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姚（节选）

朝颜

1

我记得那一晚的音乐，雨水湿漉漉地淋在青石板上。昏暗的灯火，被磨损的敏锐，我只是想往黄姚的深处走。转身，遇到你。

“你莫走”，我听到遥远的歌唱。可我仍旧要走。小巷那么深，像一条总也解不开的腰带。倘使我能走到尽头，推开一扇老旧又温暖的木门，那薄而透明的心，是不是就可以收回多年的怨怼。

那个人在跳舞，是什么让他活成一种远方的样子？即使身处故乡，仍然时时流浪。那多么像我，多么像我。在漫无目的的旋转中，丢失了方向。

许多被修饰过的往事朝着天空摊摆开来，一次次地回环往复。我扔掉了属于死寂的那一部分，只保留春天的第一声问候。

“你莫走”，那个跳舞的人把自己扔向雨中。没有人应和他，没有人应和他。而歌唱永不止息。我不知道，谁将在黄姚，和他一起“点个灯”“修个屋”？

忽然想喝一杯青梅酒，忽然想从眼睛里下一场滂沱大雨。我仍在想，仍在想，谁会和他“生个娃”，谁将一起“养条狗”？

有人在吆喝，有人在假寐，有人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来。头顶上的雨，落在青棉布的衣衫上，就成了玄色的深渊。

不要将你的深渊撕开给我看。那被烟草损坏的肺部，那潮湿的温度，以及太多的犹疑不决和一闪而过。

去将纸糊的灯笼涂上桐油，去将灰暗的嗓音濯洗干净。夜色微弱，长长的甬道终将浮出水面。

3

清晨醒来，还是那个翠色的秋。我怀疑黄姚没有冬天，没有萧索，没有枯败。

我要走到最高的山上去，认领十月的风光。石级一层一层地攀爬，好像攀到天上去，也不肯罢休。

事实上，那只是因为我力量单薄。小巧玲珑又孑然独立的山，更像一个个玩具，坐在我们身边。突然希望有一个篮子，将它们装起来，带到天涯海角去。

应该有一声狗吠，抵消了圣旨府的严肃。被磨亮的门槛、深不见底的内部，什么样的等待才可以填满它？我匆匆而过，一个窥视者从来进入不了他人的隐秘。

三角梅疯狂地吞噬墙壁，推开窗户的人，会不会被花吃掉？也许，她或他，甘愿被吃掉。

高处是我一生都不可逾越的坎。我听见远处爆竹声起，烟花升上云端。有人出生，还是有人逝去？或者，有人正沉醉于美好的婚嫁？

我离他们那么远，连一个看客都做不了。这一大片黑压压的屋顶，都是别人的。

屋顶之下，黄姚脉息均匀。我试图穿过条石，穷尽每一處微小的角落。那圆匾上的酸梅，那藏在气味中的豆豉，应该都各有其主。只是没有一个店铺的主人，朝异乡人探出头来。轻轻转身，看见阿姚的房子大门紧闭。

我只有不停地走，不停地走。那青砖的、泥砖的、土夯的房子，没有一处将我收留。像一个人在大剧院，念着唯美动听的对白，观众只有自己。

“你莫走”，胸口上一直响着一个留声机。“我不走”，声音被喉咙生生摁住。

我终究对不上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