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代设计批评及设计教育的现状探讨及展望

张夫也

2021年《工业工程设计》将配合期刊特色栏目《设计史论》，倾力打造线上栏目《名家谈》，邀请国内设计理论学界的学术名家们针对设计理论的诸多问题进行探讨，分享他们的思想、经验和见解，积极促进设计学学科基础理论研究和自身建设，研究和反思设计学学科定位中的基本理论问题，培育设计学理论研究，以期为设计理论的发展构筑交流沟通的平台。

近年来国内设计领域开始大规模地迅速发展，在这快速而浮躁的发展进程中暴露了不少问题，也让人们意识到对设计批评、设计审美的教育是必不可少的。基于此，《名家谈》第一期特邀清华大学张夫也教授，就当代设计批评与设计教育的现状进行探讨。

《工业工程设计》：在当前设计学学科群中,工业设计比较强势。传统的艺术设计和工艺美术相对有所收缩。您认为这一现象是否学科发展的必然趋势？应该如何调整？

张夫也：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比较关注。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有时候不能把它混为一谈。我觉得工业设计有它自身的一些特色和研究的范畴，但是工艺美术本身也有它的一个特色。

我其实很反对有一种说法，比如说什么大美术或者是大设计等。这样的概念把很多本来我们划分得很细、很具体的学科，笼统地说成是一个东西，这种说法不科学。另外就是关于“工业设计”这个概念本身也是这样的，其实工业设计它主要是在机械文明时代，也就是说工业时代展现出它的特色和魅力，但是现在我们已经进入到电子文明时代、信息文明时代了。电子文明和信息文明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工业设计，它是另外一个范畴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在考量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些概念区分开，而且我认为他们之间也不会出现矛盾或是悖论，他们都应该是非常合理的、共同的存在，可以和谐地发展。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既要保持工业设计，还要强调信息文明、比如信息设计，同时还要强调传统工艺美术的发展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研究的发展。它们应该是同时并存，和谐发展，我认为这个状态是最理想的一个状态。

《工业工程设计》：现在互联网、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是设计界的热门话题。很多传统美术学院出身的设计教师纷纷抱怨知识结构上有盲区,甚至患了“失语症”。面对形势的变化,您认为传统的美术学院及其师资应该做出怎样调整和应对？

张夫也：现在这个时代完全变了，当今这个信息文明时代，或者叫电子文明时代的特征，给设计本身带来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而且特别巨大，因此我们在设计上也存在着一个转型的问题。然而在我们国家，从设计教育的角度来说，大部分的设计专业或者说设计教育其实是从传统的美术专业逐渐转过来的，所以很多教师，尤其是年龄比较大的教师，本来他们的学术背景、专业基础、他们的底子其实都是美术方面的，或者说是艺术方面的，他们对设计现在的新形势确实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而且要做出必要的调整。

我觉得首先是观念上的重大的转换，不能再以之前那样的一种理念去教书、去做研究，因为时代背景完全变了，信息文明带来的效益其实是非常高的，而且它的速度也是非常快的，它把很多传统的设计形式、设计理念其实都给推翻了，因此首先要从理念上有一个转换。尤其是要学习西方发达国家的设计教育、设计理念，还要对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做一个更正和调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你无法适应这个时代，也没办法教学生。

《工业工程设计》：现在,设计界的新理念、新概念、新名词层出不穷,比如,服务设计、社会创新设计、参数化设计等。面对这些现象,您作为多年设计理论的教师和设计学期刊的主编,对年轻的设计理论学生和教师有怎样的建议？

张夫也：这个问题现在的确成为一个现象，表现在方方面面，不光是设计学，所有的学科专业都越来越精细化，这个是一个趋势。单就设计而言，就出现了那么多的设计。这是有利于设计的深入学习和研究的，这是它最大的好处。但是我个人认为我们有那么多的设计，有那么多的设计的概念，但如果概括地说，其实我们设计的终极目标，设计的最高境界是高度一致的，我们不管做什么设计，最终实际上就是需要设计来优化、合理化人类的生活，即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环境、生存环境，还有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关系，人类和其他生灵之间，就是和动物之间的关系，要取得高度的平衡，而且要让它们的方方面面变得极度的合理，这个应该是我们的设计的一个最终极的目标。

其实不管从事什么设计，叫服务设计也好，叫环保设计也好，绿色设计也好，终极目标无外乎就是这样，我个人认为是这样的。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年轻的学者、我们的学生们也要明确这样一个目标，这样的话我们就会有一个方向，就是当我学习设计、研究设计的时候，就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做什么应该是对的，做什么应该是符合发展趋势的，而知道我们不应该做哪些，要抛弃哪些，放弃哪些。

《工业工程设计》：您是国内较早开始注意设计批评问题的先驱者,2020年也曾在我刊组织过《设计审美与设计批评》专题,请问您是在什么契机下开始从事设计批评研究的？设计批评在设计理论研究领域占据怎样的地位？

张夫也：关于设计批评，在我们国家来说，它展开得还是比较晚，而且我们的设计批评跟世界发达国家、先进的地区相比的话也是相对比较滞后的。关于设计批评、设计审美这个问题，其实最早倡导的也是我。在我们国家进入21 世纪之后，首先是2001 年，我当时是在担任《装饰》杂志的主编，我在这个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倡设计批评，这篇文章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后来在2005 年的时候，我们又在大连举办了一个论坛，它就是设计批评的一个论坛，这是我们国家(与设计批评相关的)首届的论坛，当时柳冠中先生也去了，当然我也去了，因为我们要参与组织，这个论坛也是收到了很好的成效。后来在2010年的时候，《美术观察》专门就设计批评的问题，到我们清华大学，在我的工作室里面进行了一个访谈，我们也非常深入地探讨了一些问题。到了10 年之后，就是2020 年，《工业工程设计》期刊，关于设计批评这个主题邀约我给组织了一些稿件。所以设计批评这个研究，其实对我来说一直没有间断过。

设计批评在设计理论里面我认为它占的比重应该很大，它非常重要，因为它决定我们设计的方向，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样的设计，而且这个设计对我们未来的发展到底有没有意义。我看到了当时出现的很多设计乱象，我觉得问题的根源，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批评，做出设计了大家都说好，大家不敢批评，这样就造成了我们缺失设计批评，然后我们设计的方向也就走歪了，也产生了很多错误的导向。正是由于有这些严重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要倡导设计批评，而且设计批评在我们的设计研究、理论研究里面非常重要。

《工业工程设计》：张老师从20 世纪80 年代至今,一直扎根设计教育事业,您认为我国设计教育目前存在哪些问题？

张夫也：比如说设计这个概念本身，英语里面说的“Design”，在世界其他任何国家，要用这个词就只能是设计，它不会有前置词和后置词。但是在我们国家就会有前置词，比如说“艺术设计”，或者是后置词“设计艺术”等，我认为在这个方面可以说是理念的转换，这个也是我们现在存在的一个很大的问题。

另外就是我们的设计教育里面的第二个问题，我觉得比较严重地忽略了设计理论的教育。设计有关的专业的院校很多，设计系也很多，但是你到学校去，要是问学生有没有上过设计史或理论的课，就很少。现在我们的设计教育太注重实践环节，忽略了理论，忽略理论以后，就意味着我们的设计教育水平上不去。如果想上去就必须要抓紧理论学习，提升设计理论方面的教育质量。

还有在设计教育方面的第三个问题，我认为我们现在在教育中对我们中国的特色、我们自身的设计，即文化身份这方面很忽略。这就导致了我们的设计教育当中出现了文化身份的丧失。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我觉得这些都需要我们努力去调整，去把它扳过来。

《工业工程设计》：那要如何探索出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设计教育体系？

张夫也：我觉得这是一个我们的艰巨的任务，也是我们的一个渴望。我们特别希望在我们庞大的国家，能够建立起在世界上有影响力的，我们自己的一个设计体系和设计理论的体系，这是我们努力的一个目标，我觉得这个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我们的文化还有设计也代表着东方的文化和设计，我们在这方面必须要提升，不提升的话是无法在世界上去竞争的。

构筑我们中国的设计体系，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要强调在这里面注入不同于西方的、我们中国的文化精神。中国其实有很多古代的优秀的设计，也有很多很好的设计理念，而且是紧密地跟我们中国的哲学联系起来的，所以它才能够彰显中国的文化精神。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们的设计就会在世界上显现出我们的特色来，而且可以引领世界未来设计的发展。

上述问题中提到了一些我们中国现在在设计上出现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的根源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因为我们没有批评的教育。所有的设计出来都是一片赞扬声，如果说批评也是仅限于私下的议论，但很少有在正式的场合、会议上，或者是课堂上去展开批评。这已经成为出问题的根源了，所以我觉得设计批评的教育就显现出它的重要性了。那么光靠我们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我觉得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就特别希望在全国各地的相关的院校都能够展开这样的教育，这样我们才能形成一个气候，然后才能有一个可观的未来。所以在这方面，我觉得我们《工业工程设计》也做了一些积极的探索，而且很欢迎开设这样的栏目，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所以我也特别愿意跟我们的杂志合作，把事情做起来、做得更好，为我们国家的设计教育做贡献。

《工业工程设计》：设计是一门实践的学科,因此设计批评与理论教学最终还是要落到实践环节,那么我们该如何将设计批评与设计实践相结合呢？

张夫也：研究设计理论、设计美学、设计批评，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对设计的实践产生效益，如果不产生效益，这个理论其实等于是白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设计是一个实践性非常强的一个专业，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批评，还有审美，必须要落实在实践上。落实的方式、方法，我认为首先是要从院校开始，从教师这里开始。我们的所有任课教师，不管是教设计实践的，还是设计理论的，在给学生授课或者指导学生做创作、做设计的时候，本身就要有这样的理念，要告诉学生设计什么样的东西，这个方向有没有走偏，要如何设计值得称赞的作品，就是让学生要首先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其实我们倡导设计的批评，我始终认为主要是为了把握设计的方向。所以说我们人类的法宝，我觉得就两个：一个是人是懂得创造的，会创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法宝，那就是人懂得批评。这个“批评”并不是谩骂，批评是一种梳理，一种总结，是找出前行的方向、找出前进的航标，这才叫批评。所以我觉得在同学们做设计和创作的时候，就要灌输这个东西，然后要有意识地培养他们平时在观察事物、接触设计作品、接触产品用品、接触到这个环境的时候有自己的判断力，要用批评的意识和审美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作品、看待环境，始终这样的话，对实践就会产生一个直接的指导作用。

《工业工程设计》：张老师,今年下半年您将在《工业工程设计》期刊上连载主题为设计生态的专题,可以请您简单谈一谈设计生态吗？

张夫也：其实设计生态理念也是我在十多年前首先提出来的，但是在这之前其实我们接触更多的是生态设计。生态设计和设计生态，这是两个概念。生态设计好理解，因为我们之前所说的绿色设计、环保设计、低碳设计、可持续发展设计等，都是属于生态设计范畴的，但是我提出设计生态有很多人不明白。我所说的设计生态是什么意思呢？它不是对生态进行设计，而是对设计进行设计，也就是设计的再设计。因为我们的设计出现了很多的问题，我们的设计自身处在一个失衡状态，我们要通过对设计的重新梳理，进而对设计再进行设计，所以我说的设计生态，是研究设计自身生态的问题。

自然生态是生态学的最初的概念，1866年德国的学者海格尔是第一个提出生态学的人，但是那个时候他说的是自然的生态。后来我们把这个范围逐渐地缩小，就出现了人类的生态，后来又再提出社会的生态，社会的生态底下还出现了文化的生态。在文化的生态底下除了艺术生态，我添加了一个最新的生态——就是设计生态。设计生态就是研究设计自身的问题，就是说我们的设计并不平衡，我们要根据时代的进程随时调整它，让失衡状态走向平衡，让一个混乱状态走向一种协调和谐的状态，应该是研究这个问题，做这方面的探讨，这才叫设计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