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节选）

转角，本名王玉芳，黑龙江人。作品在《诗刊》《青年文学》《星星》《诗潮》《常青藤》（美国）等数十种刊物发表。作品多次被译介并入选《中国散文诗十年》等多部选本，获第八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诗潮》现代诗奖等多种奖项。著有散文诗集《荆棘鸟》，现居绥棱。

人类犹如骆驼一般跪下，让自己满满地承载。

我与你一起，粉碎了我心灵一向敬重的东西，真的，我一度跨越了每一种罪恶。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

西域，太阳，血。

向着烈日，戈壁，风沙，月氏部落西迁的方向眺望，一袭云影涉险而来，甘泉宫的夜色迫使焦枯的树叶在黄河两岸寻找一条通往天国的笔直大路。此时，大汉疆域正扶正一棵风中的沙枣树，他的内部还留有亘古不变的碎浪似的涛声。

我载动满身疲惫和沉默于二零一五年八月翻找灰烬中残存的历史，钻研公元前124年茫茫戈壁漏下的数颗眼泪。

然而，一个人能否抵制狂沙无数次破裂的卷拂？

肉身与枷锁此消彼长，衰落的文明在我远游的意识里再次被江山偷窥，觊觎刀锋战马踏响匈奴的占领之地，我开始秉持一盏中原明灯审视大漠的富饶与雄浑——

炽烈的火，荒芜的西部，深入羌人腹地寻找同盟者。

蒙古高原，青藏高原，这剧毒之所以蛮夷之力搅动东方海岸，智慧远征轮回在荒无人烟的大漠。

沟壑中央沉潜一枚落难的种子。

然而永有探路者，追随者，堂邑父偕同归享的落日出征。

无数子夜透穿辽阔的西部。归来的暗影使无色生香，一块坚忍超拔的磐陀石竟使内陆排闼而走！

烽燧长安。

故乡耽溺于时间的暗处，他与我怀念的曙色刚好契合。

3

河西走廊是风居住的街道！

勇敢者迂回曲折于此。嘶鸣声，踢踏乱响的马蹄，出窍的锋刃，喊杀冲天的将士，所有征服大地的声响高度重合在踌躇许久的太阳下。

我以弯刀明月的姿态楔入此处。

此刻，金川银川风涛午夜混淆在一剂毒药里了。我的良宵在月夜昏暗的烛光下酩酊大醉，我的另一个身份经由水路缩进各个朝代的手掌，我不断质疑生风的汗血宝马为何源自突厥人饱食春秋的戈壁大漠……

落日里，肥嫩的水草一马平川。无數战马群奔腾咆哮，它们遮天蔽日，震耳欲聋踏响大地的声音绵亘数千里。

而如今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已成为历史上不可逾越的一处典型坐标。

或者我还可以倒退脚步回溯至锡矿王国金昌。

这个地理性命名正在设计新的山水，在白云与马鞭草之间完成现代化大都市寂寞的照拂。然而那些陌生而熟悉的风景抑或历史尘埃早已坐在大山里浅吟低唱多年，指引我这个外来入侵者入驻她身体内部暗藏几世纪的骊靬古城。

难道此岸就在我的对立面？

古罗马人怀抱甘肃方言行走在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上，而我又来自何处？他们来自何方？是哪个朝代遗失了他们铁血亚洲的梦？他们记忆的切片可有被岁月隐藏的骇人部分？

一切皆可想象！

6

彼岸的浪花占卜青涩的昨日，或遇见或怀念，或为彼此对视一次再在下一秒互道珍重。我深信他的单纯善良，他有着这世界讳莫如深的脚印，他的双足已踏遍千山万水。

此刻，我以在场的身份归来，即意味宿命。

风沙使如今的我再也写不出一个蹩脚的汉字。战火也开始闪烁其词，但欢腾的月牙泉映照的除了神秘还是神秘，那么多歌唱者，那么多奇异的生物在大漠里已存活了上千年——

难道他们都是勇士的骸骨化作佛像沉落在水中，在望乡的大路上被阻隔在一抔黄沙且依仗骆驼的脚印还原在这一泓静波里了？

难道清澈明朗的太极八卦图被风倾倒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吸引后来者匍匐在此，不断向理想的乌托邦挺进？

抑或塞外风雪横吹进内陆浇灌通商与和平之花？——

阅读你，我只好缩回大地的腹部，我允许我的心跳再静止一次！

7

一个在月夜背着太阳行走的妇人，一个在荒凉的大漠远眺一挂绿洲的妇人，一个羞于启齿，在日落时刻与新时代对话又走进历史深处找寻时代悲欢的妇人——

河西走廊，人类犹如骆驼一般跪下，让自己满满地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