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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萨姆逊小姐》的文学伦理学解读

2021-04-12唐小芳

文学教育 2021年2期
关键词:莱辛萨拉

唐小芳

内容摘要:本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详细分析德国第一部市民悲剧《萨拉·萨姆逊小姐》中的四位主要人物形象。通过分析主要人物所面对的伦理问题、伦理困境及其所做出的伦理选择,能够深度把握此剧的内涵,进而论证此剧的教诲作用,即宣扬宽恕、宽容的美德。

关键词:《萨拉·萨姆逊小姐》 莱辛 文学伦理学

《萨拉·萨姆逊小姐》由莱辛于1755年创作并在同年得到首演,是德国第一部市民悲剧。不同于古希腊的传统悲剧,市民悲剧是家庭悲剧,其主人公大多出自市民阶层而非贵族阶级。“市民悲剧中的冲突都产生于日常生活的行为规范、道德约束、复杂情感、人际关系等等。戏剧中的伦理也不再是贵族社会的伦理标准,而是普遍的人性。”[1]该剧的四位主要人物身上呈现出不同的伦理问题,使得该剧富含伦理意蕴及教诲意义。因此本文以文学伦理学批评为理论依据,详细分析四位主要人物,即萨拉、威利安姆爵士(萨拉的父亲)、梅雷封特(萨拉的爱人)和玛尔乌特(梅雷封特的旧情人)。通过分析四位主要人物的伦理问题及伦理选择,阐明该剧宣扬宽恕、宽容的教诲作用,从中也可窥探到该剧何以感人至深并在当时引起很大的反响。

一.萨拉:自然情感与道德情感的矛盾

文学伦理学借用《俄狄浦斯王》中人面兽身的斯芬克斯形象,将人头和狮身结合在一起的特点称为“斯芬克斯因子”。斯芬克斯因子由两部分组成: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这两种因子有机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人。[2]由于人的斯芬克斯因子的特性,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在伦理选择中形成的不同组合导致人的情感的复杂性。理性情感即道德情感,非理性情感即自然情感。[2]250在此剧中,萨拉与梅雷封特的私奔是全剧的第一个伦理结。通过私奔,萨拉在对梅雷封特的自然情感和对父亲的道德情感之间做出选择,即她的自然情感战胜了道德情感。

为了与相爱的人在一起,萨拉违背父命与梅雷封特私奔,承受巨大的良心谴责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客栈住下。没想到一住就是九个周,而梅雷封特始终不愿给她关于举行婚礼的明确答复。在这个阶段萨拉因违背宗教伦理和道德伦理而深受良心谴责,产生痛苦的道德情感。她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开始反思自己一时的冲动,但对于梅雷封特的爱又使她放弃理智,所以她夹在自然情感和道德情感之间深感痛苦。她对梅雷封特说:“我不断地和我的内心争论。我之前太重感情,以至于削弱了我的理智。但我的心和内心的感受把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得出的结论统统推翻了。”[3]“心和内心的感受”是萨拉的是自然情感,“理智”、“费了很大劲才得出的结论”是其道德情感。

威利安姆爵士派老仆人给萨拉送去的宽恕信一开始被萨拉坚决拒绝接受。因为萨拉认为自己违背了道德伦理,不配得到父亲的原谅。萨拉宁愿被父亲诅咒和责骂,也不愿被其想念和宽恕。但老仆人劝说萨拉,对一颗善良的心来说原谅他人是一件会带来幸福的事情,会让自己的灵魂洋溢着愉快。“小姐,您真的不愿您的父亲感受到这么大的快乐吗?”[3]158经过长时间的讨论,萨拉最后终于被说服,激动地、断断续续地读完父亲的信,勇敢地接受了父亲的宽恕。

在得到父亲的宽恕之后,父女关系重修于好,萨拉再次获得道德情感,这使得她内心的罪责感减轻许多。对于自己和梅雷封特的私奔,她也不再将其看作是犯罪,而只是一个错误。

二.萨拉与玛尔乌特:两种不同的爱情伦理观

在客栈度过的九个周里萨拉变得越来越痛苦。由于私奔她失去了荣誉和美德,她想和梅雷封特成为合法的夫妻,不是为了重新赢回自己丢失的荣誉,而是为了平息自己的良心,停止内心谴责。萨拉对梅雷封特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她想要和梅雷封特结婚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这体现出启蒙运动时期市民自我意识的觉醒。

她认为如果梅雷封特不愿意,可以不把她宣称为他的妻子,而是宣布为他喜欢的身份。她也不想冠以梅雷封特的姓氏,梅雷封特也可以對外保密他们的关系。可以看出萨拉是一个敢于追求爱情、不受世俗眼光羁绊、不在乎外在荣誉而只坚守内心真实的一个新时代女性。但她的爱情不能缺少婚姻,因为在当时的基督教思想中,没有婚姻的爱情是不道德、有罪、会受到惩罚的。

剧中和萨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梅雷封特之前的情人玛尔乌特。为了重新赢回梅雷封特,玛尔乌特使用了一系列计谋。“宽容、爱和请求,这些是我可以用来对付他的唯一的武器,因为我非常了解他的弱点。......但如果他现在对此有抵抗力了呢?那我就不会愤怒,而是发狂。”[3]136

为了确保计划的实现,她还将他们的女儿贝拉一起带来,希望借女儿挽回梅雷封特的心。并且在出发之前,她还派人将萨拉与梅雷封特暂居的小客栈地址告诉了萨拉的父亲威利安姆爵士,以期借助爵士拆散他们。可以说,为了将梅雷封特夺回来,玛尔乌特可谓费心竭力、挖空心思。在自己的一系列计谋失败后,玛尔乌特因绝望、嫉妒、愤怒产生报复心,下药毒死了萨拉。

在萨拉和玛尔乌特这两位女性身上,体现出两种不同的爱情伦理观。萨拉为了爱可以放弃通行的社会道德规范,承受巨大的良心谴责。她对梅雷封特说:“和我犯了同样错误因而失去荣誉的小姐,也许会试图通过合法的婚姻来获得一部分的荣誉。而我,梅雷封特,并不要这个,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知道一种荣誉,那就是爱您的荣誉。”[3]130-131可以看出,在萨拉的眼中爱情是无比神圣的。

当得知梅雷封特和玛尔乌特育有一个女儿贝拉时,尽管萨拉一开始很震惊、痛苦,但还是原谅了梅雷封特,并且提议将贝拉接过来一起生活,因为她担心贝拉跟着玛尔乌特会学坏。面对梅雷封特的隐瞒,萨拉不仅没有对他产生怨恨,而且还宽容接纳他的女儿。萨拉对待爱情表现出的勇敢追求、宽容大度的高贵品质令人感动。

而玛尔乌特与梅雷封特的感情,更多是建立在感官的欢愉之上,梅雷封特后悔曾经和她在一起。自从同萨拉交往以来,梅雷封特学会了区分爱情和肉欲。从玛尔乌特的叙述中可以知道,梅雷封特多次因为另有新欢而离开她,但每次又重新回到她的怀抱,而玛尔乌特深知梅雷封特的秉性,总是以不嫉妒、耐心的心态等着他重新回来。“你总是以新的热情和激情回到我的怀抱,而我的怀抱从来只是连接你我的轻松的纽带,而不是把你死死地捆在那里。”[3]139

所以在梅雷封特爱上萨拉这一次,玛尔乌特依然期待他像以前一样,等对萨拉的激情消退之后会主动回到她身边。在等了较长时间之后她决定亲自来找梅雷封特,并想好了一系列计策以重新赢回他。从爱情伦理观来看,爱情对于梅雷封特和玛尔乌特二人而言是自然欲望层面上的,“缺乏心灵的沟通,热烈而短暂”[4],并且带有计谋性。

三.梅雷封特:自由意志与理性意志之争

斯芬克斯因子中,兽性因子的外在表现形式为自然意志和自由意志,人性因子的外在表现形式为理性意志。三种意志分别对应人的原欲、欲望和伦理意识。[2]38-39梅雷封特的自由意志和理性意志之争构成本剧的第二个伦理结,正是这一伦理结造成萨拉的死亡。

从梅雷封特的仆人那里可以得知,梅雷封特一开始生活在社会底层,后来获得了一大笔财产。靠着这笔财产本来可以过上体面的日子,可是他同各种不良女人交往,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挥霍了自己的财产。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自己失去了道德:“我曾同那些坏女人交往,别提了。比起我诱惑她们,我更常被她们诱惑。我诱惑过的女人都是自己愿意被诱惑的。不过,我内心没有堕落的道德。我从来没有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推入无边的深渊。”[3]126就是这样一个花花公子,直到遇见萨拉才体会到真正的爱情。

在听到萨拉的仆人一大早来说萨拉如何痛苦地度过前一天晚上之后,梅雷封特留下了眼泪,这是他自童年以来的第一滴眼泪。他怀疑自己过去的那种“坚定性”,靠着那种坚定性他可以看着美丽的眼睛流泪而无动于衷。他也自问自己伪装的“天赋”去了哪里,靠着这种天赋他可以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这种动摇与动情可以看出,梅雷封特开始展现出与本性中纨绔、漠然、伪装所不同的关心、理解和同情。在主导自己行为的自由意志之外开始显现出理性意志。

不同与和以往其他女人的交往,他对萨拉的爱虽然真实,但不够真诚。他还是用曾经骗玛尔乌特的方法,同样骗萨拉说,不举行婚礼是因为要处理一笔遗产的事,需要获得这份遗产以让萨拉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但他之所以不愿意与萨拉结为正式夫妻,其实是害怕自己被婚姻束缚,失去自由。

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萨拉的俘虏,但在目前这种状态下,他是个可以自由行走的俘虏,可一旦与萨拉结婚便会永远被套上枷锁。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不符合道德,对自己也有一定的质问:“我还是恐惧那一刻,她在全世界的面前永远成为我的那一刻。可那一刻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此外,我也不能再推迟那一刻。推迟那一刻已经使她痛苦地责备我。尽管这样的责备是痛苦的,但比起一辈子将要被束缚的伤感,这多少还可以忍受。”[3]168梅雷封特在自由意志和理性意志之间犹豫不定,不仅给自己和萨拉造成痛苦,也给玛尔乌特的嫉妒心和报复心以可乘之机,直接导致萨拉的死亡。

在玛尔乌特毒死萨拉后,梅雷封特做出了深深的忏悔并认为自己是杀害萨拉的最大凶手。他乞求爵士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并且用刀自尽作为惩罚。在死去的过程中他对爵士说:“如果您现在,爵士,把我称为您的儿子,并把手放在儿子的身上,我就会满意地死去。”[3]198从这个最后的请求可以看出,梅雷封特在生命行将结束之际做出了纠结已久的伦理选择,即把自己认同为萨拉的丈夫、爵士的儿子。

四.威利安姆爵士:道德完善之路

全剧一开场便是前来寻找女儿的威利安姆爵士发出的两句感叹:“我的女儿就住在这里?就住在这么差的旅馆里?”[3]123老仆人接着没回答几句,便看到他的主人留下了眼泪:“啊,您又哭了,又哭了,爵士!”[3]123短短的几句话便刻画出一个温情款款、怀着痛心寻找爱女回家的父亲。之后爵士派老仆人给萨拉送宽恕信,因为爵士认为,通过送信能了解女儿的想法,并且给她机会,在双方见面之前让她忘记痛苦和羞愧。接着他进行了一系列的自我反思,认为“在这件不幸的事情上,我自己犯了最大的错误。没有我,萨拉就不会认识这个危险的男人。......如果当时我能马上原谅他们,我就做对了。......要是我后来对他们不那么严厉的话,我起码能阻止他们出逃。”[3]151-152

威利安姆爵士的形象与当时普遍的父亲形象大不相同。在当时的市民阶级家庭中,父亲“扮演着捍卫家庭美德和家庭成员亲密关系的角色,严格执行社会公认的行为规范及要求”[5],是一种威严的形象。其实从爵士自己的话中可以得知,一开始他确实严格履行了自己的威严角色,因此导致萨拉的出走。但是对女儿的爱让他选择宽恕,选择反思自我并亲自来找女儿回家。在这部剧里,威廉姆爵士“不是威严不可侵犯的社会道德化身,也不是家中说一不二的理性男权。他身上展现出许多女性性格特征:爱、温情、细腻、感性、软弱等等”[1]17。

但是爵士叮嘱老仆人,在萨拉读饶恕信时要仔细观察其脸上的表情,不要放过每个对他表示无所谓的、轻视的表情。爵士认为如果萨拉展现了这样的表情,就表明女儿不再爱他了,这样爵士就能说服自己让女儿听天由命。这说明爵士的宽恕是有条件的,即萨拉必须还爱他。爵士说过:“我不能没有她,她是老年的我的唯一支柱。如果不是她能给我晚年增添一点乐趣的话,又能是谁呢?要是她還爱我,我就会忘记她的过错......有一个有过错的女儿爱我,这总比没有女儿的爱要好得多。”[3]124所以可以看出,尽管在爵士身上展现出不同于当时普遍父亲的形象,但其仍有一定的自私性。

对于这种自私性,在最后一幕萨拉即将死去之时,怀抱着虚弱的女儿,爵士进行了深深的反思并发出心灵拷问:“难道一个父亲应该这么自私吗?难道我们只应爱爱我们的人吗?”[3]19418世纪人们普遍认为,人类的完善状态是不可企及的,只有日渐完善。这是一种由美德理想主义和美德怀疑主义混合而成的基督教思想,这构成了莱辛戏剧思想中人类伦理道德的基础。所以人物的性格是多元的,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恶,关键的是要有一个美德完善的过程。[6]爵士通过自我反思与质问逐渐接近道德完善,成为该剧的一位道德榜样。道德榜样能够通过理性意志控制自由意志,在伦理选择中不断进行道德完善,因而能够给人启示。[2]248

最后爵士遵从女儿的遗愿,收养了梅雷封特的女儿贝拉。并且将萨拉与梅雷封特二人葬在一起,即原谅了二人的过错,承认了他们的爱情。爵士通过这种人道主义的选择,达到了个人的道德完善。这种超越私人恩怨、跨越阶级差异的大爱,也使整部剧达到感人至深的效果。

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看,萨拉、威廉姆爵士和梅雷封特三人都通过他们各自的伦理选择最终摆脱了伦理困境,实现了自我救赎,使自己的道德实现进一步完善。通过日常生活中的行为规范、道德约束和复杂情感,莱辛向我们展示了18世纪市民阶层的一个家庭、爱情悲剧。悲剧性的结尾不仅使观众流下同情的眼泪,更使全剧所颂扬的宽恕、宽容的美德得到升华,从而引发人性的共鸣。

参考文献

[1]任卫东.启蒙精神与市民道德下的无所适从——莱辛戏剧中的女性[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16.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8.

[3]莱辛.莱辛剧作七种[M].李健鸣,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129.

[4]杨绿荫.瓦格纳<唐豪塞>中的爱情伦理观[J].艺术评论,2013(11):123.

[5]Edgar Landgraf.Romantic Love and the Enlightenment: From Gallantry and Seduction to Authenticity and Self-Validation[J].The German Quarterly, 2004(1):35.

[6]Wolfgang Wittkowski.Vater und Tochter im bürgerlichen Drama oder: ist in Miss Sara Sampson wirklich nicht passiert[J].The Journal of English and Germanic Philology,1993(4):469.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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