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父亲
2021-04-12黄晓梦
黄晓梦
夜阑人寂,我一个人坐在海边听潮水拍岸的声音,深邃的星空下不时有飞机“轰轰”地从头顶飞过。我的一篇参赛作品《怀念父亲》无意摘取桂冠,有幸来三亚领奖,才得以坐在海边,万物放下,感受海的辽阔。
我把鞋子脱掉,放在沙滩上,彳亍于海边,任海水拍湿我的裙裾,打开我思父的情结,如南海波涛汹涌。
从记事起父亲一直把我当作小公主宠我……
浅夏,我把扎秀发的橡皮筋套在手腕上,手腕因此而被勒出了一道浅浅的勒痕,父亲用他粗大的手掌来回摩挲著,心疼不已,轻声对我说,“以后别把橡皮筋套在手腕上了。”我当时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以后照此不误。
海潮鼓噪着,呐喊着,拍岸更猛烈了,我思父的情感更汹涌澎湃!一道浅浅的勒痕,父亲竟然那么在意,还不住地摩挲着。父爱的细腻,定格在我的手腕上,融在我的血脉里。
我那时青春年少,竟不以为意,如今父亲再也不会用他那温厚的手掌摩挲我的小手、头和肩膀了!父亲已和我阴阳两隔了,我永远记得父亲离开我的那晚,他的手冰凉,我跪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脸毫无血色,身体渐僵,我不相信父亲会永远离开我,总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父亲会醒的!父亲会站起来!父亲还会做饭给我吃,父亲还会教育我,教育我的孩子,我回家时父亲还会给我晒好被子,铺好床,父亲还会养鸡下草鸡蛋给我吃,父亲还会赚钱……父亲在我心中,无所不能!夜里我做噩梦时,还会叫“爸爸,爸爸……”; 孩子不好好学习,爸爸还会教训他;我在工作中遇到挫折,还会情不能已打父亲的手机;我在受人欺负时,还会打父亲的手机;我的文章发表时,还会打父亲的手机……
可是,父亲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了,父亲走后,我拼命地给父亲的手机充话费,一直打父亲的手机,移动公司、联通公司、电信公司……都没有开通阴阳间的距离。夜阑人寂,我翻看和父亲的通话记录,每一个记录都是一把箭,箭箭穿心!
夜更深了,波涛更汹涌了,我一个人仍然彳亍在海边,任海浪打湿我的裙裾,一如我思父的情感……
父亲为了我们泱泱四十六口之家,已是古稀之年仍然和国内南来北往的巨贾商贩做兔子生意。
仲夏,父亲亲自用液化气烧兔笼子,液化气燃速快,火焰旺,猛地烧了父亲的脸、手、胳膊……父亲住进了医院。他托人对我说,让我去看看他,我到了医院看到父亲被液化气烧得眉毛没有了,脸、手、胳膊都掉了一层皮,我的泪登时滂沱而出!
“父亲,我的老父亲!一生兢业操劳的父亲!等我能挣钱,有了自己的家,我一定把你和妈妈都接到我家享福,再也不用做生意、种地、出苦力了。”我当时想。
父亲在医院里未等结疤,就出院继续做生意,那时我还在县城上学,周末回家看望父亲,临走时夜色已渐渐笼罩了村庄、树木、道路,父亲不放心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去,就让家里的司机送我。
父亲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陪同我返程,当时家里那辆车是货车,驾驶室里包括司机只能坐两人,唯一空的是副驾座,父亲执意让我坐!他坐在后面的露天车厢里,他的伤口还未好,也不顾风大露重……
让我刻骨铭心的两个细节,一是我恋爱约会时,父亲总让哥哥在后面悄悄地跟着,担心我男朋友“伤害”到我;二是我调入城区学校工作时,临时需要租房子住,父亲找熟人给我租好房子,接着找车把我的家具运来,又把一件件家具卸下去,我看见父亲头发已花白,微驼的背慢慢地弓下去,很吃力地扛起木质茶几,用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抓住茶几的腿,铆足了劲,把茶几扛在背上,再慢慢地直起腰……
我的喉咙被卡住了!
父亲,我多么想让时光折叠,回到2015年的春天,那时天高云淡,海阔水蓝,万木葳蕤,生机盎然,我常在周末的午后,在县城买好菜,回家和父母一起喝茶、聊天、做饭、吃饭……
我的世界一片绚烂,可是到2015年的8月,天堂带走了我仁厚的父亲,从此我的世界只有彻骨的思念!
每当我到医院里看到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老人在输液,我会想到自己的父亲,喉咙哽住;到商场看到摆放老人的衣物,想到再也不能为父亲购置了,不只觉红了眼圈;到公园看到晚辈推着父辈赏景观光时,想到自己此生再也不能尽孝了,万剑穿心;在办公室里,听同事幸福地谈“我爸,如何如何……”,我会噙着泪悄然出去;到父亲节时,我不敢看朋友圈,只能握着笔抒写阴阳两隔的怀念!
我常常寻思:“人间为什么会有生离死别?这世间为什么这么残酷?让生我养我最爱我的人先离去?而且还要他们化成灰?”
我很长时间不能接受父亲离开我的事实,拼命地给父亲充话费,打电话,一年,两年,三年……草木低垂,雨雪霏霏,父亲的手机号码,成为我悲恸的密码。一河水,一溪云,一部手机,一千多个失眠的夜晚,都无法抵达我思父的岸。
每年的冬至,草木凋零,我都会在父亲的坟前,烧一沓沓纸钱,望着颤抖的火焰,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我直直地跪了下去,颤抖地和父亲说:“爸爸,在那边不要那么会过了,也不要那么拼命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吧,多投投路,及早转世吧,在三生石上等我,来世我一定做你最乖的女儿……”
很多人说,母爱是温柔细腻的,父爱是深沉粗犷的,但是在我身上既感受到了父爱的深沉粗犷,也感受到了温柔细腻。
我高一暑假时父亲带我们兄妹七个去上海,唯一一个卧铺,我因为晕车,父亲就让我躺在上面,他一边用大拇指给我掐内关穴,一边还给我讲故事。在父亲的呵护下,我的晕车症状减轻了许多。父亲又教我削苹果,一个大红苹果,父亲很娴熟地左手握住苹果跟着水果刀的速度转动,右手拿着水果刀一点一点地削,从头到尾,削的皮很长,很长,一如绵长的父爱。
从此,我也学会了削苹果。
这时,我看了一下表,已是午夜了,海潮依旧汹涌澎湃,一浪一浪地拍打海岸,我的思念仍在波涛暗涌,思父的痛从地壳里、从海水里冲了出来,泪洒大海!
父亲不仅疼爱我们兄妹七个,而且孝顺祖母。祖母在六十多岁时,我的祖父去世,祖母就去我姑妈家带我的表姐、表哥们,到生活不能自理时,父亲就把祖母接到我们家,把他的卧具挨在祖母的床边,和我的母亲一起照顾祖母的饮食起居,祖母活了96岁,到生命临界点时,连痰都吐不出,父亲就嘴对着嘴地帮祖母吸痰。
从此,我的父亲一直咳嗽。
父亲兄妹六人,父亲排行老小,年少上学时常吃不饱饭,饿得常到地里扒胡萝卜充饥,高师毕业后到徐州煤矿教书,因顾念母亲和我们兄妹,回到家乡从事贸易工作,离休后又带着父老乡亲们经商,帮助乡里乡亲解决了温饱问题;耄耋之龄,含饴弄孙,研究谱牒,编纂家谱,悬壶济世,修桥铺路……
父亲含辛茹苦一世,敬业操劳一生。无怍于苍天厚土,荣耀于列祖列宗!
午夜人寂,海潮一声声有节奏地拍打海岸,宛如慈父的召唤,“晓梦,回去吧,好好休息,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背影,像山一样坚强挺立的背影!成为我人生前行的风帆!
父亲,我的父亲,永远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