即在实践上要想将需要理论落实得恰到好处,总是难上加难。加之人类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也并非不可改变的。这样,也就有许多的理论学说供后人借鉴。比如中国的哲学家老子,就一直教人清心寡欲,淡泊名利,厚德载物,绝巧弃利,认为只要人们能够悉心修持,便可泽润万物,施惠万民。而相反的生活观带来的则是人的私欲膨胀,及至一些权力者往往因日益蔓延的贪欲和权欲而贪赃枉法,掠夺民膏民脂,导致人性堕落。在古希腊,犬儒派主张:至善就是“只满足十分简单的自然需要;一切人间的文明享受都是多余的、有害的;理想的生活应是极端简朴的原始生活”。由此教导人们“要脱离于物欲之外,舍弃一切生活的享受,并且对各种欲望严加限制”。3名人丛书编委会:《苏格拉底》,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年,第167页。马克思把社会主义理解为“旨在扬弃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的各种各样的生活异化”。指出,共产主义不仅是“人和自然界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还是“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正是在“生活即艺术”的意义上,杜威才主张人生的最大任务就是要将艺术和审美更好地整合到生活中去,因为审美经验是人之幸福必不可少的成分。人类生存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使我们的经验更加美化,使我们的生活更加快乐、丰富与统一”。4John Dewey, Ethics,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1981, p. 31.

二次世界大战后,许多学者也都围绕人类面临的艰难处境和悲观主义的普遍蔓延,激烈批判了以奢华淫靡为特征和以人对物质财富的拥有及支配能力作为成功标准的异化劳动和异化消费。认为那是浪费人力资源、生命能量、物质资源,导致能源危机,破坏生态环境,助长恶习,滋生腐败,损伤道德,贬损精神,刺激贪欲,滋长私心,导致天人矛盾激化,阻滞人类发展的毒痈。真正的生活应该是具有可持续性和能够抵抗社会堕落、将自身引向崇高目标的真人的生活,而非无视人类精神独特性以及作为人的特殊地位和尊严的醉生梦死和徒劳无益的象征性交换,以及标志缓慢死亡的异化劳动。因为“劳动的缓慢死亡并不是命定的,它是毫无希望的未遂行为,是资本单向馈赠劳动的挑战”;1[法]让•波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第63页。是因为资本家的发财欲造成的严酷现实逼迫“劳动者只有牺牲自己的精神和肉体才能满足这种欲望”。2[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页。因此,今天面对生存困境的人们要决然抛弃以往一切腐朽的人生观、价值观、劳动观和消费观。要认识到,辛勤劳动和盲目消费并不是一切财富和幸福的源泉。尤其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作为一种特殊的最不幸的商品”,不只是使“劳动在国民经济中只是以赚钱活动的形式出现”,3[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页。也使得广大劳动者伴随其价格的日益降低,而逐渐陷入牛马不如的境地。因此,眼下的人类不只需要消灭私有制,驱逐劳动异化和分配不公,还需要弘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倡导生活观变革,建立新感性,尝试新体验,确立合乎生命本性的新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法,并“永远坚信,社会主义就是要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否则,它就一无是处”。4苑洁主编:《后社会主义》,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257页。

二、变革生活观念,践行生活革命

由于在通常的社会实践中,总是人的思想观念在支配人的行为,所以日常生活中人们拥有怎样的生活理念、道德品性,就会有怎样的生活行为与日常行动。既然如此,要想解决当前日益激化的天人冲突,就需要通过反思、批判和淘汰陈旧的人生观、价值观,否定物质至上,反对挥霍纵欲;在将生活世界看作一个普遍的哲学现象和哲学问题的基础上,以纯朴的热情和坚强的毅力实施“生活高于一切”的信条,变革生活观念,推进生活革命。具体而论:

在日常生活中,要积极倡导和践行绿色的消费和生产运动,并由此形成有益于环境的生产体制。通过拒绝购买或使用危及消费者或他人健康的产品、在生产和使用中废弃明显危害环境或过分消耗资源的产品、因寿命过短造成浪费的产品、用濒临灭绝的物种或原料制成的产品、含有虐待动物和乱捕滥猎行为的产品等,人们可以自觉地将生活消费同生产变革相联系;实现生活方式的改革与社会经济体制变革的统一;创立生产与消费相结合的美德经济学。要认识到,“我们今天生活在全球相互关联的世界中,其中生物、心理、社会和环境现象都是相互依存的。”5[英]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95页。我们在把人的生活看作“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代谢”的情况下,要有效地将这种物质代谢置于“合理调节和共同控制”的基础之上;要“积极投入到为实现一个具有生态理性及生态情感的世界而进行的斗争”。在日常生活中要确立和践行这样一种消费和需求理念:“若没有那套西服他就无法生活;若没有那套西服他的生活就将因此而毁灭,或诸如此类的事情。”1[英]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38页。否则,就不是真正的需求和需要。这是“威金斯所称谓的需要的绝对的和无条件的含义”;也是人类节约自然资源、避免资源浪费和减少生态环境破坏的最好的生活实践。

与此同时,要树立基本的人权—环境权意识;肯定自然万物、自然景观和生态系统固有的价值及合法性权利;拒绝一次性使用,确立循环式消费,为零废弃物奋斗;制造耐久性产品,节约自然资源;提倡有益于生态环境的生活,做个聪明智慧的消费者;确识现实中不是人类任意地支配自然,而是调节和控制人与自然物质代谢的存在方式;构建再利用型的经济和社会。岩佐茂在《环境的思想》一书中指出:“在产业公害大量发生、生活环境遭到破坏、地方居民的健康与生产受到损害的过程中,环境权思想已经成为反对公害、开展保全环境运动的思想武器。”2[日]岩佐茂:《环境的思想》,韩立新等译,中国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45页。这不只是因为在优良环境中生存是人的基本权利,是人类得以发展进化的生物学基础;更是因为自然环境的变化和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变化之间总是存在着相互制约和相互作用的紧密关系。事实上,自上世纪下半叶起,面对日益严重的商品化、物化和享乐主义刺激的高生产、高消耗、高消费和高浪费导致的生态危机、环境破坏、资源枯竭,引发了一场生活观革命,使得许多人对待权力财富和功名利禄的态度发生巨大转变,并逐渐形成“蔑视金钱”的价值观,甚至认为那些一心想“堆积财富、追求奢华”的人就是不仁不义和反人道主义。比如瑞士这个国家,一些生活在矿产丰富地区的居民,即便面对开发商的巨额财富补偿,也是丝毫不为所动,他们更注重捍卫大自然赋予的美丽家园。

这种新的生活观,其实在人类哲学思想史上早就获得过不同的表达。比如“希腊人的幸福观念就是要使一个美的灵魂寄存于一个美的身体当中”。3[英]狄金森:《希腊的生活观》,彭基相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7页。在古希腊人看来,人只有变得智慧,才会拥有真正的愉悦和幸福。至于20世纪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则不仅坚信“金钱于道德和哲学无益”,提出“人生的无穷变化是我们的生活所不可或缺的”理念,4[奥]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笔记》,许志强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25页。还在行动上,由于不习惯富人的繁琐奢华和剥削寄生行为,且特别欣赏简单生活的魅力,赞赏有用劳动的快乐,竟然一度向伯特兰•罗素表示要去前苏联“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布尔什维克”。主张“在人的新生活中,除了要具有优雅的情趣、和谐的幸福以及心灵的宁静之外,还要具有彻底的新异与独特、直露的情感与冲突、紧迫的工作与奋斗”。为此,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将其全部财产都赠送他人,自己过着十分节俭的生活。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伟大的心灵,即便逃离丰厚的物质,也照样有自由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机会。”这是因为人是一种特殊的精神道德实体,需要一种健康的道德生活。就此而言,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变革那种陈旧的生活观,克服物欲贪欲,弘扬生活观上的自然主义、简约主义和人道主义。

至于如何获得生活革命的成功,德国哲学家马尔库塞提出“人的解放就是爱欲和感性解放”的主张。认为社会主义革命的目标绝不是无限扩大人的无知需要和盲目满足,而是要变革这种需要和满足本身的性质。新的道德和审美将成为基本的生命需要。社会革命就是要通过艺术审美解放个人的感觉和爱欲。而劳动就是人的最基本的爱欲活动。这样,包括性欲、食欲、休息、休闲等一切人的机体追求快乐的爱欲,自然就要求通过劳动不断完善有机体,加强接受性,发展感受性,培养审美能力和快感;有目的、有计划地“消除苦役,改造环境,征服疾病和衰老,建立安逸的生活”。1[德]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黄勇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155页。

论及爱欲的解放,艺术革命首当其冲。因为艺术审美不仅能够给人提供快感和感性美,且能够对抗险恶,消除压抑。一旦人成为真正的审美主体,便可成功地征服物欲和淫欲,将倍受压抑的人复归为自由的存在,达到自然与自由的统一,实现人的本能的非压抑性发展。也就是说,艺术革命作为文化的剧烈变革既表现为反对不合理的劳动分工、技术奴役、发财致富的利己主义,反对异化消费、过度生产、环境污染和美的匮乏,还表现为“道德的和美学的需要将成为基本必需的需要”。2[德]马尔库塞:《反革命和造反》,任立编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93页。因此,正是美的和谐和刺激能够消除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对立,真正导致人的自由。再者,人也只有借助美才能真正获得精神的自娱和身心上的幸福与快乐。在现实世界中,“贫困、疾病和癌症的增长既是人类的弊病,也是自然的弊病,减少和清除它们就是生命的解放。”3[德]马尔库塞:《单项度的人》,刘继译,重庆出版社,1988年,第202~203页。而艺术则能够赐予或重新恢复自然界中那些促动生命的力量及在激烈的竞争中不可能存在的感性的审美性能、审美形式、审美手段。由此,揭示出自由的崭新性质,推动审美改造向自然和生命本性回归,推动人类真正结束人对货币权力的服从,使“社会全体成员的劳动变成体力和智力的游戏”,4[俄] M. C. 卡冈:《美学和系统方法》,凌继尧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年,第40页。使劳动脱去沉重艰辛的特征和远离“资本积累”的过程,主要表现为对美的感悟、创造和享受。这时,人们也就会把劳动当作一种“类的活动和幸福生活的需要”,从此开辟一个本真、自由的人类历史。

三、回归简单生活,化解生态危机

面对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需要立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深入分析现代社会面临的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这当中,传统人生观、生活观和甚嚣尘上的物质主义及追求虚荣奢华的价值观,就是导致人和自然之间冲突不断加剧的关键因素之一。而要想化解这种日益激化的生态矛盾,构建美好家园,逐渐“完善和增强我们的智力、体能、情感、精神和整个人类的生存竞争能力”,整个社会都需要作出如下努力:

一方面,确立新的人生诉求、审美意境和一种自我节制、适应生态意识的价值观,以减少地球负担。“生态意识的基本价值观允许人类和非人类的各种正当利益在一个动力平衡的系统中相互作用。”5[美]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科学》,刘魁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5年,第121页。而要想实现这种动力平衡,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且不以耗尽地球资源和破坏生态平衡为代价,人类至少需要做出三方面限制:即对人口数量、物质产品的数量和不公平的收入分配的限制。倡导“日常生活的存活主义”来抵制人类日益膨胀的欲望;克服异化消费;拒绝“时间就是金钱”和“消费者就是上帝”的陈旧理念。人类不过是地球这个巨大生命体的一个构成部分,任何时候都只能依照地球遵循的规律去生活。为此,要想建设美丽生态,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求,不仅需要提供优质的生态产品和生态环境让人们安居乐业,颐养其中,更需要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坚持节约、维护和恢复自然生态的实践原则,构建绿色技术创新体系,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同时,要摈弃各种狭隘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和地域主义,打破地缘性政治经济的壁垒,积极参与全球环境治理工程,鼓励每个人都能够自觉地变革生活方式,适应建设生态文明的需要。

另一方面,在个人信念上,要想保全自然环境,建成生态社会主义,必须把社会经济体制从给环境造成重大负荷的现行体制转换为有益于环境保全型或循环型的生产体系。要认识到,“我们对于自然界的每一次胜利,都可能遭到疯狂报复。”所以,人类对自然界的态度要从控制和索取自然转变为解放自然,以及相得益彰地利用与创造自然,正确运用自然规律为人类服务。人类要想解放地球和自身,只有“以地球为本”,遵循创生法则,坚持生产正义,摆脱唯利润生产和破坏性经济,才能最终达到保护地球、拯救物种、维护人类理想生存的目的。因此,人类在日常生活中要从整体生态的意义上来理解环境,确识“世界是一个有机体和无机体密切相互作用的、永无止境的复杂的网络。在每一系统中,较小的部分只有置身于它们发挥作用的较大的统一体中,才是清晰明了的”。1[美]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科学》,刘魁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5年,第18页。也就是说,每一个别具体的事物都只有置身于其所在的整体系统中,才能够从整体性上或类的层面发挥作用。

而欲达此目的,对于一切个人而言,不仅需要将保护环境上升到伦理道德高度,还需要确立生命中心主义,承认未来人类的人权和地球整体主义;站在保护环境的高度,强化生命权、动物权及一切自然物、自然景观和生态系统的法权意识。如此这般,也就要求人们要积极地实践生态政治,要充分地认识到“当自然资源被用完,或者被毁坏的时候,现存的财产关系往往就会发生变化,同时,生产力的本质也会发生变化”。2[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唐正东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75页。即此时的生产力就不再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或革命的力量,相反,有可能成为阻遏或妨碍社会发展繁荣的障碍。

再一方面,在实践上,要揭示资本主义对资源、生态的破坏作用,根除资本主义生产中被异化了的利润动机。要看到“资本主义一直是,并且仍然是一台非凡的欲望机器”。3[法]吉尔•德勒兹:《哲学的客体》,陈永国等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72年。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经济发展的自我扩张系统,利润既是资本进行扩张的手段,又是其扩张的目的。因此为了消除生态危机,资本主义国家爆发了各种旨在保护生命健康的环境运动。这些运动逐渐让人们确立起这样一种生产意识:“直到增长的定位、意义和主题以及增长的进程得到定义,否则增长或者不增长既不是一个得到很好规定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4[英]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62页。

眼下人类的科学生活之道,就是要回归自然和简单,使经济增长紧密联系人的基本需求;使人从那种将人变成物的异化中解放出来;摆脱各种消极病症,创造一种非异化社会。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决不是使人占有许多财产。“共产主义就是被废除了的私有财产的积极表现”,“就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1[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73页。因此,眼下社会主义最艰巨的任务就是立足辩证思维,开展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定性批判,注重生产性正义,挑战技术官僚主义,推动国家民主化,消灭私有制度,真正实现人性的复归。另外,还是需要每个地球人都要从观念和行动上重视:“科学家们的最近研究发现,我们正在突破地球生态环境在九个方面的边界。这就是:气候变化、物种灭绝、对氮磷循环系统的破坏、海洋酸化、臭氧层消失、淡水供应、地表变化、大气尘埃颗粒物承载量和化学产品的使用。这九个方面边界的任何一个一旦被突破,都将带来现实的或潜在的全球生态灾难。”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资本主义、环境灾难与世界革命》,2011年10月23日在纽约的演讲。大自然自有其运行规律、自我调节的机制、以及大量显现的随机性、偶然性和不确定性。任何人都不可狂妄到“人定胜天”的地步。“自然应从文明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往日对自然的控制,应以某种方式转变为对人类自身的控制。人类在改变外部世界的同时,也要着力改变自身的本性。

最后,化解生态危机,还需要通过全人类的努力和智慧,积极有效地进行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化教育等诸多领域的合作。比如,通过搭建“无生命自然界到有生命自然界之间的桥梁”,保护好地球上的珍贵资源,节制非再生性资源的开发利用,消除大气污染、臭氧层破坏、森林衰退、水土流失、物种退变及一切毁灭性疾病的蔓延。要认识到,“现代性所带来的社会活动的全球化在某些程度上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范围关系的发展过程。”3[美]阿里夫•德里克:《后革命氛围》,王宁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99年,第22页。正是这一发展过程,才有希望使人类将“自然科学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好准备”。另外,这种全球合作还需要从文化、政治和法律纬度,联合“文化女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深层生态学以及对‘新世界城市’的文化碎片的后现代肯定”等各种进步理念和势力,“产生一种普遍的、能把一切可能的知识都包括在其无限性中的科学观念。”4[德]埃德蒙德•胡塞尔:《生活世界现象学》,倪梁康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第258页。共同推进全球化的新社会运动、生态运动和生活革命,以激励和推动人类“按照自己的面貌和意志去创造一个全新、朴实的世界”。如此,不仅会使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对待生态危机都变得更为反应灵敏、富有责任心和科学有序,而且会使生养人类的地球变成一个具有创造和维持生命潜力的存在;使其能够像一只生生不息的火凤凰那样,将地球变成宇宙中一个充满高级智慧和光彩夺目的活的球体。

四、结束语

按照卡尔•波普尔的观点,“问题是一切科学理论的起点,也是一切科学理论的终点。”换句话说,没有任何理论不包含着问题和矛盾。本文也不例外。这就是说,虽然提出问题很难,但解决问题更难。特别是由千百种欲求凝聚成的人类个体,一种需求满足,更多的需求必将接踵而至。一如叔本华所言:“意欲作为自在之物,构成了人的内在、真正和不可消灭的本质。”1[德]叔本华:《叔本华思想随笔》,韦启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第174页。因此,要想在观念和实践上变革以往产生于各种欲求或贪欲和妒忌之欲的陈旧的人生观、生活观和消费观,可以说难于登天。然而人世间几乎没有不可成为现实的观念和实践。人类拥有奇特智慧和强大意志力,既然可以跨越千沟万壑,克服千难万险,让春风化雨,水润大地,那么变革陈旧的人生观和生活观,确立新的有利于人类生存、天人和谐,以及“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人生观、生活观和生态观,就不会成为不可逾越的高山。更何况,历史演化的规律总是遵循“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辩证法。2[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43页。因此只要身心健全的现代人有勇气、有毅力去追求真理,弘扬正义,创新和改变现实,那么“凡生活中真实的伟大的神圣的事物”,或者说“举凡一切维系人类生活的,有价值的,行得通的东西”,都可以在“真实、伟大、神圣的理念的牵引下”,遵循“生态演变的自然辩证法和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唯物论”,得以完美的显现和变成“实际的存在”。因此,变革生活观念,践行生活革命,回归简单生活,化解生态危机,既是人类通向有机增长的一条有效路径,也是“使所有人都能得到人类自我实现的基本前提”。3[英]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86页。人类不能一心只想着控制和改造自然,并由此把人类技术的本质看作是统治自然的能力。相反,“我们应该把它看作对自然和人类关系的控制。”4[加]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岳长龄等译,重庆出版社,1993年,第172页。“这种控制不再与产生于社会统治结构的压迫性需求相联系”,而是力求在实现对自然统治的原始概念中,蕴含着更多的文明、进步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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