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巴金与巴蜀文化的关系
——以《激流三部曲》为例
2021-04-08苟爽
苟 爽
(南宁师范大学,广西 南宁530299)
一、前言
二、成长的印记——巴蜀文化对巴金的熏陶
带有巴金本人些许自传性质的代表作品《激流三部曲》的背景设置在成都的市井生活中,他把创作的激情全部融入到文字中,拥有川籍作家普遍的创作激情,在作品中展示出了巴蜀地区特有的人文特色:川戏、方言,以及川人的社会生活等,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巴金童年时代的成长环境——成都,成都作为巴蜀文化最为浓厚的中心区域,在巴金的整个思想发展史中,蜀中地区特有的人文精神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后来远离成都也无法抹去这一印记。
1904年,巴金出生在成都的一个封建大家庭,直到后来去上海求学,这十多年的日子都在巴蜀地区度过。由于祖父做官,巴金从小的生活足够富余与殷实,在成都的大家庭里度过了衣食无忧童年和少年时光,而成都作为巴蜀文化最为浓厚的地区,自小生活在此的巴金自然受到巴蜀文化的浸染。
1923年,春巴金离开故乡,从此以后一直定居在外,经过后来的种种回忆,身处外乡的他总是心系成都,《激流三部曲》是巴金离开成都以后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陆续完成的,作品从成都传统的封建大家庭展开叙述,时常贯穿着巴蜀世界独有的内容,透露着巴金本人对故乡的怀念,常年在外的生活又使得他能够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审视家乡文化的糟粕,给小说的主题赋予了批判旧思想旧道德的内蕴。
成都是身处在纵山之间的大平原,进而从古至今形成了典型的“盆地文明”。盆地平原给与了人们丰裕的物产和舒适的生活,致使蜀中人自足,自得,同时封闭的环境也限制了他们看向外面世界的眼光,形成川人特有的“盆地意识”。而拥有“天府之国”美誉的成都位于巴蜀文明的核心位置,其富裕的物产和资源养成了当地人安逸享乐的生活态度,爱坐茶馆、打麻将和养花草成为了当地人的日常。花木繁盛的成都仿佛是巴蜀大地的一个后花园,清幽的自然环境,缓慢的生活节奏,闲适的人生态度,它由此成为巴金精神世界的疗养院和心灵的栖息地。巴金将它浓缩在小说的世界里,在作品中打造了一个具体的美丽的后花园形象,这个后花园成为了成都美好生活环境的缩影,小说里面几乎所有轻松平静美好的故事都在这里发生。
《激流三部曲》中觉新觉民觉慧三兄弟和几个表姊妹的快乐回忆都与此相关联,他们将其作为自己畅谈理想和表现“爱意”的阵地,常常在最惬意的时候相聚在花园里饮酒高歌泛舟,受伤后又能回到此处疗伤谈心和追忆,高家大宅院中的花园成为了象征幸福的符号,小说中的青年人再此所历经的一切几乎都被赋予了美好。
在《家》中,鸣凤选择在后花园投湖自尽结束被束缚的生命,对于她所处的社会地位和被压迫的身份来说,这一举动也是为了完成自我生命解脱而做出的一种极致措施,而大宅院中的后花园是唯一符合她最终归宿的地方,作者有意的安排让后花园蕴含着更加深厚的内涵,承载了巴金本人对童年时代在成都生活的美好回忆。
由于盆地的自然条件,尤其是成都平原被高山峻岭所包围,致使正统的儒家文化被隔离在外,巴蜀文化由此保留着更多的野性,这里的人既开放又保持着自己的个性,自古以来就有李白,苏轼,陈子昂等文人墨客将巴蜀地区独特的精神气质带进文学作品。被前辈乡贤的创造事迹和人格个性所熏染,巴蜀文化必然地要通过历代蜀籍精英及区域文化典籍去影响、模塑巴金的人格个性和文化意识,如《激流三部曲》中多次描写觉慧兄妹吟诵苏词的场面。到了近现代时期,巴蜀出现了郭沫若、李劼人、沙汀和艾芜等文人,他们普遍带有川人的豪放和激情,同样的,巴金“在谈天的时候,对一件事,一种社会现象,他常常会激动地发表意见,说得很多”②,他的热情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并将这种热情融入在自己的创作中,《激流三部曲》中毫无掩饰的批判着社会文化的腐朽,用情感炙热的语言书写着自己创造作品时的真诚和初衷,他笔下的一些青年总是有着激愤、狂热和躁动的个性,《家》中的主人公觉慧,以一种激烈地反抗黑暗势力的方式诠释着巴金创作这部小说的激情,这一角色在整部作品里被寄予了巴金本人想要传达给世人的真正思想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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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原生家庭的几代人都喜爱川剧,并和川剧艺人有密切的往来,他从小就跟随父亲时常出入剧院,认为川剧是“乡音”的代表,对于川剧的剧目、表演和着装,甚至川剧艺人私下的生活,巴金都有比较全面的了解。
《激流三部曲》中常提到高克定出入剧院同戏子厮混在一起的场景,甚至在外买下小公馆养着戏子张碧秀。《秋》里面关于高克定第一次请张碧秀到家做客的文字是这样描述的:“这两个川班的旦角中张碧秀只有二十七岁,小蕙芳不过二十一二的光景。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他们的年轻、美丽的面庞。他们穿着浅色的上等湖绉的长衫、白大绸裤子和青缎鞋。脸上擦得又红又白(连手上也擦了胭脂和香粉),眉毛画得漆黑,再配上含情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这两个旦角卸了装以后也有同样的吸引人的魔力。”③川剧旦角台下的风姿和音容样貌被巴金通过剪短的字句刻画的十分细致,也表现出了这些个川剧艺人们在平常生活中对待自己着装和妆容过分的讲究。当他们第一次进入高家的花园时,“倒是张碧秀和小蕙芳却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态度十分自然,没有窘相,还带着旦角们特有的娇媚絮絮地陪他们讲话”④,包括小说后面对张碧秀的一颦一笑的描述,还有吃醋时是如何以“撅着嘴”的姿态与高克定讲话的内容,作品中的这些段落都与巴金孩时与川剧亲密接触的经历相关联。从小受到家族长辈的熏陶,让他能够使用细腻的笔法描绘出川剧艺人的日常动态,甚至更加深入的观察到了这些艺人生活的处境与台下台上男女性别混淆的现象。巴金通过小说来反映没有社会地位的戏子在那个年代所处的尴尬境遇,暴露了那个时代戏子和财阀之间常常保持着过分亲密关系的事实。能够一直牢牢套住高克定的心,甚至被高克定包养在小公馆里的张碧秀,作为一个男旦,其柔软的身姿和娇媚的神态表现出的都是女性化的姿态。而男性旦角被财主包养作为同性恋的典型例子不被社会所认可,高克定出入小公馆的行踪总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类似于高克定一般的财主们,时常穿梭于家庭和小公馆之间,在正妻和“姨太太”之间徘徊,甚至同时交往着多个女性和男性朋友,致使整日混迹在异性恋和同性恋之中,如此混乱的现象被巴金敏锐的观察力所捕捉。
三、对旧文化的控诉
幼年巴金最喜欢和家中仆佣们在一起,从小受到仆人们的照顾,使他立誓要站在这些“下人”的一边声讨正义,如他后来回忆:“我常常躺在老年轿夫的烟灯旁边,听那些讲不完的充满人生艰辛的故事。我跟这些人很亲近,我喜欢他们,我觉得我连他们的心也看得清楚。我一点不了解我那几位叔父,也无法跟他们接近”⑤。新文化运动的发展让从小接受良好传统教育的巴金开始接触新的思想,使他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认识到旧传统的危害。加之后来受到被胡适称之为“‘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⑥——吴虞思想的影响,同样作为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吴虞的思想让巴金更加深入了解到四川地区封建势力的黑暗。巴金曾在散文中提到,在他上学时因学校会聘请吴虞作为国文教员,学生们会感到非常高兴。吴虞看到中国封建专制的社会基础是宗法家庭制度,认为要消除封建社会的专制主义的根本是进行“家庭革命”,由此激发巴金在《激流三部曲》中集中力量批判封建旧制,并对宗法家庭制度进行控诉。吴虞的思想直接影响到巴金的创作,《激流三部曲》对家族封建意识的批判力透纸背,他在小说里塑造了一个个死于“愚孝”的年轻人,例如觉新的“作揖主义”让他娶了与自己没有感情基础的瑞珏,并看着梅和瑞珏在痛苦中死去,梅和蕙顺从长辈的安排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男子,枚少爷软弱无能且事事听从父亲的安排而最终惨死在家中。
《家》以觉慧的视角道出旧势力的根源:“家,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沙漠,或者更可以说是旧势力的根据地,他的敌人的大本营。”⑦
《秋》里面接受新思想的觉民也曾开导大哥觉新:“你明知道这是一个腐烂的制度,垂死的制度,你纵然不帮忙去推翻它,你至少也不应该跟着它走,跟着它腐烂,跟着它毁灭。你不应该为着它就牺牲你自己的幸福,你自己的前途!”⑧巴金通过觉慧、觉民和琴等人的角度去观察整个家庭的腐朽,揭露其丑陋的一面,将“家”当作半封建社会的细胞来看,把青年觉醒者在“家”中的压抑和痛苦,想要冲出“家”门的渴望作为封建落后文化这座大厦崩溃的必然标志。
觉慧出走后,《春》《秋》两部作品的叙述开始发生改变,小说里除了主要抓住接受过新思想的青年人与封建家长之间的对立这条主线之外,巴金在小说的叙述中还加重了对高家大院中的园林生活的描述,出现了更多的地方民俗。但同长期生活在成都的李劼人不同,李劼人提及四川民俗一般都秉持着赞扬的态度,而巴金在书写传统四川民俗的同时传达更多的是自己的愤懑之情,他对待传统的民俗现象的态度多半是批判其腐朽和落后,例如蜀中地区由于常年的交通闭塞,潮湿的环境致使蜀地巫风盛行,通过巴金笔下的“血光之灾”、驱鬼、丧葬等情节和场面得到表现;元宵节龙灯舞狮和“烧炮”的狂欢民俗场面,都体现着巴蜀文化特有的粗俗和狂荡特点。总之,巴金小说并不刻意追求巴蜀民俗风习的绘写,但又真实的反映出巴蜀文化的糟粕之处。
在《家》里面描述过年看龙灯的习俗,耍龙灯时需要看客不停地给耍灯人身上扔燃烧的鞭炮,“鞭炮开始往龙的身上落,它不住地往左右两边躲闪,又象受了惊似地在空中乱跳。锣鼓响得更厉害了,就象那条受了伤的龙在呼啸一样。”⑨巴金凭借觉慧的口吻控诉着这一恶习的危害,无法理解亲人们作为看灯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耍灯人身体的煎熬之上,“你以为一个人应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面吗?你以为只要出了钱就可以把别人的身体用花炮来烧吗?”⑩
四川人是出了名的喜欢打麻将,打牌是川内人消遣娱乐的一种方式,巴金抓住这一娱乐活动在巴蜀地区盛行的普遍性,借助着它来表达自己的社会批判内涵,窥探出不同代际之间的人对旧文化的拥护和妥协。
《激流三部曲》里多次讲到公馆打牌的情况,组局打牌的人几乎都是家中的老一辈人,他们深受落后文化的侵蚀,常年对社会的热点问题置之不理,对于身边所发生的悲剧持以冷漠的姿态,甚至在这一小小的活动中限制着年轻人的自由。在军阀割据混战不息的日子里,成都巷战的子弹已经打到了高家大院的门口,高家的长辈们在麻将声中讨论着外面世界的混乱,毫无责任感地叹息着社会的不安定。当大炮开始落入高家大院之时,人们才开始担心生命是否受到了威胁,害怕军阀占领自己的院落,财产落入他人之手。对于无关乎自己生命安危和切身利益的事件,家族中的长辈总是置之不理,在巴金的笔下,他们将当时大量中国人麻木不仁的思想贯彻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例如冯老太爷看上了鸣凤,高老太爷和家中长辈不但没有对自家丫鬟进行保护反而将其当做礼物送出去。除此之外,长辈们在组牌局之时,常常会邀请晚辈的参与,而觉新成为了他们的重要对象,借助其软弱的性格来满足自己的消遣。当然,巴金在小说中也只是在青年人中选择了觉新参与长辈的这一活动,不喜打牌的觉新从未拒绝过邀请。巴金通过他的个例来突出以高觉新为代表的“作揖主义”,学着长辈的口吻,常以高家长孙的姿态教导着接受新思想的弟妹们,面对长辈的要求,不拒绝,不反抗,永远顺从着家长不合理的安排致使自己终年忧郁,甚至于失去自己最爱和最亲的人。作者用以小窥大的方式,从川人打牌的习惯中挖掘出背后所隐藏的灰暗,借助最为普通的事件活动窥视着整个社会的发展动态,笔者认为,这是巴金《激流三部曲》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
1983年,巴金度过了生平最漫长的一次住院时光,81岁的巴金因为骨折在医院住了半年,出院不久的他就写了那篇感人至深的散文——《愿化泥土》,文章从怀念故乡的歌曲《那就是我》说起。文中写道:“歌声象湖上的微风吹过我的心上,我的心随着它回到了我的童年,回到了我的家乡。近年来我非常想念家乡,大概是到叶落归根的时候吧。”⑪巴金对故乡的想念横跨在一生的岁月中。与其他现代文学史上优秀的川籍文人相区别,他的小说更像是以异乡人的眼光和视角审视着巴蜀世界的文化,但挥之不去的童年烙印刻在巴金的脑海里,又无法抹去巴蜀文化的影响,最后形成巴金小说所独有的风格,他对巴蜀之地的赞美相较于其他作家更为吝啬,但他能够以更广阔的视野来分析故土的旧事,将巴蜀世界的区域文化放到整个社会的历史文化发展中去,既保留着川籍文人所独有的特点,又区别于其他川籍作家,更多关注社会中“普泛性”的东西,如同大厦一般求同存异地矗立于中国现代文坛的世界里。
注释:
①严家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总序[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5.
②黄裳.记巴金.巴金专集:1[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40.
③巴金.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222.
④巴金.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223.
⑤巴金.谈《憩园》.巴金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469-470.
⑥田苗苗.吴虞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3:6.
⑦巴金.巴金选集第一卷·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318.
⑧巴金.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141.
⑨巴金.巴金选集第一卷·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162.
⑩巴金.巴金选集第一卷·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165.
⑪巴金.随想录[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