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神话的解构与创新——以《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

曲祎茹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100024）

一、引言

哪吒这一形象最早起源于元代的宗教典籍《三教搜神大全》，在民间逐渐广泛传播，后活跃在《封神演义》《西游记》等文学作品中。古代典籍中，哪吒拥有三头六臂，莲花化身，统领天兵天将，是叱咤风云的三太子。而哪吒也成为中华文化中的一个超级IP，在不同时代语境下被不断解构，塑造成为符合当时审美旨趣的人物形象，彰显不同时代的价值观念。2019 年上映的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经过大刀阔斧地创新和改革，斩获了50 亿票房，成为了国漫崛起的又一佳作。“魔童”这一概念更是颠覆了原有的“少年英雄”哪吒形象，讲述了从一出生就注定为祸人间的魔丸哪吒逆天改命的故事，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令人记忆犹新。

二、破与立：人物塑造打破常规

回顾国漫中经典深入人心的哪吒角色，如1961 年的《大闹天宫》、1979 年的《哪吒闹海》以及长篇动画剧集《哪吒传奇》，哪吒都是一个红色肚兜，朝天丸子头，手拿乾坤圈，臂缠混天绫，脚踩风火轮，战斗时三头六臂威风凛凛的机灵又勇敢的形象。《哪吒之魔童降世》却选择颠覆传统认知，把哪吒塑造成一个画着烟熏妆，长着小雀斑和蒜头鼻，嗓音沙哑，两手揣兜的痞坏的小孩形象，这样的“反英雄”设计，在打破观众固有认知的同时带来了新鲜感，也更贴合现在的大众审美，更加真实可爱。所谓“反英雄”，就是他们往往不像常规的英雄那样“高大上”“伟光正”，他们在外形上、生活上乃至心理都不像英雄那样完美优秀，但也可以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从而拯救世界获得成功。其实这样的设计已经广泛应用在英雄电影的剧作中，最典型的就是漫威中的钢铁侠。比起永远正义勇猛代表美国精神图腾的美国队长，观众们却更爱这个有点自私有点坏心眼的钢铁侠，因为他更加自然更加生活，更像我们生活中的普通人。

《大圣归来》作为另一部国漫的优秀口碑作品，也运用了这种人物塑造方式。孙悟空就是一个落魄丧气的人，这些反英雄的身上都存在着很多缺点和不足，但最终都做出了与英雄一样的选择。这样的设计将英雄的神性赋予在普通人身上，或者说让英雄也有了普通人的困惑和问题，有了身体的缺陷或者心理的障碍和阴暗面，从而拉近了与观众的心理距离，也让观众看到小人物励志的人性光辉，从而获得观影满足和鼓舞。

敖丙这一角色的重要性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被强化了，成为了与哪吒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人物，不可或缺。与魔丸所表现出的桀骜不同，作为灵珠的他是个谦谦君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便是这般清冷又不可一世。他和魔丸亦敌亦友，一方面他们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而要大打出手，一方面却又因为同病相怜而互相视彼此为唯一的朋友。敖丙在水淹陈塘关的时候被哪吒制止，觉醒后二人共同遭受了天雷滚滚，肉身虽亡，但灵魂不灭，这对好友本就因魔丸灵珠而一体双生，更是点题“我命由我不由天”，使影片的高度更上一层楼。这对人物的设置增加了影片中的二元对立元素，使紧张刺激感跟矛盾冲突都增加，从而使剧情更加连贯和紧凑，类似镜像般的人物命运和前史的设置更是满足了当下年轻观众的喜好。

除了主角，故事的配角也十分出彩。为了使人物更加紧凑，增加可看度和剧情的紧凑度，创作者大胆地删去了石矶娘娘、姜太公、周武王等在传统神话中的重要人物，而在太乙真人、申公豹、李靖和殷夫人身上着墨更多，让每个配角变得丰富立体，鲜活有趣。李靖在神话故事中本是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父亲形象，改编后则显现出了父爱如山的隐忍与伟大。殷夫人在原著中没有过多笔墨描绘，只是一个刻板单薄的女性形象，在这部作品中则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强人形象，更符合当代女性的审美价值观，在女观众中大大圈了一把粉。太乙真人也不似传统意义上的仙气飘飘，而成了一个贪图酒肉的小胖子，操一口四川方言，令人捧腹，把原来枯燥的学艺情节变得笑料百出。申公豹作为影片中最大的反派，其实也是拥有自己悲伤往事的可怜人，他的黑化让观众理解，他独特的口吃设计更是将反派的戏份变得幽默风趣，在高潮部分更起到了调节剧情节奏的作用。

三、寻找共情：作品叙事与现代价值观念融合

1979 年的《哪吒闹海》延续了哪吒一个刚正不阿勇于反抗的英雄形象，表达了对于正义和光明的向往和渴望。割肉剔骨归还父母的情节，将哪吒与父亲决裂表现的淋漓尽致。他的反抗也可以被赋予很多其他意义，比如，他的叛逆可以唤醒人们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反抗父权的记忆，进而与20 世纪80 年代追求个人自由的话语相呼应[1]。

2003 年上映的动画长片剧集《哪吒传奇》，哪吒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形象，他就是单纯地表达了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价值观诉求。时代的审美在不断推进，简单的正义与邪恶的抗衡已经不足以满足现在观众的口味，和平安逸的繁荣盛世让大家不再对单调的战争生死有着强烈的共鸣，所以在故事中应该更加融入当下社会上某些让大众的可以产生共情的问题和热点。

《哪吒之魔童降世》就展现了当下世俗偏见对人们的伤害，哪吒逆天改命去追求自我，反抗了命运的不公平从而换取新生。这是这部作品的创新之处，对传统神话的解构也让它找到了契合时代的突破口，完美地将古典神话与现代价值观联系到一起，赋予了传统故事新的意义。

“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剧中的台词，更是一句口号，它代表着对世俗、宿命的反抗，是人的自我意识觉醒的标志，而这种打破标签化、追求自我价值的主题在当下比原来几个版本的剔骨还父、正义战胜邪恶更具有普世的价值观，更为人们所接受。

回顾整个故事，《哪吒之魔童降世》讲述的是很多个个体反抗命运不公的故事。首先是故事的主线哪吒，他生来便是魔丸，被世人唾弃，可他却不相信注定死亡的结局，决定逆天改命，活出自己的样子。再者是敖丙，敖丙生性善良，可龙族却被视为妖族被世人所不容，关在不见天日的锁妖塔下，面对家族的压力和世人的唾弃，敖丙逐渐被压垮，但最后被哪吒唤醒，二人一起抵抗天道的不公，从而获得了新生。最后，申公豹作为唯一的大反派，其实也是一个被世俗偏见伤害的人，申公豹因为出身豹妖，身份低微，加之口吃的缺点让他被人嘲笑，妖的身份也注定他无论再刻苦修炼也无法像师兄太乙真人那样位列仙班，所以他心理逐渐扭曲，决定破坏师尊计划，独自拿走灵珠。

这三条故事线都指出了一个自我认知的问题，在迷茫中找寻真正的自我，不被世俗眼光所阻碍，追求自己的价值。当下潮流审美逐渐多元化，强调解放天性，张扬个性，这个主题便很好地迎合了当下的审美趋势，是整个作品的主题内涵大大提升，实现了与与观众的共情。

将典故、神话等解构重组，使其迎合当下观众的审美口味，变成一个更适应当代价值观的故事，在西方很多动画作品中已经得到了纯熟的运用。如迪士尼的公主系列作品，就可以看出整个价值观内核的变化轨迹。从最早的需要王子来拯救的白雪公主，到克服弱点成就自我的艾莎，女性的形象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独立和成熟，正如华特·迪士尼所说：“由于对象不同、时代不同、观点不同，任何时代的故事讲述者都可以依据核心材料的基础对故事加以改编。”[2]从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很多无厘头式的搞笑风格是在向周星驰的影片致敬，在作品中可以看到很多《喜剧之王》《功夫》等影片的致敬片段。在愚民的形象中有一个山野大汉，身形威猛却有着一口可爱的萝莉音，也让人想起了《十万个冷笑话》中的哪吒形象。片中还有很多像“指纹解锁”“面部识别”的桥段，还有在万里江山图众人看到太乙真人、哪吒、申公豹、敖丙四人被困在球中，仿佛在玩经典游戏的桥段等，现代元素的融入让这部电影笑料十足，与古装的环境产生强烈的反差感。

四、尺瑜寸瑕：情节推进尚需精益求精

然而，这部电影在叙事推进的细节上也还有一些地方值得推敲。比如，人物的转变是否太过简单和生硬？哪吒在高潮时被魔丸控制了心智，却因为看到了父亲对自己的爱就轻而易举做到了控制住魔丸找回了理智，也直接就转变身份变成了拯救陈塘关的英雄。而决定水淹陈塘关的敖丙，在天雷即将来临，大业将成之时，却仅因为哪吒的几句话就轻易转变了立场，决定抛弃自己家族的重担，而和哪吒一起遭受天雷之劫。这样略显生硬的转变如果再处理的圆滑丰满一些，会使整个故事的逻辑更加合理可信。

再者，电影点题的方式是否可以更隐晦也更加融入剧情一些？在高潮时哪吒因为感受到父爱从而立马转变态度，原来只是想向误解自己的百姓证明自己不是妖怪，现在却直接喊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号，如果能加入更多的铺垫，让观众感受到人物一点一点转变的过程，就会更加顺畅。最后太乙真人一句“不信命就是哪吒的命”点出主题略显生硬，让人物台词中出现主旨句式的点题方式略显苍白。以及，哪吒自我意识的觉醒是真正的觉醒吗？他的转变一直是根据身边人对自己的判断而做出的被动选择，百姓说他是妖怪，他就破罐子破摔为祸人间；父母诓骗他有仙力，他就开心地跟着太乙真人学艺；申公豹挑拨离间告诉他是魔丸，他就怒火中烧被魔丸控制了心智。他的一切转变都不是因为自己主动做出的选择，到了高潮时的神魔大战，他也是因为感受到了李靖对自己的爱而决定牺牲自己报恩父母，从头到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并非出自自己内心真正追求自我的信号，这样自我意识的觉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完全的自我追求觉醒，还是没有摆脱在意他人眼光的束缚。

尺瑜寸瑕，总体来说《哪吒之魔童降世》无愧于“国漫之光”的头衔，它动情演绎着新时代的英雄主义高歌。电影结尾还为《姜子牙》留白，为中国庞大灿烂的古代神话构建了一个崭新的流动平台，为国漫革命开启了新的篇章和道路，愿国漫在今后的探索中，可以在传统中汲取灵感，创造一个中国式的英雄宇宙，让封神英雄榜能在当代的审美下翻红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