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中 做只小鸟
2021-04-02田宗伟
◎ 文 | 田宗伟
我出生在农村,自小在山里长大,儿时的世界无边无际,而林子大了,也真是什么鸟都有。
只在低矮树间跳来跳去的麻雀,一身灰羽,满山都是,只能算是鸟中的布衣平民,我是很少在意的;啄木鸟啄食树中虫子,被称为森林医生,出于好奇,我探视过它树洞里的小宝宝,不料遭到了它的攻击;乌鸦喜食核桃却无法啄开坚壳,它便叼到高空丢下摔碎,聪明得很,但因乡人都视其为不祥之鸟,我也是一见就要驱赶的;漂亮的山喳子其实小偷一个,一树柿子它乘人不备呼朋引伴半天就给叼完了,而有年冬天,山喳子将头埋入雪中觅食被我捉住,奶奶说伸手捉个雀不死脱层壳,硬是逼着我把它放了。八哥与牛是好朋友,牛在地上吃草,八哥就在牛背上踱步张望;黄旦旦是不怕人的,农人赶着牛在田间耕地,它便跟在后面拣食翻起的泥土中的虫子。这等画面是多么祥又多么温馨啊,可在那时全是枉然,年幼无知的我哪能欣赏这般光景。不仅如此,那时生活艰苦,鸟儿到手便是美味。惭愧得很,我就曾跟着哥哥下套拴过野鸡,用火铳射杀过斑鸠,我知道野鸡哪儿多,啥时射杀斑鸠容易到手。偶尔的收获,成为艰难岁月里难忘的味觉记忆。
走出大山,我认识了一些稀有而且漂亮的水鸟,如白鹤、鹭鸶、天鹅,它们似乎有些优雅高贵的气质。随着生活改善心智渐熟,麻木的神经开始复苏。但要说对鸟儿发自内心的热爱与欣赏,那是在我有了孩子特别是近年脑子不灵行动迟缓之后。
我惊异于他们身子四时的光滑洁净,我羡慕它们头部转动的迅捷、纵身跳跃的轻灵和展翅飞翔的潇洒,无论水鸟山鸟。在动物活动之爬飞游走诸态中,爬太过猥琐,走太过平凡,游也有着一定限制,唯有飞翔,自由而高贵。而不同的鸟又有着各自的飞翔姿态与节奏,或亮翅滑翔,或举首奋翼,有优雅有舒放,它们在天空表演着美妙无比而又让人难以模仿的舞蹈。
鸟儿用歌唱的方式说话,是天生的歌唱家。大千世界,没有什么声音比鸟儿的鸣啭更动听的了。人们常用夜莺和百灵来形容和类比那涤荡人心、飘荡云间的乐声,古人也用以花为貌以鸟为声描摹美人。音乐家们多有摹仿鸟语的作品,西人梅西安有《百鸟苏醒》,近人刘天华有《空山鸟语》,而于诗人则有禽言诗,于画家又有花鸟画。咏之不足画之不足便有笼养,有如山水之于园林,纳入居所朝夕相守,聆听其鸣唱,欣赏其毛色,观赏其表演与打斗。而其爱至至深便成知音,如林和靖之于鹤、王右军之于鹅、济慈之于夜莺、雪莱之于云雀。
近些年我回老家较勤,看望父母自是首要,而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晓催天明也实为我所祈盼。我怀念那溪边默数黄牛过,烟际遥看白鸟飞的日子。母亲告诉我,捕鸟已被禁止,这是时代的进步。我有时想,我这一生就如同一只麻雀,甚至还不如一只麻雀,但我仍是觉得,回到山中做只小鸟是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