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无我之境:形而上的倾听者

2021-04-01江雪

星星·诗歌理论 2021年2期
关键词:史蒂文斯布鲁姆雪人

江雪,1970年出生,现供职于黄石市艺术创作研究所(黄石书画院),主要从事文艺创作和理论研究。

雪 人

[美国]史蒂文斯

突人必须以冬日之心

去细看霜华

和积雪的松枝;

而且要冰冷了很久

才能凝视冰茬蓬松的刺柏,

和一月阳光遥远的闪耀中

粗放的云杉;而不去想

風声中的,疏叶声中的,

任何悲痛,

发出这声音的土地

充满了同一场吹息在

同一片空旷之地的

为听者而吹的风,他在雪中谛听,

而且,全无自己,无视不在那里的

一切,并凝视在那里的空无。

(王敖 译)

当我们谈论20世纪世界诗人对汉语新诗的影响与贡献时,如果要我梳理出十位最重要的英语诗人,其中必有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1955)。他被美国评论家称之为“诗人中的诗人”“美国神话的一个重要部分”“现代主义语言风格的集大成者”,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更是称赞史蒂文斯为“最好和最具代表性的美国诗人”。

史蒂文斯1879年10月2日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雷丁市。大学时代就读于哈佛大学,随后在纽约法学院获得法律学位。1904年取得律师资格后,供职于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险公司,1934年就任副总裁。尽管史蒂文斯曾经是美国国家图书奖、普利策诗歌奖、麦克阿瑟奖等的获得者,但是他生前认为诗歌写作是很私人化的行为,因此几乎不与文学界的人士往来。1914年11月,35岁的史蒂文斯开始向两年前创办于芝加哥的诗歌杂志《Poetry:A Magazine of Verse》寄去自己的诗歌,杂志主编、创始人哈里特·门罗(Harriet Monroe)将史蒂文斯寄来的四首诗刊登在“战时特辑”中。自此,史蒂文斯在法律和商务圈之外多了另一重身份——“诗人”。他的第一部诗集《簧风琴》(Harmonium)出版于1923年,流露出英国浪漫主义和法国符号学派对他的影响,显示了他对审美哲学的倾向,还有一种完全原始的风格和感觉:异乎寻常、想入非非,浸透着印象主义绘画的色彩光亮。《簧风琴》印数很少,只有1500册,仅售100册,史蒂文斯更多的是赠给了友人。《簧风琴》出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一种不合时宜的状态,诗集中有歌谣、短歌、轶事体、故事诗、论说体、箴言体等众多文体,让正在经历现代诗歌运动的美国读者措手不及,该诗集的风格既野性、粗暴,又日常口语;既华丽,又古怪晦涩,风格可谓五花八门。九年后的1931年,《纽约时报书评》忽然刊载了一篇关于《簧风琴》的差评:“诗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思想能真正作用于人的心灵,没有一个词能唤起人的感情。它是冰柱垒成的耀眼夺目的大厦。史蒂文斯成就了一项失败的事业,不幸的殉道者。”而今我们知道的事实,和当年那位书评人极度嘲讽的武断完全背道而驰。美国诗人毕肖普则回忆说:“我想史蒂文斯更多影响了我,在大学时我对‘簧风琴烂熟于心”。史蒂文斯的《簧风琴》和艾略特的《荒原》、庞德的《人物》以及乔伊斯的《尤里西斯》一起,被视作西方现代派文学的经典作品。“当代很少有像他那样集含混与生动于一体的诗人”,就像学者米勒说过的那样,“史蒂文斯的诗全集就是一首漫长的沉思诗”。本文重点谈及的《雪人》即出自《簧风琴》。

《雪人》一诗创作于1921年,英文标题为“The Snow Man”,原文可译为“雪中人”,但是翻译成“雪人”是更符合诗人的真实意图。史蒂文斯借助英语双关,制造出“雪人(The Snowman)”和“雪中人”两个含混意象,引领读者进入他独特的诗意迷宫。2005年,美国语言学家杰伊·凯瑟(Jay Keyser)在一个诗歌朗诵会上称赞史蒂文斯最好的短诗即是《雪人》,并且强调了史蒂文斯在诗歌中的寓意双关。《雪人》尽管从多句法上来讲,只有短短的几句,但是并不影响此诗像《坛子轶事》一样成为史蒂文斯诗歌中的杰作,此诗同样为他赢得21世纪大批的汉语诗歌读者。史蒂文斯在诗中塑造的“雪人”形象也是暗指诗人自己——所期待达到的理想情境与诗意情境,让自己具备一种雪的特质:冷静,超然,客观,一种“无自我”的最高虚构。史蒂文斯以他一贯的诗歌观念与哲学思想告诫我们:我们必须是“雪人”。像雪人一样思考,包括雪人所观察到的冷静的生命对应物:“杜松”“云杉”“刺柏”,我们应该做一个冷静的理性的倾听者、观察者与诠释者。“雪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个“空心人”,正如“no man”(无人)和“snowman”(雪人)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超现实主义诗学关联。有人认为,与其他现代诗人相比,史蒂文斯更为关注想象的转换能力,的确如此。

《雪人》一诗因为出名,导致多达20余种的翻译版本,但让我个人满意的汉译版本并不多。我个人较欣赏的版本译者主要有王敖、灵石、李晖、乔沅、介末花花等,其中王敖的翻译最合我意。原诗的第一行“One must have a mind of winter”,让人联想到王尔德(Oscar Wilde)的一个著名讽刺:“一个人必须有一颗石头的心,才能读懂Litte Nell的死而不会大笑”。《雪人》是一首不讲韵律的英文诗,但是诗人却又在最后一句保留了对韵律的暗恋:“Nothing that is not there and the nothing that is”。诗歌起笔之意,是硬朗冷酷的,而收笔是柔软空无的,此诗暗藏着诗人对于这个复杂世界的对抗与和解。

当谈论美国现代诗歌运动时,我们会想起休·肯纳(Huge Kenner)所推崇的“庞德时代”、林德尔·戈登(Lyndall Gordon)所言的“艾略特时代”,而哈罗德·布鲁姆则坦言是“史蒂文斯时代”。史蒂文斯写过一首《我们的气候诗》,布鲁姆如此评价这首名诗:史蒂文斯所写最为符合“我们气候的需要”,同时又最为恰切地再现了“我们的气候”。布鲁姆这里所言的“气候”,是双关语:时代气候与诗歌气候。而《雪人》正是史蒂文斯最为典型的一首“气候诗”(The Poem of Climate),它成功而卓越地道出了诗人与现代世界的关系,让我们想起古典东方的气候诗学,比如柳宗元的《江雪》、王维的《袁安卧雪图》、周文靖的《雪夜访戴》等。随着21世纪西方文论的译介频仍,美国著名批评家弗莱、米勒、文德勒、布鲁姆、詹姆逊等学者在史蒂文斯去世后,都给出郑重评价:这是一只“现实的金翅鸟”,是“朝向本体论”的运动先锋,在20世纪人类生存经验革新中扮演重要角色;他写出了最具美国本土性的诗,是“继惠特曼与狄金森之后最强力的美国诗人”。

如今,当我们在21世纪之初重新阅读史蒂文斯的《雪人》时,在东西方现代诗学背景之下,我们已可清晰解读他诗歌中的“雪人”意象。既不是漫画大师雷蒙德·布里格斯(Raymond Briggs)故事中的“雪人”,也不是童话大师安徒生童话中的“雪人”,而是在诗歌中描述的“雪人”继续在我们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中呈现,所袒露的气息,甚至包涵了诗人个体隐秘而疼痛的情感。我们十分庆幸,史蒂文斯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伟大的超越时空的“雪人(snowman)”形象,一个诗化哲学意味的“无我(no man)”之境。

猜你喜欢

史蒂文斯布鲁姆雪人
《长日留痕》中的环境与身份追寻
雪人伴童年
影响的焦虎
雪中的雪人
脸书将收购伦敦人工智能企业 布鲁姆斯伯里
36年前,他持枪劫持710名学生
布鲁姆斯伯里第一季度营收增长19%
基于混淆布鲁姆过滤器的云外包隐私集合比较协议
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