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记》干支纪日考
2021-04-01蒋泽枫李春祥
蒋泽枫,李春祥
高丽史家金富轼所著《三国史记》成书于1145年,据宋代王应麟的《玉海》记载,《三国史记》在问世后二十五年就传入中国,并被藏于秘阁。1394年(朝鲜李朝太祖三年),庆州府使金居斗等刊行了《三国史记》木刻版本。本文依据孙文范等校勘的《三国史记》[1]以及《中国历史年代简表》[2]《二十史朔闰表》[3]《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4]《〈三国史记〉日食记录考证》[5]《中国古代天象记录总集》[6]等相关资料,对《三国史记》中干支纪日及所记史实进行比对考证,对《三国史记》中有误的干支纪日及所记史实进行分析辨误,试图找出致误原因。
《三国史记》中以干支纪日方式记载的史料共计76条,这些史料有四种情况:日食61条,占总数的80.3%;其他天文现象13条,占总数的17.1%;国王即位1条,占总数的1.3%;国王薨1条,占总数的1.3%。干支纪日与所记史实都正确的50条,占总数的65.8%;中国史籍记载正确,《三国史记》抄录致误的7条(见“《三国史记》干支纪日简表”,以下均简称“简表”,第5、7、9、11、13、14、16条),占总数的9.2%;中国史籍记载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的10条(见“简表”第1、3、4、8、10、17、22、23、25、26条),占总数的13.2%;中国史籍记载有正有误,《三国史记》抄录有误、记载致误的2条(见“简表”第6、21条),占总数的2.6%;中国史籍无记载,《三国史记》自己致误的7条(见“简表”第2、12、15、18、19、20、24条),占总数的9.2%,本文将对《三国史记》中以上这四种有误的干支纪日史料进行分析考证。
一、中国史籍记载正确,《三国史记》抄录致误
《三国史记》干支纪日的史料中,有7条属于中国史籍记载无误,《三国史记》抄录致误的情况,如“简表”第5条,“逸圣尼师今八年(141)秋九月辛亥晦,日有食之。”[1]16这条史料在《后汉书》中有记载:“永和六年(公元141年)九月……辛亥晦,日有食之。”[7]271据考证:“此次日食确有发生,我国大部地区可见带食而入,但位于朝鲜半岛东部的新罗并不在观测范围之内。”[5],可见中国史书记录无误,《三国史记》抄录时无考证致误。再如“简表”第9条,“哀庄王二年(801),夏五月壬戌朔,日当食不食。”[1]137这条相关史料《旧唐书》记载:“贞元十七年(801)五月壬戌朔,日有食之。”[8]394《新唐书》也有相近记载:“贞元十七年(801)五月壬戌朔,日有食之,在东井十度。”[9]831中国史书的这条日食记录,据“模拟结果显示,这次日食的确发生了,长安食分为0.300,庆州食分为0.444。应该说,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还是可以观测到这次日食的。”[5]《三国史记》将一次在新罗可以观测到的日食,且中国典籍准确记载的日食记录在抄录时写为“日当食不食”,可见新罗没有专门的天象记录人员,并且在抄录中国典籍时主观随意性很大。又如“简表”第11条,“真圣王二年(889)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1]159这条史料《新唐书》记载为:“文德元年(888)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9]280《资治通鉴》的记载为:“文德元年(888),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10]8375依据《二十史朔闰表》推算,公元889年三月朔日为壬辰日,889年农历12个月中没有戊戌朔,而888年三月朔日则为戊戌日。可见《新唐书》《资治通鉴》的原始材料无误,《三国史记》抄录时致误。由此可以推断正确的日期应为888年三月戊戌朔,这一天为888年农历三月一日,公历888年4月15日。
二、中国史籍记载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
中国史籍记载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的史料有10条,如“简表”第3条,“南解次次雄三年(6),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1]5《汉书·王莽传上》居摄元年(6)条有同样记录:“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11]4086但是经过“软件计算结果显示,当日并无日食。”[5]可知本条日食记录《汉书》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再如“简表”第22条,“比流王三十二年(335)冬十月乙未朔,日有食之。”[1]293据《晋书》记载:“成帝咸康元年(335),冬十月乙未朔,日有食之。”[12]179但“经计算,该年东亚无日食。”[5]可见这条史料《晋书》的记载有误,金富轼照录进《三国史记》而致误。又如“简表”第10条,“兴德王十一年(836)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1]146据《新唐书》记载:“开成元年(836)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9]237但是“经计算,该日亚洲大陆无日食出现。”[5]可见这条日食记录《新唐书》记载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又如“简表”第17条,“西川王四年(273)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1]212《晋书》记载:“泰始九年(273)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12]63这条日食记录,“经计算,该日全球无日食。”[5]此条史料亦是由于《三国史记》照录中国史籍有误史料而致误。
三、中国史籍记载有正有误,《三国史记》抄录有误、记载致误
对于中国不同典籍所记同一件史事,当出现不同记载时,《三国史记》缺少对于史料正误的分辨,抄录了有误的记载。如“简表”第6条,“阿达罗尼师今十三年(166)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1]19这条日食记录《后汉书·桓帝纪》记载为:“延熹九年(166)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7]316《资治通鉴》的记载为:“延熹九年(166)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10]1785依据《二十史朔闰表》推算,公元166年正月朔日为辛卯日,可知《后汉书·桓帝纪》的相关记载有误,《资治通鉴》不误,据此可推测《三国史记》乃抄录《后汉书·桓帝纪》致误。由此可以推断《三国史记》此条史料的正确表述应为:“阿达罗尼师今十三年(166)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这一天为公元166年农历一月一日,公历2月18日。再如“简表”第21条,“比流王五年(308)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1]292《晋书》的记载为:“怀帝永嘉二年(308)春正月丙子朔,日有蚀之。”[4]日期与《三国史记》相同,而《资治通鉴》则不同:“春正月丙午朔,日有食之。《考异》曰:帝纪、天文志云‘丙子朔’。误。今从《长历》。”[10]2735再查《二十史朔闰表》,公元308年正月朔日为丙午,可知《资治通鉴》的记载正确,而《三国史记》却抄录了《晋书》的有误记载,错将该年正月朔日记为丙子。
四、中国史籍无记载,《三国史记》自己致误
《三国史记》中有7条有误的以干支纪日方式记录的史料,在中国史籍中没有记载。如“简表”中第2条,“始祖赫居世居西干五十四年(前4)春二月己酉,星孛于河鼓。”[1]4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前4年农历二月朔日为壬子日,当月无己酉日,而同年三月有己酉日,可见《三国史记》此条史料有误。再如“简表”第12条,“真圣王十一年(898)冬十二月乙巳,王薨于北宫。”[1]161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898年农历12月朔日为丙寅日,本月没有乙巳日,而本年农历11月朔日为丙申日,本月有乙巳日,据此可以推知准确日期应为“真圣王十一年(898)冬十一月乙巳”,如以此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898年农历十一月十日,公历898年12月26日。再如“简表”第15条,“故国川王四年(182)春三月甲寅夜,赤气贯于大微如蛇。”[1]201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182年农历三月无甲寅日,而二月和四月都有甲寅日,若以二月甲寅日为准,则这一天为182年农历二月二十七日,公历4月18日;若以四月甲寅日为准,则这一天为182年农历四月二十八日,公历6月17日。又如“简表”第18条,“己娄王九年(85)夏四月乙巳,客星入紫微。”[1]282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85年农历四月没有乙巳日,而距离85年四月最近的三月和五月都有乙巳日,若以公元85年三月乙巳日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85年农历三月二十六日,公历5月8日;若以公元85年五月乙巳日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85年农历五月二十七日,公历7月7日。
五、《三国史记》干支纪日史料致误原因简析
《三国史记》以干支纪日方式所记录的史料中34.2%有误,其致误表现有以上四种形式,其致误因素除上文涉及到的之外,以下因素也需要考虑:
第一,《三国史记》以干支纪日方式所记录的史料主要抄录自《汉书》《后汉书》《旧唐书》《新唐书》《新五代史》《晋书》《宋书》《魏书》《陈书》《南齐书》《南史》《北史》《周书》《隋书》《资治通鉴》等中国史籍,这些中国史籍中相关记录的正误对《三国史记》中相关记录的正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第二,新罗曾于“景德王八年(749)三月,置天文博士一员,漏刻博士六员。”[1]123但从《三国史记》有误干支纪日条可以看出,其天文博士所起作用甚微。如果新罗的天文官有自己准确的天文观测记录,对于中国史籍记载有误的相关条目,就能将其更正过来,因为在《三国史记》76条以干支纪日方式所记录的史料中没有发现《三国史记》对中国史籍相关有误记录进行更正的情况,尤其是对于中国史籍无记载的相关记录,《三国史记》致误率极高。
第三,对于中国史籍记载无误的条目,《三国史记》抄录时人为致误,说明《三国史记》编者处理史料的态度不严谨,缺乏求实的科学态度,可以推断编撰者金富轼有时出于某种目的对相关史料进行改动。除了本文所提到的,这一点在《三国史记》中许多地方可以看到。比如“为文献和考古资料证明的高句丽早期和西汉王朝的隶属关系,在《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中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及,金富轼何以对史书的记载视而不见?解释也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所谓的‘古记’没有记载,二是金富轼有意掩盖这些史实。”[13]68这一问题在研究《三国史记》的时候尤其要引起注意。
第四,天命观是导致《三国史记》干支纪日有误的另一原因。古代中国人对天命的基本看法产生了天命观,“天命”最早出自《尚书》:“有夏多罪,天命殛之。”[14]92天命观对中国古代的思想观念产生了重要影响。中国古代史书中天命观多有体现,金富轼所采录的干支纪日史料表现了《三国史记》的天命观,以天人感应表现出对天的尊敬和回应。在特殊的天象发生前后,国家往往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或者统治者要实行相应的政令以应天意。如新罗赫居世居西干“四年(前54)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五年(前53)春正月,龙见于阏英井,右肋诞生女儿。”[1]2因此,中国典籍中和新罗、高句丽、百济相关的干支纪日,《三国史记》基本照录,同时对于中国典籍没有的干支纪日,《三国史记》会根据史事的需要进行记录,由此产生了错误。如“简表”第24条,百济东城王“十七年(495)夏五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秋八月,高句丽来围雉壤城,王遣使新罗请救。”[1]311《魏书》《南齐书》《南史》《北史》《资治通鉴》中均无此条日食记录,“该年中国东北与朝鲜半岛也没有发生日食”[5],为了与高句丽围雉壤城这件大事相对应,《三国史记》杜撰了一次没有发生的日食,这一点在研究《三国史记》的时候也要引起注意。
总之,对于《三国史记》干支纪日的研究关系到《三国史记》日食等天象记录的正确性,也关系到相关史实的正确性。在《三国史记》的相关研究中,对于其史料要追根溯源,最大可能地确保采用史料的可靠性,由此才能得出相对正确的史学结论。
《三国史记》干支纪日简表
①此条日食记录《汉书·元帝纪》有类似内容:“建昭五年(前34)夏六月……壬申晦,日有食之,不尽如勾,因入。”依据韩钢的《〈三国史记〉日食记录考证》(以下简称:据韩钢《考证》):“经笔者软件模拟,该日全球无日食。”可见此条干支纪日为《汉书》记录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
②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16年农历七月朔日为己丑日,当月无戊子日,而己丑日前一日为戊子日,正好为公元16年农历六月晦日。经查《汉书·王莽传》(卷九十九中)的相关记载为:“天凤三年七月……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资治通鉴》(卷三十八,汉纪三十)相关记载为:“(王莽)天凤三年(16)秋七月戊子晦,日食。”据此可知《汉书·王莽传》与《资治通鉴》的相关记载可能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由此推断,正确的日期可能为“十三年(16)秋六月戊子晦。”若以“十三年(16)秋六月戊子晦”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16年农历六月二十九日,公历8月21日。
③《后汉书·灵帝纪》(卷八)记载为:“中平三年(186)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五十)的记载为:“中平三年(186)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186年农历五月晦日为壬辰日,为公元186年农历五月三十日,公历7月4日,可知《三国史记》自己致误,正确的日期表述应为:“三年(186)夏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④《后汉书·献帝纪》(卷九)记载为:“建安六年(201)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资治通鉴》(卷六十四,汉纪五十六)的记载为:“建安六年(201)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201年二月朔日为丁卯日,三月朔日为丁酉日,据韩钢《考证》:“经计算,该年二月丁卯(3月22日)确有一次日食,东亚均在观测范围之内。可见,中国史官误将二月记为三月,而金氏不审,延续了这个错误。”据此推断《后汉书》与《资治通鉴》相关记载有误,而《三国史记》照录致误。因此应该以二月朔日为准,则“二月丁卯朔”为公元201年农历二月一日,公历3月22日。
⑤《新五代史》的相关记载为:“乾化元年(911)春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912年农历一月朔日为庚辰日,而公元911年农历一月则为丙戌朔,由此可以推断《三国史记》记载有误。若以912年一月庚辰朔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912年农历一月初一,公历1月22日;若以公元911年一月丙戌朔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911年农历一月初一,公历2月2日。
⑥据韩钢《考证》:“《后汉书·孝灵帝纪》光和元年(178):‘冬十月……丙子晦,日有食之’,同书《五行六》有相关记载。计算结果也显示该日东亚确有日食。但朝鲜半岛食分均较小,国内城食分更低至0.077,不在可以观测的范围之内,不能不让人生疑。”
⑦据韩钢《考证》:此条日食记录与新罗伐休尼师今三年(186年)的日食记录为同一次日食,“此次日食虽已由模拟运算所确认,但朝鲜半岛各地可见程度较小,庆州食分相对较大,也仅为0.104,国内城食分更低至0.039。这种程度的日偏食,即便事先做出了比较准确的预报,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也是不可能观测到的。”
⑧据韩钢《考证》:“考该年正月晦当癸亥,我国史籍无相关内容,且该年全年无东亚可见日食,明显其记载有误……查我国史籍,发现东汉桓帝延熹八年(165)曾于‘春正月丙申晦’发生日食:《后汉书·孝桓帝纪》‘春正月……丙申晦,日有食之。’经计算,这次日食的确发生。”若以此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165年农历一月三十日,公历2月28日。
⑨此条中国史书并无记录,《三国史记》自己致误。据韩钢《考证》:“经模拟计算,该日确有日食发生,但观测范围仅限于今俄罗斯库页岛以北、日本北海道及北美洲北部,中国与朝鲜半岛均不可见。”
⑩《宋书》《魏书》《资治通鉴》中均无相关记录。《南史》有基本相同的记载:“顺帝二年(478)三月己酉朔,日有蚀之”。《陈书》《资治通鉴》无相关记载。据韩钢《考证》:“软件模拟的结果也显示,该日前后整个东亚并无日食发生。”可见此条为《三国史记》照抄《南史》致误。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478年三月朔日为戊申日,一月为己酉朔,据此推测《南史》的记载有误。若以前者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478年农历三月一日,公历4月18日;若以后者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478年农历一月一日,公历2月18日。
⑪《陈书》《周书》《北史》中无相关记录。《南史·陈本纪》中记载为:“永定三年(559)五月丙辰朔,日有蚀之。”《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七,陈纪一)中记载为:“(陈武帝)永定三年(559),五月,丙辰朔,日有食之。”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559年五月朔日为丁巳日,七月朔日为丙辰日,据此可以推断《南史》《资治通鉴》中相关记载应该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若以前者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559年五月一日,公历6月21日;若以后者为准,则这一天为公元559年七月一日,公历8月19日。
⑫据韩钢《考证》:“经计算,该年(592)东亚无日食发生。”《隋书·高祖下》的记载为:“开皇十二年(592)秋七月……壬申晦,日有蚀之。”《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八,隋纪二)的记载为:“开皇十二年(592)秋七月……壬申晦,日有食之。”依据《二十史朔闰表》,公元592年七月晦日为癸酉日,距离七月最近的晦日为九月壬申日,据此可知《隋书》《资治通鉴》的相关记载有误,《三国史记》照录致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