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井
2021-03-31庞德来
庞德来
梨花沟牛场厂长大雷子开车准备去镇里办事,车到村东路边,看到邻居何大妞和老公李二田在等大巴车。他停下来,顺路捎脚让二人上车。二人上了车,大雷子觉得不对劲儿,就问:“你二人去镇里办啥事?怎么噘嘴鼓腮的?”
何大妞是个直性子,张开大嗓门就咧咧开了:“去镇上离婚!”说完嘴朝李二田一努,说:“这个畜生不跟我过了,提出离婚!离就离,谁怕谁!”
大雷子一听,当即就把车停下了,说:“宁拆三座桥,不破一桩婚。我这车拉你们干啥都行,就是不能去民政局。”说完,也不着急去办事了,调转车头把他二人拉回到李二田家。
下了车,大雷子站在院里,问:“看看这院子,这一园子花草蔬菜,哪像个要离婚的家?说说吧,你俩为啥好日子不过闹离婚?”何大妞说:“这个畜生迷上赌博,挨打都不改,再过下去,我怕他连老婆都输了!”李二田说:“咱村谁不知道何大妞是出名的母老虎,张口闭口管我叫畜生,在家说打就打,我经常被她打得乌眼青,那点儿感情早就打没了!”眼见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雷子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离婚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俩听我一句劝,都好好改改自己的脾气,为了孩子,还是别离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把脸一扭,一个说:“除非她不再打我!”另一个说:“再敢赌博,抓到十次揍十次!”
大雷子脸一板,说:“那好吧,你俩先把当年吃我姑妈家的饭钱结了,完了我拉你俩去离婚。”
这句话一出,两口子张口结舌,都低下了头。
原来,何大妞和李二田是一个屯子长大的,青梅竹马,恋爱时,李二田家却坚决反对,原因是何大妞性格火暴,李家爸妈觉得儿子太老实,降不住她,婚后管保“妻管严”。
何家一看李家反对,也来了气性,打着骂着逼何大妞提出分手。俩人被逼无奈,干脆收拾几件衣服,私奔了。当时奔的就是大雷子的姑妈家,因为大雷子和李二田是铁哥们儿,这个私奔的主意还是大雷子给出的。两人在大雷子的姑妈家吃住了一個多月,直到双方父母妥协了,这才回家,很快就办了喜事。此刻听了大雷子的话,俩人都想起了当年往事,心都有点儿软了。
大雷子趁热打铁,又费了不少口舌,李二田也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何大妞才消了气。
这事儿过了不到三天,何大妞的姥姥病重住院,她去城里伺候,计划一周后回来。原本李二田也没啥想法,老老实实喂牛看家,给孩子做饭,可三天一过,就觉得没着没落的了,正好他的老赌友听说了何大妞出门的消息,一个个紧着给李二田打电话勾魂。都没咋费劲儿,就把他勾出了门,好久没摸麻将牌了,赌得忘乎所以,一宿没合眼,到天蒙蒙亮才回家。推门却发现门没锁,是自己忘了锁门了?他一边心里嘀咕,一边进了院,抬眼看见何大妞正在院子里洗脸,当时就吓蒙了。
何大妞看到李二田,大喝一声,扯起脸盆劈头盖脸砸过来,李二田一歪头,脸盆“咣当”一声落了地,砸在一群正在吃食的鸡身上。那群鸡炸了锅,嗝儿嘎乱飞,盆里的水有一小半儿泼到了李二田的身上,他转身就往外跑,何大妞随后追出去,二人一前一后跑上了街。
正好大雷子的爱人赶早市买菜往回走,看到李二田前边跑,何大妞呼哧带喘地追,就伸胳膊拦住何大妞,笑着说:“真有你们两口子的,累了一夏天,终于农闲了,大清早就晨练。看累得满头大汗的,衣服都湿透了。”何大妞知道对方在帮李二田打马虎眼,应付一句拔脚就走,却被拦住了问这问那,只好站住脚说了几句,这么一耽搁,和李二田的距离就拉开了,眼见他一拐弯跑进了牛场。
何大妞倒不急了,知道牛场没后门,心想:哼,这回老娘要来个瓮中捉鳖!
应付完大雷子的爱人,何大妞跑进了牛场。牛场院子挺大,没看见李二田的身影。何大妞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随口大声说:“我来看畜生。”有个工人笑着说:“畜生在屋里呢,我领你去看。”说完带着疑惑的何大妞走到紧里头,指着地上趴着的一头小牛说:“这个小牛宝宝是夜里刚下的,你看多稀罕人。”
何大妞涨红了脸,说:“你搞错了,我说的是俺家那个畜生。”她转身出了牛屋,正看到大雷子过来,指着墙根的一口井说:“找你家那个畜生吧?跳井啦,我没拦住他。”何大妞皱着眉头说:“滚一边去,没心思闲扯!”
大雷子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何大妞想起大雷子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不由得心里一沉,手扶着井辘辘往下看。
井很深,又加上天还没有大亮,井里黑咕隆咚的,影影绰绰看到井下水里漂着个人,头上戴着蓝帽子。恍惚间正是李二田早上戴的那顶。
何大妞一哆嗦,一屁股坐在井边,放声大哭,骂大雷子为啥不拦挡。大雷子摊开手说:“一个畜生,死就死了吧,省着你整天追打。”
何大妞知道大雷子是在讽刺自己,哭得更厉害了。她这一闹腾惊动了上夜班的工人,大家都围过来看,何大妞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你这个畜生啊,谁说我对你没有感情!我不就是厉害点儿吗?我平常打你是为了让你戒赌,好好收心过日子,你怎么想不开就跳井了呢?”
何大妞边哭边拿起井边的绳子往腰上拴,她要下井捞人。大雷子说:“你这样下去会掉井里淹死的。”何大妞哭着说,淹死更好,一起见阎王去,省着再打了。
大雷子说:“好吧,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决心,还是我来捞吧。”说完,他慢慢摇起井辘辘,随着绳子滑动,人们屏住呼吸,见果然拉上个畜生———是一只淹死的大型犬,头上戴着李二田那顶帽子。
工人们哄堂大笑,指指点点笑话何大妞,何大妞臊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儿钻进去。
这时大雷子大声喊道:“别藏了,出来吧!”
墙根有一堆玉米草垛,李二田从里面钻出来,臊红了脸,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头上身上都是草屑,看上去狼狈极了。
大雷子骂咧咧地说:“你个瘪犊子,刚才大妞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你不是说何大妞对你没感情吗?她都要为你去死,这可不是装的,还离婚吗?”工人们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雷子说:“早上我打水饮牛,捞出一个掉进井里淹死的流浪狗。正好李二田惊慌失措跑进来,说他老婆要打死他,我就想出这一招。我就要看看何大妞到底对李二田有没有感情,何大妞果然上了当,看来他两口子闹离婚全是李二田的错。”说完他哈哈大笑,工人们又是一阵狂笑。
李二田这头闷驴可受不了了,他蹲下身把鞋脱下来,又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奔向井边,工人们一看不好,七手八脚抓住他。李二田大喊:“我才不跳井呢!”他抓过地上的绳子交给何大妞说:“老婆,你就蘸着凉水抽我一顿吧,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出出气。”
大雷子捂着鼻子说:“知错就改才是好同志,可你脱下那个臭鞋熏死人,这井水还能喝吗?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二田哈腰拿起鞋,从鞋里抽出鞋垫撕开,扯出一沓百元大钞,说:“这是我藏的私房钱,也是我的全部赌资。今天我全交出来,以后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大家愿不愿意当我的见证人?”大伙儿一起喊:“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