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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世界的顶端危机

2021-04-12李少威

南风窗 2021年7期
关键词:民主特朗普世界

李少威

不是帆动,是心动

在国际竞争当中,如果你的对手出现以下两个“症状”,那你应该不怒反喜。

第一个,是对方不了解真实的你,把你想象得非常糟糕,经常有一些很愚蠢的表达。

比如鸦片战争前的清朝,认为英国人没有膝关节,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而且他们以牛肉粉为食,只要不供应茶叶,他们就会因消化不良而死。

第二个,是对方变得歇斯底里,内部政治、社会、文化出现了激烈的紊乱甚至动荡,主要表现为主流政治与民粹主义合流。

比如义和团运动时期的清朝,拳民剧烈排外,捣毁教堂,殴打甚至杀死西方人,并且还受到朝廷的鼓励。

清朝最后都是一败涂地,硬核原因是國家能力、军事技术、社会动员等问题,愚蠢无知和民粹主义,是所有问题的综合性表现。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愚蠢地想象对方,是因为不了解对方。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无利无得无危,而竭力挑衅,无端攻击,那是自己在犯错,内部在崩解。

短期看来,持续受到攻击的一方,处境、声誉、人员、财产和贸易利益都会遭受损失,但从战略上看,这是对方精神错乱的表现,是它内部出现了危机,正在自我削弱。

今天之所以重提这个话题,是因为世易时移,乾坤倒转,表现出以上两个“症状”的,变成了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所谓“五眼联盟”。它们全都是盎格鲁—撒克逊国家,母语都是英语。

过去两百年里,世界的霸主国家,都是盎格鲁—撒克逊国家—英国和美国。英国引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美国引领了第二、第三次工业革命。

到了第四次工业革命,引领权尚不明确,很可能从西方向东方转移,至少,很可能从盎格鲁—撒克逊国家转移出去。

工业革命的核心是科技革命。在全球化背景下,科技领先,就可以支持贸易、军事和金融领先,从而在经济上和政治军事上处于全球顶端地位。而顶端地位意味着在全球市场建立准垄断性,从而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获得超额利润。

超额利润支撑起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

它的生活富足、人民举止优雅有教养、意识形态价值具有感染力和吸引力、政治在分配正义的外衣之下平和地运转,都建立在超额利润的基础上。过去500年来,资本主义从来没有从超额利润的获得者这一身份中跌落过。

正因如此,今天,当西方顶端的超额利润真正面临断流的可能性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怀疑,一旦抽掉了这一物质基础,西方从意识形态到政治民主再到社会自由等一系列奉为圣经的价值,还有没有可能维系?

不是帆动,是心动。

心乱了,就会在行为上表现出来。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在中国问题上,一方面总是散播愚蠢无实的想象,完全不顾体面,另一方面主流政治与民粹合流,整个社会表现出歇斯底里的症状。

归根到底是因为,根本性的危机确实出现了。

美国紊乱和西方凌乱

特朗普执政的4年,美国从政治行为、社会面貌到整个价值系统,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紊乱。

其一,政治偏离理性轨道,民主发生痉挛。

民主在现实操作当中最大的意义,原本是赋予政治家的权力以合法性。选举程序这种一次性过程,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合法性问题,政治家就可以在这方面没有顾虑,从而努力地去为公共利益而工作。

但在特朗普执政的4年时间里,几乎一直在选举,也就是说,合法性问题似乎从未解决。特朗普对维系个人权力的欲望,对可能失去权力的忧虑,几乎瘫痪了民主制度通往公共利益的能力。

一系列混乱的最为糟糕的后果是,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在如何落实的问题上,失去了现实参照系。

因而民主转向民粹,表现为对西方建立的现代世界经济分工和贸易秩序产生幼稚理解,对疫情防控这样的科学问题产生反科学操作,在国际关系方面完全不顾体面,最后甚至出现了总统煽动骚乱、参议院被占领这种令人大跌眼镜的结果。

其二,正因为政治的非理性,西方主流价值也发生了剧烈动荡。

过去的美国,作为“山巅之城”,有一种偶像压力,始终会以各种方式来维护自由民主的体面,哪怕是一种掩饰性的手段。即便是对外“输出革命”,自由民主的价值形态本身,一直是堂而皇之的,不管输出的对象国陷入何种政治动荡、社会分裂,最后民不聊生,但自由、民主始终未被质疑。

而特朗普时代,赤裸裸的“美国优先”,不但令盟友感到幻灭,也让那些被输出革命的国家或者被长期进行意识形态谴责的国家,感受到了所谓自由民主的不可靠。“大统领”在世界范围内的价值观统领能力令人生疑,甚至,通过对美国内部的政治斗争的观察,人们发现美国自身是否真正对自由民主怀有“初心”,都变得不确定。

其三,当世界头号强国、“世界主流价值”的倡导者变得面目陌生之后,全世界都开始了自保行动。

欧洲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进一步增强独立性;日本、印度、加拿大等“自由世界”的边缘地带,也领略了老大哥牙齿的锋利,继而重新考量自己的位置;而在中国、俄罗斯这样的长期被美国领导的西方世界在价值观上排斥的国家,人们更加坚定了“走自己的路”的信念,在政治价值上从外部寻找榜样的幻想进一步破灭。

一系列混乱的最为糟糕的后果是,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在如何落实的问题上,失去了现实参照系。在自由民主尚未成熟的国家,人们发现了现代自由民主的破败。

民主的含义,似乎回到了作为西方现代思想源头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观念当中,他们都把民主政体作为各种政体当中最为糟糕的一种。

现代民主的理论基础,是欧洲启蒙运动中卢梭等人主张的人民主权学说。思想家本身是不考虑实际的,因此卢梭极力张扬民主的价值,而对它的实现环境着墨甚少。民主容易通向一种失智的暴政,这是古典希腊时代的思想家们早已想得很清楚的,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就用实际行动诠释过民主的恐怖。

美国曾经树立了榜样,让理性的、良善的、具有生长能力的民主成为现实,托克维尔就说,美国没有强邻的地理环境、乡镇自治传统、活跃的宗教生活等等因素,使得民主共和制度得以按照思想家们的蓝图,建立自由与秩序。

但是,今天出问题了。

美国回不来了

西方国家的理性的政治家们,比如德国的默克尔,应该能够感受到价值衰败的危机。

西方世界永远不会承认一点,那就是,他们的逻辑,归根结底是强者逻辑。

我们当下面对的这个世界,主要是由西方塑造的。而过去500年来,世界就是西方的世界,而过去200年里,世界又主要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世界。

社会意识形态,肯定是服务于强者的。所以,今天的政治学、经济学乃至哲学理论,都打上了深刻的西方烙印。人们认为,这就是对的方向,这就是我们一切不符合理论要求的现实,所要调适和迎合的方向。

西方一直是强者,这就意味着,它可以用强者的优势地位,来贯彻它的所思所想,当然这些所思所想,都是符合自身利益的。

推广自由民主,归根结底是一种强势地位的结果,也是维护这种强势地位的工具,它们在历史上互相加强。西方世界之外的人们看到了自由民主所呈现的美好,但却往往并不知道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强势地位,是它的立身之本。

如果强势地位受到威胁,那么自由民主就会精神错乱。20世纪的麦卡锡主义在新的制度竞争压力之下出现,五眼联盟尤其是美国,某种程度上也在重演麦卡锡主义。

西方的强势地位在动摇,而且这一次,很可能是一次真正的世界历史转向,它们自然无法淡定。

如果把世界比作一棵树,西方发达国家就是顶端的茎叶。

这一地位,发端于500年前的大航海,至少在过去的200年中,屹立不倒。虽然西方发达国家内部的地位有先后轮替、持续调整,但总体而言直到今天,西方位居世界统治地位的格局,尚未改变。

我们很容易就会想起一个植物学名词—“顶端优势”。植物的主茎顶端生长占优势,同时抑制着它下面邻近的侧芽生长,使侧芽处于休眠状态。

这就是过去数年来,作为西方世界的代表的美国政治、社会雍容不再,对待中国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意识形态的说服能力发生严重动摇的历史解释。

解釋这一现象的主流学说,是“生长素抑制”。顶芽是生长素合成的中心,在这里合成的生长素沿茎向基部运输,抑制侧芽生长。

生长素这一名词具有欺骗性,本质上是“不生长素”。

19世纪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对此已洞若观火,他分析了历史后,发现主张自由贸易的英国在实践中并未实施自由贸易政策。

“当两个国家彼此之间有着自由贸易关系时,售出制成品的一方所占的是优势,而只能供应农产品的一方居于劣势地位”,为了保持优势地位,英国“甚至不许那些殖民地造一只马蹄钉,更不许把那里所造的输入英国”。

李斯特用非常生动的比喻说明了问题:“一个人当他已攀上高峰以后,就会把他逐步攀高时所使用的那个梯子一脚踢开,免得别人跟着他上来。”

西方世界转而通过军事优势、科技优势、金融优势和产业链顶端优势,来把自身继续长期留在主茎顶端的位置。特别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世界体系完成了金融化,西方通过控制全球货币和金融领域来获取超额利润。

此外,通过意识形态扩张,来持续地为合法性赋能,并且对顶端意外的其它部分进行精神麻痹。

因此我们看到,今天西方世界的顶端地位的维持,是需要一系列条件的。归根到底,在军事、科技、金融、生产、贸易等领域的优势,都是为了建立准垄断的地位,从而获得超额利润。

当这些条件处于稳定状态的时候,西方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都会表现出积极面貌,经济繁荣,政治民主,社会稳定,文化自信。

冷战结束以后到2010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前,这些条件都没有受到西方世界以外的严峻挑战。过去10年来中国产业能力向着上游攀升,科技能力出现后发优势,贸易、金融、军事领域也快速成长,从根本上危及了这些条件,使得越来越多的领域无法产生超额利润,“发达国家粉碎机”的说法由此而生。

这就是过去数年来,作为西方世界的代表的美国政治、社会雍容不再,对待中国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意识形态的说服能力发生严重动摇的历史解释。

不管采取何种手段,美国和西方都会试图维系其顶端优势,尽管特朗普已经离开白宫,但基本方向不会变化。

拜登上台即宣布“美国回来了”,但未来的事实必然证明,美国回不来了。

归来不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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