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J的Windows
2021-04-06苏建平
苏建平
某一天和几乎每一天
输入电流。输入地址。输入字母。输入密码。
黑板一样的屏幕上盛开了一朵长方形的花。继续:花瓣上长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纽扣,正在等着阿里巴巴,芝麻开门。
这一个个纽扣:它们圆得妖娆,方得棱角,又像眨闪着的眼睛一样,正在招摇。
它们在等待一尾小老鼠的进攻。
左击键,右击键。左右轮番夹攻。
击键有声。它们敞开了自己的身体:上下左右拖动的一块块肉,刚刚新鲜出炉的肉,重口味和没口味的肉,二维的肉,平铺在干净的液晶上。
没错。阿J来到此。永远像一个陌生人。永远不在头条,在液晶背后,伸出吸盘一样的五根手指,通过小老鼠,闷头闷脑闯进去。
——那里人烟繁盛。
在BBS论坛
阿J不叫阿J。他叫索拉里斯星:海洋状的,果冻状的,不透明因而模糊状的,不可名状的,一团生命。类似于阿J在尘世的本身:一团充满水的骨和肉。借助于与人类基因相同超过99%的小老鼠,阿J才登陆索拉里斯星。
并化为索拉里斯星。
——这里人烟杂乱。
一只鸡在咯咯叫。一只鸭在坏笑。一头熊在哭泣。一只鸟面对黑板或白板在自言自语。晒尾巴的是孔雀。蒙面的是夜枭。瞎眼的猫头鹰在捕捉一个句子或一个词。一只猴子在忙着刷屏。满天飞的是虚词和表情包。从一楼到N楼,游鱼冷漠地侧身而过。
留下一个句子,有时像生产一个孩子一样难。
进来的阿J常常无声地退出。
他在自己体内划出了一丝波纹。
有时,这波纹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新闻都装在一个个抽屉里
首页的抽屉。露天的抽屉。貌似不设防而早已被滤净的抽屉。击打小老鼠可以进入的抽屉。大都是无需打开的抽屉。
这很好。阿J想,不必费神。
多少时间像金币一样,被抽屉吞掉了。一颗石子在水面至少还会留下一圈圈波纹。
它们全部在叙述一个个熟悉的陌生人、遥远的陌生人:A在握手,B在参赛,C在演戏,D在评论,E在旁观,F开始保持沉默。从J往下,阿J在字里行间看见自己:一个兄弟,一个姐妹,一个孪生者,一个比孪生者更形似的人。
好一场大戏!抽屉几乎每天都在无数点击小老鼠的手指下,明目张胆地悄悄更新着。
它已经暗地里长成了一头奇异的怪兽:一个个按钮,全部的肉身化为一只只眼睛,轻浮地挑逗着一只只飘过来的小老鼠。
阿J有时不得不将手指悬浮在小老鼠上:拒绝击打。
某一条新闻
在案板上,在市场里,在流言里。
如果阿J的目光停顿下来,那正是它所期待的:编织的密码静悄悄地摆在眼前。
它一点不新鲜:每一个字都来自于更新过或未更新的词典。
它当然一点不新鲜:无论更新与否,词典都来自于复制的手。
它当然从未打算过要新鲜一点:每一个字都从尘土中浮现出来,而尘土从未更新过。
一旦点击进去,阿J读到:悲伤,从未年老;快乐,依旧稀薄;愿望,还在待产;金子和纸币,通达四方。
刮过天空的风无休止地刮过屋顶。雨紧随其后。阳光还在论证的路上。只有植物们保持不得不接受的奇异安静。
它们在所有人路经之处睁大了眼睛。
它们注视一切而无人注视它们。
路过它们的人越来越快速。
一个故障:停机事件
这电脑!这线,这板,这金属,这集成电路,这其中的一条条根目录和子目录,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心脏,拒绝向一个一直在驯服它的卑微之人服役。
阿J想:真是一地鸡毛。
可这恰好成为了一个无须购买和审批的理由:拒绝向另一堆一地鸡毛服役。
它几乎成了阿J金蝉脱壳的共谋。
这一切让阿J舒服地卡在了座位上,并堂而皇之地诱他来到窗前,眺望办公大楼前广场一侧的那群樟树。
原来这视若无睹的一棵棵樟树,闻起来有些微苦味的樟树,近似于无名的树,一年四季都绿着。
绿得那么疯。
疯得那么深。
从CPU出发
阿J搜集一切心形之物:圆形的,滑溜的,滚烫的,多孔的,肉质的,易于变质的,可以买卖的,仅此一副的,3D打印的。
有一个跟3D有关的广告,正在电脑网页的某个目录里。它像蹲在阴暗处的一只甲虫,等待点击,等待繁殖。
它说的事情是:类似于心,却又离心最远。
阿J尚未近视,可是,已经深感这广告对眼睛紧追不放的压迫。在同等条件下,它的压力比起在空气中,更像一根刺。
但有更多的心散布在各种目录里: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似假而真的,似真而假的,真首而假尾的,假扮而成真娘子的。
奇怪的是:所有的心都有市场。都顺顺当当地牵线搭桥完成一笔交易。
所有的心聚在一起,可以称为博物馆。阿J正走在通向这座博物馆的路上。
先生们,女士们,它们已经来临
路由器指示燈的闪烁看起来是如此美妙。(它一定会成为老古董。)一些人正在窃窃私语:5G抬起手指要敲门,像贝多芬的《命运》。
电子狗正在欢叫。生育繁盛。养育的经验真假莫辨。
包括巨婴。在游戏中,他们获取了角色的身份,角色却获取了他们的心。
文字和故事正在全力穿越古与今,东方与西方,事实与流言,恶意与善意,新鲜的水果与陈旧的古董。
在运转快速却日见苍老的电子机器上,阿J发现了量子神秘的幽灵。它像一张慢慢张开的弓,箭已上弦。
上帝粒子和天使粒子已经降临人间。
有一物已经被过度谈论:粉妆待上的区块链。它携带着另一双手:万物互联。
太多的信件寄往了无人登录的邮箱。
没有终点的案件。
没有露面的案件。
关于这个世界
摩尔老头总是唠叨着一个古怪的定律:每过18个月,这个世界就孪生一次。
那段时间的每一秒钟,都长着孪生的面孔。
像一个完全长熟、到达顶点的水果,它的每一声不易察觉的“滴答”中包含生,包含死。也仅仅只包含生与死。
用这要么运转、要么停摆的该死计算机的唯一语言来描述,这一切是0和1,空洞的和实心的。
而算法的要义在于:空洞的和实心的一样重要。碗与饭一样重要。
Windows格言集
阿J游向一片海。没有边际的海。
战争,此起彼伏:图片的,口水的,速成的,旷日持久的,彬彬有礼的,真枪实弹的。
每一则新闻均可视为一个寓言。
超级大市场:卖一切可卖之物。包括最古老的商品。
稀有动物躲在角落里。
清道夫手中执棒。
快乐论斤卖,悲伤有时等于尘土,有时却贵于金子。
真货搭假货。真话搀假话。真情伴假意。真心对着3D之心、批发之心、来而复去之心,甚至不存在之心。
它如此没有边际。阿J继续游向这片海,在无人知晓、无人愿知的最深处——
肉喂养着电。
电驯服着肉。
对未来世界的描述
“空”即将来临。
这一切已经降临:水果们长在错乱的季节里。一些爱可以冰冻冷藏。机械们将人的手捆绑起来。男孩走向娘。女孩走向汉子。数字成为最永久的信仰。肉体是一块沉重的赘肉。
你看,即将来临的一切叫“空”——
无须走进去的虚拟世界。阿里巴巴可以开任意一扇门。跑到时间前面,或者逆流而上。赛伯人拥挤着赛伯人。数星星成为网络上难以搜索的神话。
未生育之育。未拥抱之爱。未病痛之身。
不在之在。不死之死。
时间却丝毫不受这一切影响。它一路溜达过去。它的计时工具仅仅是:出现又消失的生物,正大行其道的生物,即将登场的生物。包括所有这一切之前和之后的非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