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塘河,被时间追封的王(节选)
2021-04-08韩簌簌
韩簌簌
一轮照过吴越瓦当的明月升上来,与拱桥互为参照的粉墙黛瓦,开始含混不清。
此刻,在西塘,月光温柔抚照一条被红灯笼和现代霓虹轮番看护的河流,一河的碎瓷褪去棱角开始有了皮毛的质感,而乌篷船静卧如处子。
此刻石桥们与岸手挽手,他们凌空架起手臂,试图用合力拉起石岸这两根慢轨;而此刻你蹚着青石板,穿过垂柳无骨的身子。
在石皮弄,墙与墙之间的对垒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他们脚跟对着脚跟,肩膀靠着肩膀,彼此严阵以待,又颇有些肝胆相照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此刻,假如你沿着时间之轴向上走,你穿越西塘墨写的烟雨长廊,定会在一条距今2000多年的巷子里,遇到一个人,和他浩荡长风里翻卷如旗的白发。
再沿着时间之轴向下走,西塘悠长的水道会展示给我们一个人的青葱过往。
夜遁荆楚,急走宋郑,临昭关一夜霜白头。你可听见末路的英雄郁积心底的那一声长啸吗?
有些东西是需要检验的。我们不说西破强楚、北败齐徐鲁、雄霸四海、入楚郢都;也不说掘平王墓,慰父慰兄,鞭三百怒。
只说在吴根越角,开一条胥塘河至今与这个世界持续手语。
胥塘河,是应该被时间追封的王。
证人有很多:河边桥,桥下石;水上街,街边人。石栏杆拍拍胸脯,红灯笼杏眼圆睁,船家鸬鹚掷地有声,河上芦苇学会一夜白头。
他们没有说谎。
而那个挖开胥塘河的人呢?
在姑苏城,立水陆八门洞;镇守盘门插翅难飞这一道关口;化身胥门成古今关照的一双眼睛。
且让我们换一种方式,在新的一个时间维度里打开胥塘河。
——我是说后来,如果不是心仪的人入了水,如果不是一头青丝辗转成顶上雪,你肯定可以于乌篷船与鸬鹚激起的片片波光里,于渔夫船娘的晚唱里,真正遇到他。而不是看一双怒目悬姑苏东门,看越人何以雪耻,吴人何以亡。
夜色里的胥塘河要用重彩。沿着河心行走,乌篷船将你周身涂暗。雨打芭蕉,是笙歌和吴侬软语诉说的悲欢。那就拖大号笔,铺浓稠墨,把个夜色涂匀;当间一道水痕,细笔勾勒锦粼粼的波,泛出点点红;两边墨色里兀地站起两排粉白,缀一串串眼光迷蒙的红灯笼。
这就是你见到的胥塘河,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就像在这世间,我们拖着自己的影子迤逦行走。
如斯,无春风可缱绻时,鞠一捧胥塘河的清露就够了。
雨,应该是明朗的君子,先是星星点点,这是明明白白知会与你。在西塘,大片雨簾挂下来的时候,才知道一身干爽也是一种眷顾。
是的,现在我们身在廊檐下,我们是有背景的人,我们身在福中而不自知。
就如胥塘河这个无冕的王者,在模糊的背景里,等着被时间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