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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2021-04-09孔冰欣

新民周刊 2021年11期
关键词:祖国

孔冰欣

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传唱至今。

2019年,《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上线。

这支中国银联的宣介短片剑走偏锋,堪称“前无古人”,在豆瓣上有高达8.4的评分。无数网友为之“破功”,“从未想到,看个广告居然能哭得稀里哗啦”。

那么《大唐》究竟讲了一则什么样的故事呢?

安史之乱后,唐军(西域)主力回长安平叛,留下来的,不过区区几千将士——而野心勃勃的敌人的数量,是几十万。至公元790年,大唐在当地惟余龟兹和西州二城可守,不巧,龟兹向西州输送军费的运款小队遭到突袭,只剩一名唐兵郭元正、一个可疑的“流民”卢十四存活,两人遂踏上漫漫转账路,命途未卜……

事實上,《大唐》的终局早已注定:“使命必达”又如何?标题泄露了天机,“最后一次转账”,是最后的相见,亦是最后的告别。

但,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满头霜雪的老汉,孤军整整被围困了几十载,却始终没有抛下手中的陌刀,一次也没有。是以,当观众跟着男主卢十四的视角,看见曾经唱着嘹亮军歌有序进发的年轻士兵,听见“秦时明月汉时关……青海长云暗雪山”的背景音乐响起时,情难自禁,热泪沾襟。

国士捍国土,不退,不悔。

更有眼尖者激动地指出:广告片尾部分那行进的队伍,既是千年前的唐军,也是在向七十年前的志愿军们致敬!

像,太像了。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觉醒时分

毫无疑问,有些东西,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令古今相通。比如,爱,比如,信仰。

“爱”和“信仰”让人们觉醒,醒在影像世界里,便铸就了浓得化不开的浪漫主义。

唐军爱大唐,就血染沙场;志愿军爱新中国,不惜埋骨他乡。

说起来,志愿军的这份爱和信仰的寄托,倘若追溯源头,恰在一百年前,一个真正“大觉醒”的年代。

彼时,天翻地覆。新青年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思考着何去何从的问题。他们有过彷徨,继而坚定了要选择一首属于自己的青春之歌。

根据杨沫同名自传体长篇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青春之歌》(1959),正是一个可以被当作关于“觉醒”的优美的寓言:世道离乱,人命似草。林道静倍受生活的蹉磨摧残,试图蹈海自杀,关键时刻却被来自北大的余永泽救下,迎来曙光和转机。因不满校方对学生运动的态度,林愤而辞职,辗转至北平,又几经周折,和余走到了一起。无奈,随着局势的风云变幻和长时间近距离的相处,双方的思想分歧越来越大。在一次集会上,林邂逅共产党人卢嘉川,进而接触到诸多进步书籍、接触到共产主义的先进思想,渐渐明了“存在”的意义,奋斗的方向。此后,林走上了一条极不平凡且充满危险和考验的革命之路……

该片是谢芳的大银幕首秀,她的表演里尚有青涩的成分;让记者比较惊艳的是林红(秦怡 饰)的登场,她在狱中启发和鼓舞着林道静等人,送出了梳子、毛衣,临刑前,一句“再见吧,小妹妹”,以及《五月的鲜花》和《国际歌》的旋律,更衬得风华万千的殉道者如有圣光附体,极美。坚强的意志、充实的内心,使林红身上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尤显突出——沉浸入戏的观众体会到,她死得其所,一个有信仰的人,终归是无憾的。

《红色娘子军》(1961),百炼千锤后的“大女主”群像。

《青春之歌》(1959)里,谢芳饰演林道静。

这才是百炼千锤、不掺杂质的大女主。两年后,另一部“大女主戏”《红色娘子军》(1961)问世。贫家女吴琼花(祝希娟 饰)被残暴的南霸天打个半死昏倒在地,幸得乔装的红军干部洪常青(王心刚 饰)和手下及时相救。琼花立志投身革命,但她对南霸天的刻骨仇恨,却让她违反了纪律,受到处分……祝希娟那时候还是上戏的学生,但谢晋看中了她一双符合琼花形貌的“火辣辣的大眼睛”,于是,小祝遂“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了。该片最值得一提的,系谢晋的导演功力——大道理难讲,可《红色娘子军》讲得挺不错;洪长青的一席教导,即红军队伍里,每个人都有血海深仇,要化私为公,把封建伦理、江湖道义的血债血偿,转化成“为全人类的自由解放而奋斗”的革命伦理,确实鞭辟入里。难怪,影片获得了第一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女演员奖、最佳男配角奖四项大奖。

《青春之歌》和《红色娘子军》描绘了大女主群像图,而被誉为新中国第一位女导演的王苹,则是大银幕背后的、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光辉一页的另一种“大女主”。在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时节里,身处向来看重革命意识输出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王苹偏凭借自己的性情与才能,总在兵戈相撞之余,奉上人们渴望一见的玉帛。她所执导的《柳堡的故事》(1958)险些成为禁片,可战火中的爱情很动人,并且,电影安然祥和,如散文诗般播撒着清新芬芳的韵味,终使得“只差一步变禁片”,成了“深入人心是佳作”。女孩子隔着窗,看着俊俏的男兵,而两人的重逢是水天一色,柔波荡漾。“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 / 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永不消逝的电波》(1958)至今仍为难以超越的谍战片经典,更直接影响了后来大热的《潜伏》。

同样由王苹执导的、同样于1958年上映的《永不消逝的电波》,至今仍为难以超越的谍战片经典,更直接影响了后来大热的《潜伏》。全片的重点,倒不在于通常谍战片必然要涉及的避险后的避嫌,它是借杯水间的家长里短,将这刀尖上的舞蹈腾挪得分外日常化。扇扇风、擦擦汗,递递水,一天就过去了。那样看似机械的日复一日,仿佛是因有了那些突然而至的凶恶枝节,从而有了无垠的活力。影片若干表现情感的段落,王苹均用白描的方式进行书写,几笔一勾,沁人心脾——她是忍不住地拍,人的天性在晴光潋好中的舒展,斗室油灯下的忽闪。

在父母辈眼中,《永不消逝的電波》影响深远。原来孙道临不仅适合演大户人家的公子,其人物气质亦匹配共产党员地下工作者的机敏无畏;原来一脸正气的王心刚不仅适合演好人万古长青(洪长青),演个贪生怕死、摇尾乞怜的叛徒(姚苇)亦是有模有样;原来纵然“同志们,永别了”,一道道红色的电波,“李侠”的原型李白烈士,却“永不消逝”、浩然清气长留……

岁月如歌

《霓虹灯下的哨兵》(1964)和《永不消逝的电波》有两个近似的地方:故事都发生在上海,导演都是王苹(注:《霓虹灯下的哨兵》另一个导演是葛鑫)。不同的地方则恐怕在于,尽管后者讲述了隐蔽战线的激烈斗争,而前者所要迎面抵挡的“枪林弹雨”——所谓裹着糖衣的慢性剧毒,或许更加隐蔽、更加激烈。

但远离了流光璀璨、衣香鬓影的大都会,一路驰骋,抵达新疆的帕米尔高原,“和平”与“安宁”的关键词,也不会凭空降临。从外地娶来的新娘竟是女特务古里巴儿伪装的,却勾起了不知情的解放军哨所战士阿米尔的心酸回顾,古里巴儿更趁机刺探军事情报。幸亏干练精明的杨排长将计就计,我军一举歼灭了敌人,揭穿了女特务的假面——《冰山上的来客》(1963)最为人称道的是“阿米尔,冲!”的结局:阿米尔冲向了真古兰丹姆,冲向了爱情,冲向了电影预设的光明的未来;早年失联的青梅竹马,在胜利的凯歌中迎接着旭日东升。

纵然“同志们,永别了”,一道道红色的电波,“李侠”的原型李白烈士,却“永不消逝”、浩然清气长留……

该片的配乐厥功至伟,极富少数民族风情,以至于多年后,配乐的名气甚至超过了电影本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怀念战友》……雷振邦的创作脍炙人口,冰山上的雪莲、帕米尔的雄鹰,自此念兹在兹;红花、故旧、美人,“好像燃烧的火,使人不忍离去”。

从上海切换到新疆,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而为了守护这明媚的风光,我们也许要付出最为惨烈而心痛的代价。

《冰山上的来客》(1963),有红花、故旧、美人。

听,乔羽填词、刘炽谱曲,郭兰英在唱了:“一条大河波浪宽 / 风吹稻花香两岸 / 我家就在岸上住 /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 /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 / 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 为了开辟新天地 /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 ……

这是美丽的祖国、英雄的祖国、强大的祖国,是中国人生长的地方。中国人扎根在这片古老而温暖的土地上,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端猎枪。而那条大河,那条心里住着的大河,风起时,激流翻滚,席卷天地;夜深了,静静流淌,水月溶溶漫我身。它实质上是《上甘岭》(1956)里志愿军的生命源泉,因此,连队死守坑道多日,不堕志趣,捉小松鼠,讲三国评书,吃扎嗓子眼儿的压缩饼干,一个苹果在指挥员、战斗员、伤员手中来回传递,都不舍得咬下第一口……画面外,观众更联想起了魏巍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有一次,我见到一个战士,在防空洞里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我问他:“你不觉得苦吗?”他把正送往嘴里的一勺雪收回来,笑了笑,说:“怎么能不觉得!咱们革命军队又不是个怪物!不过我们的光荣也就在这里。”他把小勺儿干脆放下,兴奋地说:“拿吃雪来说吧。我在这里吃雪,正是为了我们祖国的人民不吃雪。他们可以坐在挺豁亮的屋子里,泡上一壶茶,守住个小火炉子,想吃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他又指了指狭小潮湿的防空洞说:“你再比如蹲防空洞吧。多憋闷的慌哩。眼看着外面好好的太阳,光光的马路不能走!可是我在那里蹲防空洞,祖国的人民就可以不蹲防空洞呀。他们就可以在马路上不慌不忙地走呀。他们想骑车子也行,想走路也行,边溜跶边说话也行。……”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英雄儿女》(1964)的插曲《英雄赞歌》接替《我的祖国》,在壮丽的音符中延续、强调了“何惜百死报家国”的不灭情怀。这部根据巴金小说《团圆》改编、与《上甘岭》同属抗美援朝题材的电影,贡献了一个惊风雨泣鬼神、名垂“红色浪漫”的银幕形象:王成。豺狼来了,战友们接连倒下,孤胆作战的他,用步话机向后方指挥部发出了呼叫,“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向我开炮,向我开炮,向我开炮……这句台词简直如同魔咒,直接控制了父母辈的泪腺开关,每次重温《英雄儿女》,他们大约总会在“向我开炮”的时候,为拧开爆破筒后盖冲入敌群的“虽千万人,吾往矣”而哽咽颤栗;此外,他们大约都对50多年后的《金刚川》嗤之以鼻,正如他们大约都觉得《芳华》(2020)不若《高山下的花环》(1984)远甚一样。

每次重温《英雄儿女》,他们大约总会在“向我开炮”的时候,为拧开爆破筒后盖冲入敌群的“虽千万人,吾往矣”而哽咽颤栗。

2020年央视春晚舞台,90岁的郭兰英现身,一曲《我的祖国》余音绕梁。岁月如歌,那些共和国勋章的获得者们,则纷纷献语于乐章之前,大声地说——

申纪兰(连任13届全国人大代表):我的祖国,是56个民族的全家福。

孙家栋(中国人造卫星技术和深空探测技术的开拓者之一、月球探测的主要倡导者之一):我的祖国,是飞向未来的创新轨道。

李延年(抗美援朝战争中,在伤亡严重情况下,指挥部队协同作战,重挫敌军600余人):我的祖国,是千千万万英雄的化身。

张富清(曾被西北野战军记“特等功”,后主动到偏僻的湖北来凤县工作,为贫困山区奉献一生):我的祖国,托起本色人生。

袁隆平(杂交水稻之父):我的祖国,就像一颗种子,年年结出幸福的果实。

黄旭华(中国核潜艇之父):我的祖国,是神圣的召唤。

屠呦呦(中国首位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我的祖国,是爱,爱每一个生命。

换了人间

我的祖国,是爱。

纯红纪元的爱,一度不太考究圆熟光滑或是回转幽玄的技巧,它近乎固执地遵守着更加粗糙、坚硬、生猛、灼人的信条,浓眉大眼,黑白分明,历历在目。

进入新的世纪,大银幕上表达“红色浪漫”的叙事手段,相应地做了新的调整。而观众们也因而直截了当地发现,《建国大业》(2009)、《建党伟业》(2011)、《建军大业》(2017)采用了“全明星豪华套餐”的模式;《我和我的祖国》(2019)、《我和我的家乡》(2020)在全明星豪华套餐的基础上,又以“什锦拼盘”的杂陈滋味,希冀尽量满足全体中国人民的口感。前三部放眼大局,要的是恢弘气象;后两部从小处入手,要的是见微知著,接近的距离,呼唤亲切的、归属的记忆。

五星红旗于开国大典的《前夜》飘扬,为了这面飘扬的旗帜,从事保密度极高的原子弹研发工作的科学家,和恋人《相遇》后没有相聚。上海的石庫门弄堂,爷叔阿姨小囡们齐心合力,气氛仿佛比中国女排世界大赛三连冠的《夺冠》现场还闹猛;东方之珠《回归》的时刻,中方外交官、仪仗队军人、香港警察、钟表师傅也是齐心合力,定要保证回归“一秒不差”。《北京你好》关心了奥运会和震后的四川,《白昼流星》凝望了神舟十一号飞船和对边陲的扶贫。在《护航》里,女飞行员英姿飒爽;在《北京你好》的续篇《北京好人》里,出租车司机亦变得愈发仗义……从《我和我的祖国》到《我和我的家乡》,各个故事单元串联众生芸芸,南北东西,只竭尽全力地演绎,对标“不忘初心”的誓言——怎么会忘呢,哪怕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初心也是忘不掉的(《最后一课》,范伟的演技当得起他名字里的那个“伟”字)。

《我和我的家乡》(2020)里,范伟主演的单元《最后一课》最催泪。

2021年,经历过疫情考验、经历过“两个辛丑年的对比”的中国,将继续在现实世界与光影世界书写红色浪漫的传奇。人们业已知晓,是历史的选择,推动了浪漫的红潮——历史是时代背景、社会经济、文化形态,是九州的根本在于兆亿黎民的福祉。历史不会仅仅垂顾帝王、公族、封君、官僚的尔虞我诈、争雄称霸、爱恨情仇,它有动机,有运行的本质规律,时时刻刻毁灭,时时刻刻创造。当理解了这一点,然后重返久远的1921,你才能真真切切地认知到,穿过刀山火海,红色浪漫的弄潮儿捧着赤子之心,竟然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被历史选择是很可能“死人”的,他们懂,而他们依然昂首前行,所以历史便决定,应当成全,应当“红色浪漫”。浪漫的过程是沉重的,惟愿国族的明天美满轻盈。

沧海桑田一百年,欲向谁诉?料峭春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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