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菊
2021-04-06贺敬涛
贺敬涛
初冬的天气格外清冷,四爷穿着长袍,担着木桶,伸长脖子,吃力地走在山路上。
枯草被四爷一下一下踩在脚下,夕阳在枯枝上一闪就遁去了,薄雾从四周山野袅袅飘出来,乌鸦的叫声深一声、浅一声直捣耳鼓。
在镇上喝过3两地瓜烧,又走了一段山路,四爷浑身燥热起来。汗密密钻了出来,夜的大幕悄悄地罩住了大地,一切都暗了下来。
“卖灯油的来了,卖灯油的来了!”一群孩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叽叽喳喳围住了四爷。
孩子们全乌青着脸,模模糊糊的,声音也怪异得很。
远处,突然密密多了许多院落,灯火昏暗。
四爷放下油桶,一个男孩子执了壶,递与四爷。
奇怪了,那壶不大,可注了四勺,却仍不满。
“不行啊,还不满呢!”男孩不高兴起来,阴着脸,露出凶光。
“行了,行了,该我们了。”后面的孩子急切地催。
收钱,注油,很快油桶空了。
“没了。”四爷摇摇头。
不知从何处又围过来一群长发女人:“不行,俺也要灯油。”
“没油,不能走!”
又一个疯女人,伸出长长的利爪,冲四爷抓来:“没油,人就留下!”耳听得利齿咯咯作响。
不远处,一乌面汉子,无了左手、右脚,却用右手执一蜡烛,一蹦一跳,向四爷奔来。那蜡烛甚是奇特,一根蜡烛竟三个火焰。
“住手!”突然一个声音像打了雷。
循声望去,前方立一壮实女子,面容黝黑,却出奇的清俊,英气逼人,双手执一铡刀,刀在星光下闪着寒光。
“苦菊,不关你的事,走开!”
“不行,阴阳两界,互不生事,放过他。”
那些长发女人又围过来。女子咣地把铡刀砍入土中三寸:“谁敢?”
众女人哼哼着隐去了。
苦菊拔出铡刀,横空画了个弧形,又扛在肩上,拦住執蜡烛的汉子,劈面夺过蜡烛噗地吹熄:“你想烧死他啊!”又厉声斥责:“滚!”
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四爷:“快走吧,也不看看这是啥地界。”随手扔过一物件,“拿着这个,没人敢拦你。朝前走,第五和第六棵大杨树中间走过去,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四爷伸手接过,竟是一只银手镯。
四爷忙挑了油桶,脚下生风,快速从第五棵和第六棵杨树中间穿过,眼前豁然闪出一条大道来。道旁有一石碑:十里坡。
四爷回到家,细看时,浑身长袍全被灯油浇湿,再去口袋里寻灯油钱,掏出的竟是纸灰。四爷大叫一声,扑通倒地,一病就是七天。
病愈后,四爷去了十里坡打问,有人告诉四爷,二十年前,村子里有一单身老汉收养的女子就叫苦菊,孝亲睦邻,老人去世后,苦菊被镇上一郑姓财主看上,欲纳为小妾,苦菊不从,竟撞石而死。村里人感其英烈,集资厚葬于十里坡。
四爷长叹一声,泪流不止,回家变卖了家当,在十里坡外村边购置了一块地,地边搭一窝棚,外建一小院,住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生不娶。
每天,四爷总在苦菊坟前坐上许久,抽上几袋旱烟,说说话,坐到很晚。每年清明、春节,四爷必给苦菊坟上添新土、烧纸钱。
过完八十岁生日,四爷自知来日不多,去见村里族长,见到族长,扔过去一袋银元,纳头便拜。
次日清晨,族长带人去看四爷,四爷静静躺在床上,全身新衣,面带微笑,已离世。只是双手紧紧握着置于胸前,手里攥着的是一只银手镯。
村人感其诚,唏嘘不已。在族长主持下,将四爷和苦菊合葬。
合葬那日,天空昏暗,坟打开,却有奇香扑鼻,正是苦菊花的馨香,细听,隐隐听得有高亢的唢呐声。
“那是四爷和苦菊大婚哩!”族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唢呐声更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