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中最新发现的妈祖祖庙乾隆帝御赐对联
2021-04-06郑永华
郑永华
“镇国安邦赫赫神功兴大甲,澜平波稳洋洋圣德溯湄洲”,台中大甲镇澜宫前的这副对联,生动反映了各地妈祖庙与湄洲妈祖庙之间的密切关系。福建湄洲妈祖庙是供奉妈祖的最早庙宇,在妈祖信仰传播史上尤其据有重要地位,成为海内外上万座妈祖宫庙的共同“祖庙”。妈祖信仰始于宋代,历经元、明、清的尊崇,逐渐繁荣鼎盛。民国以降,祖庙一度失修损毁,但鉴于其在民众信仰中的重要意义,1978年以后又逐渐复建。2009年,湄洲“妈祖信俗”又纳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影响更加扩大。据不完全统计,海内外供奉妈祖的庙宇共达六千余座,信众超过三亿人。而坐落于福建莆田湄洲岛上的祖庙,无疑成为享誉世界的妈祖“圣地”,每年吸引了上千万的游客与信众。在祖庙众多的文化遗迹中,历代帝王御赐的题刻、碑铭以及匾额、对联等,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其中由清代乾隆帝赐给祖庙的御赐对联,是帝王赐给祖庙的第一副、也是唯一一副御联。然而现今复制悬挂在祖庙内的“御联”,实存张冠李戴之误。以下利用最新发现的珍贵档案,简略介绍清代祖庙获颁御联的过程,并更正在广大信众中间长期流传的讹误。
一、清代祖庙获颁御联的过程
清帝给湄洲祖庙颁赐御联,在档案中有详细记载。溯查其源,其事始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十一月十二日,时任闽浙总督李侍尧接到乾隆帝的上谕,内称“闽省向来崇祀天妃,最为灵应”,值此官军渡海平乱之际,当地宜行查勘,并奏请御匾御联,“用照[昭]虔敬”。李侍尧随即回奏,称福建厦门之天妃庙“尤为灵应”,建议将该庙修理,同时“恭请御书扁(匾)额张挂,以昭圣敬而迓神庥”。[1]李侍尧的奏折递至北京,乾隆帝当即御书匾额、对联两份,命军机处即速送往福建,分别于“天后本籍兴化庙”(即湄洲祖庙)与厦门天后宫两地悬挂,“以昭妥佑”。随同御匾、御联发往福建的,还有掐丝珐琅五供、掐丝珐琅八宝、漆桃杆座穿珠幡,以及紫藏香、黑藏香等皇家供品,可见乾隆帝对于此事的重视。[2]乾隆五十三年(1788)初,福建接到辗转送来的御匾、御联,当即挑选工匠雕制。事竣,护理巡抚伍拉纳将御匾、御联亲自护送至湄洲祖庙,“择吉于二月二十四日,敬将御书匾、对、珠幡等项,于庙内张挂供奉,拈香行礼”。[3]
乾隆帝颁给湄洲祖庙的御匾,是继康熙帝“弘仁普济”、雍正帝“神昭海表”两匾之后的第三块清代御额。而由乾隆帝亲书的御联,则成为祖庙内第一副、也是唯一的一副帝王御联,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与文化意义。对此,亲临张挂匾、联的护理巡抚伍拉纳给予了极高评价,称祖庙“蒙皇上特颁宸翰”,足以“肃观瞻而隆昭报”,当地民众更是“欢欣动地,无不仰帝泽之汪洋,沐神庥于无极”云云。[4]
二、祖庙现今恢复的乾隆帝“御联”
乾隆五十三年(1788)春,清帝御赐的匾额、对联,被隆重悬挂于湄洲大殿,成为祖庙内最重要的历史文物。对于其后妈祖信仰的传播与繁荣,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可惜民国年间湄洲祖庙破损失修,“文革”时期更被拆毁殆尽,清代御匾、御联等珍贵文物,也遗失无存。祖庙历代御匾、御联的恢复,遂成为重要内容之一。学者注意到,档案和志书明载乾隆帝赐给祖庙的御匾为“翊灵绥佑”(或作“翊灵绥祐”),但同期所赐的御联,则既不见于档案,亦迄未见于文献,以致不得不遗憾地宣称“对联字句不详”。[5]大概有人隐约记起该联为上五下六之句式,而经过检索,发现乾隆帝南巡驻跸苏州期间御赐三山会馆天后宫的“忠信涉波涛,周历玉洲瑶岛;神明昭日月,指挥水伯天吴”,亦为上五下六的十一字联。主事者遂认为,苏州天后宫御联虽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的“旧句”,但乾隆五十三年(1788)福建“遵旨张挂天妃庙匾、对”确切有据,而赐予湄洲的御联迄无记录,故推测祖庙亦“确实得赐此联”。[6]有关人士遂将此联摹刻复制,重新悬挂于新修祖庙圣像前的楹柱上(见图1)。
学者据此进一步指出,清代皇帝赐给各地妈祖庙宇的匾额颇不少见,但颁赐的御联却仅有三副。其中尤以赐给祖庙这一副影响最大。其上联称颂妈祖凭借忠信之心,不畏波涛艰险,周游天地大洋,拯溺救难。下联则强调妈祖功昭日月,法力无边,连水伯天吴皆被降服,听其指挥调遣,“堪稱是一副妈祖庙宇的经典对联”。[7]也有学者认为,这副御联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与文化意义,“对妈祖的忠信精神、非凡神功都做了充分的肯定,因为是皇帝所赐,且联句典雅雄丽,因此成为一副天下妈祖宫庙竞相复制的经典对联”,在海内外的广大信众中间广泛传播,影响深远。[8]
清代御联已复制悬挂于祖庙,却并未找到可靠的依据。正如学者所指出的,此联其实是专门赐予苏州天后宫的。30年后乾隆帝再将“旧联”赐给湄洲祖庙,既不合于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与其意欲崇报妈祖佑护台湾平定之功、“昭圣敬而迓神庥”的用心,似更不符。而且一般说来,匾额与对联应当配合使用,“如果同时撰写,必须彼此照应,决不能各说各的。如果匾额悬挂在前,对联补写于后,更得照顾匾额所写的内容”[9]。乾隆帝此前赐予苏州天后宫的御匾为“德孚广济”,与同期所赐“忠信涉波涛,周历玉洲瑶岛;神明昭日月,指挥水伯天吴”的御联,基本上相呼应的。[10]乾隆五十二年(1787)他给湄洲祖庙重新题写了“翊灵绥佑”的匾额,若再采用此前的旧联,既于理不通,也不合于匾额、对联相互配套的原则。由此可见,湄洲祖庙的清代御联虽已恢复,但存疑尚多,有继续考察的必要。
三、祖庙御联在档案中的最新发现
数十年来,湄洲祖庙御联的疑惑,既困扰过众多的专家学者,也困扰着广大的海内外妈祖信众。而其真正的答案,却深藏于数千里之外的档案库房角落。近来查阅资料,偶然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发现一份清单,正与前述御联密切相关。现将其全文(见图2)抄录如下:
谨将湄洲天后宫内列圣匾联,敬录语句,恭呈御览。
圣祖仁皇帝匾额:宏仁普济。
世宗宪皇帝匾额:神昭海表。
高宗纯皇帝匾联:翊灵绥佑。灵佑靖沧漠,大海黎元永赖;精诚著桑梓,神功肹蠁常昭。[11]
这份档案清单,篇幅仅两页。原件未署上奏时间,亦未见责任人姓名。经核查,这是福建巡抚温承惠奏请嘉庆帝再给祖庙颁发匾、联之折的附件。由该录副奏折回溯其对应的朱批奏折,可知其上奏日期在嘉庆十一年(1806)九月二十六日。温承惠在奏折中详细交代了清单的来源,称其接到嘉庆帝上谕后,即委派祖庙所在的莆田知县张均,亲赴湄洲实地考察。张均将情况禀报,温承惠于是上奏,称湄洲岛上的天后宫“有新、旧两殿”,旧殿上悬挂康熙、雍正两帝颁发的御额两块,而新殿神龛则悬挂着乾隆帝颁发的御匾与御联。嘉庆帝若再“钦颁匾联”,可在新殿前梁、前柱上悬挂。温承惠“敬录列圣匾联语句,恭呈御览”,以备嘉庆帝书写时参考。奏折最后,有嘉庆帝阅奏时的朱批“另行书写发往”。[12]再检索《随手登记档》,嘉庆十一年(1806)十月十一日,确录有温承惠“复奏湄州[洲]天后宫匾联尺寸”一折,其中注明附“单二,尺样一”。[13]档案所载,构成完整而详细的互证链条,足见这份清单形成于嘉庆十一年(1806)九月二十六日,乃是福建巡抚温承惠应嘉庆帝的要求,委派莆田知县张均前赴祖庙勘察后,专门回复上奏的。此时距乾隆帝颁发御匾、御联尚不到二十年,其原件均悬挂在祖庙的神龛之上,足证这份清单所载内容的可靠性。
十月十一日,温承惠的奏折连同清单一并送抵御前,经嘉庆帝朱批办理,此后遂留存宫中,不复为外人所知。对此前人曾历尽艰辛,却始终未获,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现今这份珍贵的清宫档案重见天日,可以说为祖庙御联的复原提供了确凿可信的历史依据。其上联“灵佑靖沧漠,大海黎元永赖”,意在赞颂妈祖自宋、元以来,普佑苍生,尤其是航行于波涛之中的渔民、水手以及军民百姓,尤得其庇佑与保护。下联“精诚著桑梓,神功肹蠁常昭”,则强调妈祖之圣功神迹,在其诞生地的湄洲故里更为卓著,且以千百万信众的衷心供奉,祖庙香火长盛不衰,昭著海宇。全联内容,与同时赐予的“翊灵绥佑”御匾,也正好构成相互呼应的有机整体。
经此考证,湄洲祖庙现有的“忠信涉波涛,周历玉洲瑶岛;神明昭日月,指挥水伯天吴”,虽亦为乾隆御联,但并非专赐湄洲祖庙之联,实属讹误。这份御联当移置他处,以为纪念。同时将在档案中最新发现的御联“灵佑靖沧漠,大海黎元永赖;精诚著桑梓,神功肹蠁常昭”,重新摹制悬挂于祖庙大殿。这样既可以恢复祖庙历史的本来面目,同时也有利于弘扬与传播丰富多彩的妈祖文化,进一步促进海内外文化交流。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李侍尧奏请御颁天妃庙匾对事(乾隆五十二年十一月十二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3-0306-019.
[2]军机处.为发下御书天后宫匾额供器致福建官员知会. [G] //蒋维锬,周金琰.妈祖文献史料汇编:第一辑档案卷.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58.
[3][4]闽浙总督伍拉纳.为张挂天妃庙匾对安奉珠幡供器事奏折. [G] //蒋维锬,周金琰.妈祖文献史料汇编:第一辑档案卷.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59.
[5]校记. [G] //蒋维锬,周金琰.媽祖文献史料汇编:第一辑档案卷.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59.
[6][7]刘福铸.湄洲祖庙乾隆御赐对联考析[EB/ OL].(2015-08-18)[2021-03-01].http://www.ptu.edu. cn/mazuwh/info/1040/1007.htm.
[8]林国良.妈祖文化简明读本[M].福州:海风出版社,2014:239.
[9]白化文.学习写对联[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书末附“匾额”.
[10]高晋.钦定南巡圣典. [G] //文津阁四库全书:史部第219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411.
[11]呈录湄州(洲)天后宫御书匾联清单,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3-1609-061.
[12]福建巡抚温承惠奏为遵旨查明湄洲天后宫内联匾均可悬挂及开明尺寸事(嘉庆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4-01-14-0049-046.
[13]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嘉庆十一年十月十一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3-0043-2-0811-270.
作者单位: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