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栽油菜的季节
2021-04-12吴瑕
吴瑕
我的家乡湖北应城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一年栽早稻和晚稻,再加一茬油菜或麦子,一年三熟。在纯农业时代,晚稻才黄,母亲就平整菜地,打散土坷垃,泼上一层粪,洒足肥料,把地搞得松软得像棉被。把往年精选的油菜籽洒下,每天浇水,很快,泥土冒出芽蘖,探出小小的脑袋来,在寒风中细细茸茸地扩张地盘,不几天就是绿茵茵的一片翡翠。
油菜不同于青菜,色泽深绿,硬朗,不似青菜那样整个柔情如水,而是男性一般的内敛,属十字花科芸薹属。油菜秧子长得很快,不几天就挨挨挤挤地在一起迎风微笑。有半截铅笔高的时候,趁着雨后,小心翼翼地把秧子一株株扯起来。扯苗是细致活,我往往没有耐心,反掌揪起一把油菜秧子的头一口气硬生生地把它剥离生活的土壤,免不了根和茎叶断舍离了。母亲便骂:不能小心点,粗手粗脚的,边骂边把断了脑袋的秧子捡出来,放在一边,等收工时带回家喂猪。母亲选好了再取苗,告诫我拔苗得贴紧泥土,握住苗蔸,多带附些根土提起来,否则容易扯断。母亲没有文化,老是穿着我们姐妹淘汰的旧衣服蹲在责任田里忙碌,为一家人的生计费尽心血。长年累月的农耕生活,嘴里的农谚能脱口而出,不只是天天做饭,地里的庄稼栽植的门道和女红,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到了栽油菜的季节,地里的晚稻已经收进仓了,父亲赶着牛把结板的稻田耕一下、耙平整,母亲就开始栽油菜。每次栽油菜之前是要看天的,遇上阴雨天,母亲就雀跃,因为可以全天栽油菜了,要是大好的晴天,只能下午栽。阴雨天栽油菜成活率最高,没有死苗就不用补苗。
栽油菜我们都是两人一组,一个拿锹挖苗窝,一锹下去,撬開泥土锹把前倾,张开锹口,蹲在地上的一个人就把一株油菜苗迅速地放进苗窝里,挖苗窝的人就锹把后倾合上锹口,随锹一拍,用脚踩实,然后开始挖下一个。姐姐力气大,一般都是她负责拿锹挖苗窝,我负责放油菜苗。姐妹俩同进退,边干活边说笑,一言不合还会打闹起来。这时母亲就开始教育我们:累死了还有力气吵架,把吵架的力气拿出来快点栽好,回家睡觉。栽好后,父亲负责浇水,一蔸蔸浇下定根水,扶正、压紧,让油菜苗尽快地适应新的环境,迅速地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我们一家人用心栽油菜,那些秧苗也争气,成了稻田里最美的仪仗队方阵,我们都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刚栽下去尚未扎根的油菜秧,遇上太阳一晒,便水土不服地趴在窝边,蔫蔫地无精打采,母亲立马浇水施肥,不一会儿就昂扬挺立。再经过几场秋雨,油菜秧子的叶就开始横向发展了,绿油油的,在萧瑟的视野里生机盎然地温润着农人的眼。
油菜秧儿在冬天里静静疯长,不到半个月就株株行株互相呼应,开始团结起来,如同被棋盘分割出的绿色翡翠。看到油菜都成活了,父母亲再泼一担粪,浇一担水,让其冬眠。
油菜很容易成活,它只要栽下去便可顽强生长,不畏寒霜冰封,兀自伸腰踢腿,一天天见风就长。就像我们村里人家朴实着随遇而安地看丰年,即使欠收也无怨无悔地依然力争着做得最好。那时的乡村,家家户户栽油菜,到了栽油菜的季节全家总动员,挖排水沟、施肥、起苗,下栽,举目望去,田野里人来人往,挑着油菜苗、背着铁锹、拿着铲子的父老乡亲都在听从季节的召唤,为下一年的食用油、为存款而努力。稻田里、河堤边,屋前屋后都栽上,不放过任何角落空隙,只要有一点土就洒一把种子、栽一些油菜。
年前栽的是叶子,春后看到的是花。寒冷的冬天是油菜最宝贵的生长期。油菜秋栽冬壮,在整个冬天里养精蓄锐,积攒能量。在此期间,父母也没有忘记地里的油菜,除草、施肥,洒草木灰,那时候还没有除草剂,都是用锄头斩草除根。
当春雨淅沥着落下,油菜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拔节着疯长,抽苔、横向发展,封了垄,变得更加葱绿茁壮。待到阳春三月,气温升了,油菜儿高举着一个冬天的力量,轻易地越过我的头,绽放金色的笑脸。等到4月,油菜花结荚了,一片的澄黄变成密密麻麻的绿,铺满视野。4月底,气温骤升,油菜在父亲蘸满阳光的镰刀下纷纷倒地,挑到庭院里,经过几天的烈日烘烤,油菜杆由绿变黄,油菜籽自黄变乌。成捆成捆的油菜摊开,母亲扬起连枷敲打敲打,圆溜溜乌幽幽的菜籽就粉墨登场了。簸壳,晒干,拖到榨油厂过秤,换油。挑回油桶时,父母的眼睛和清亮亮的菜油一样晶亮,毕竟收获也是劳动和付出的凭证,母亲念叨“人勤地不懒,地不亏待人”,我说:不就是付出就有回报吗?父亲笑:吃得苦中苦,正果才修到。我知道,他是针对村里那几户又穷又懒的人家。
午后去散步,安置房不远处就是一片正在开发的土地,路两边居然还有几株野生的油菜苗,3片叶子在风中抖啊抖的。久远的记忆如同镭射灯般蜂拥而来,往昔在稻田里栽油菜和姐姐吵架、被妈妈骂的记忆,一下子又清晰起来。农民的我没有失忆过农事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