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 上（组章）

红雪

举着自己的白发行走，竟迷失了方向。只好甩下头的眩晕，顺着两条伸向远方的铁轨，抱着哐当哐当的心跳，一头钻进绿意围起的山水……

哐当了一夜，黑尽，凉来。一阵松吼几声雁叫，黑龙江打着呵欠，汤汤醒来！

国字号的界碑竖立威仪，提醒我不能越雷池一步。几块石头刻下“北”字阵，恰似重重迷雾，一群又一群的游人，阅尽百草微潮，山花、白桦、雅格达、美人松的初心。

摸一摸这北极光润，掬一捧这冰凉江水，最北的漠河，红日绽放;最北的祖国，篝火正旺。

找寻丢失的马蹄和箭镞，一直朝北的心禅定。

七月雨水丰沛。

此刻，我在高高的兴安岭上，目睹红豆由绿变红，散发珍珠般微笑，风凉、草翠、花艳……紧紧抱住高原绵绵春意。

大风送来了大风，雪花迎来了雪花，在极寒中坚守敬仰，只需保留纯正的味蕾。

我从油城来，带着铁的硬度。

石油、森林一脉相承的血，在地上一声压着一声亮出，一枚又一枚小灯笼。

我确信这里的每一株草，都是一位守山人。

一片一片的草，一畔一畔的花，是狂草，是丹青，是大岭之上的情种，埋下石头的狂野，溪流的冲动，高粱果的灯笼，雅格达的芳心。

这是天下最洁净的山峦。

我在暮色中退守，退到湖心，退到百草连天，退到木刻楞里长出的乡音。

我能阅尽连绵春色，阅尽大雪白首，却在这苍翠欲滴间，成为一株接骨草的臣民。

我在松嫩平原腹地遥想，去年的雪，想落满雪花的岭上，那么白！

白过父亲躺过的医院床单，白过母亲的白发，白过我童年的棉花糖。

那轮白白的月亮，为大岭铺下一层一层相思，为大白山堆高陈年的冰，而如今雪花泪雨滂沱，化作了疯狂的绿，化作漫山遍野的花，掩埋了父亲走过的路。

幽怨的青藤，爬上黑黑的石碑。

再过两个月，今年的雪，就要来了，岭上就會响起咯吱咯吱声，就会一白到顶，和蓝天比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