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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启盛益肾调气法治疗更年期抑郁症经验*

2021-03-29胡晓玲孙文军唐启盛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1年2期
关键词:肝气肝郁情志

胡晓玲,孙文军,唐启盛△

(1. 北京市垂杨柳医院,北京 100022; 2. 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北京 100029)

更年期抑郁症是临床常见的精神障碍性疾病之一,于更年期初次发病,以女性群体多见,患者主要表现为情绪低落、意志活动减退及思维迟缓等,严重时会有自杀倾向,对患者生活质量造成巨大影响[1]。尽管抗抑郁药物及雌激素替代疗法能够缓解患者临床症状,但由于此类药物多伴随较重的毒副作用,患者依从性较差[2],临床使用受到限制。中医药治疗具备辨证论治针对性、药效安全性和理法方药灵活性等优势,被越来越多的患者所选择。

唐启盛教授系岐黄学者,全国第五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北京市第四批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指导老师,从事中医药防治脑病的临床、科研、教学工作 40 余年,在精神情志类疾病的治疗方面具有丰富经验,尤其在更年期抑郁症的治疗方面有独到见解。笔者有幸跟随其临证学习,受益匪浅,现将其治疗更年期抑郁症经验介绍如下。

1 分辨抑郁症、更年期综合征与更年期抑郁症

唐启盛认为,临床接诊相关患者时首先需明确诊断,注意与抑郁症、更年期综合征辨别,尤其是更年期综合征与更年期抑郁症两者的发病年龄相同,在某些情绪症状方面有类似表现,在临床应注意区分。

1.1 抑郁症与更年期抑郁症

抑郁症 (depression)可发生于任何阶段任何年龄的人群,是指以显著而持久的情绪低落、活动能力减退、思维与认知功能迟缓(一般称为“三低”)为临床主要特征的一类情感性精神障碍,是一种发病率、伤残率、病死率较高的疾病,严重危害人们的身心健康[3]。更年期抑郁症是抑郁症的常见类型之一,是特殊生理时期发生的精神障碍,其发病年龄为更年期(男55~65岁左右,女45~55岁左右),性别差异是更年期抑郁症患病的显著特征。女性患病风险是男性的2倍,而因雌激素水平突然下降,女性在更年期患抑郁症的风险更是正常女性的3~5倍[4]。在临床表现方面,更年期抑郁症常伴随更年期的异常生理表现,如潮热、出汗、性欲下降、女性月经不调等;精神症状方面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心理方面的缺陷,是患者情感的异常表达,如情绪低落、悲观消极、自责自卑等,甚至出现怀疑伤害自己的行为,两者皆可隶属于中医脑病学情志病“郁病”范畴。

明代医家张景岳将“郁”分为“情志之郁”与“病机之郁”。唐启盛认为这2个概念的内涵有所差异,应加以区别[5-6]。情志之郁是指情志的抑悒忧郁而出现一些躯体症状,认为情志之郁中的忧郁与抑郁障碍关系密切,所谓因郁而病;病机之郁是指由于各种病因致使人体脏腑功能失调,致使气血津液等瘀滞不通而发生疾病,即所谓因病而郁。更年期抑郁症的发生,多由于进入更年期后肾精亏虚、激素水平下降引起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及心理改变而致,与病机之郁相似。

1.2 更年期综合征与更年期抑郁症

进入更年期后,随着肾精渐亏,天癸将竭,阴血亏虚,脏腑失养,阴阳失衡,出现潮热、出汗、失眠多梦、健忘、注意力差、心烦、心悸怔忡、易惊、皮肤感觉异常等更年期综合征表现。若再加外界因素或自身情志调节不当则出现精神萎靡、情绪低落、兴趣缺乏等抑郁症状。

虽然更年期抑郁症临床表现也常有心烦、失眠、焦虑、烦躁易怒等与更年期综合征相似的情绪表现,但更年期抑郁症还有思维与活动迟缓、情绪低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自己失望等抑郁症的核心症状,如患者感觉莫名紧张、焦虑不安、时而无故流泪、自卑自责、身体稍有不适即担心患有某种大病,如“恐癌症”或者自觉精力不足、做事力不从心、拒绝做以往感兴趣或者擅长的事情等,这些均是更年期综合征不具有且临床可以此区别的。在明确更年期抑郁症诊断后,再根据患者具体症状体征、相关舌脉特点进行病因病机探讨与辨证施治。

2 辨识更年期抑郁症病因病机

2.1 古籍中“郁病”的相关描述

中医学尚无更年期抑郁症的确切病名,其症状与中医学病名中“百合病”“不寐”“脏躁”及近现代中医中“绝经前后诸症”等相似,更年期抑郁症不能完全等同于中医的某个病,可隶属于中医脑病学情志病“郁病”范畴。

郁证病名最先出于在明代医家虞抟的《医学正传》:“或七情之抑遏,或寒热之交侵,故为九气怫郁之候。或雨湿之侵凌,或酒浆之积聚,故为留饮湿郁之疾。”这里的“郁”是为“郁积,阻滞”之意,对于“郁证”的描述多指气血津液郁积不通而导致的疾病,“郁”指出其病机,此“郁证”以实证为主。

《景岳全书·郁证》中,明代医家张景岳将郁分为情志之郁与病机之郁2种,将情志之郁分为“一曰怒郁,二曰思郁,三曰忧郁”,三者之中又有虚实之分。他认为大怒所致的怒郁和积虑所致思郁属于实证,而“忧郁病者,则全属大虚,本无邪实”,认为忧郁属于虚证。明·徐春甫《古今医统大全》指出:“郁为七情不舒,遂成郁结。既郁之久,变病多端”,指出郁的发生与情志相关,而“郁病”日久又可成为致病因素而导致诸病的发生。

“郁病”的发生与诸多因素相关且虚实夹杂。然而更年期抑郁症患者处于“七七”或“七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特殊生理时期,其病因病机亦有其特殊性。

2.2 更年期抑郁症病因病机

《素问·上古天真论篇》云:“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这是中医学对人体生长发育过程最早的相关描述,这里天癸的概念类似于现代医学的性激素。关于肾之功能,《景岳全书·卷三·传忠录》论述:“五脏之阴气,非此不能滋;五脏之阳气,非此不能发”,表达了肾藏精、主生殖、肾之功能在整个生长发育过程中至关重要,天癸的“至”与“竭”,生殖机能的旺盛与衰退,与肾气的盛衰息息相关。

脑为“元神”之府,主持着人体精神思想活动。“肾藏精,精充髓,髓荣脑”“肾不生,则髓不能满”,说明肾精化生并滋养脑髓,为脑髓的重要物质基础,脑髓充实才能发挥正常的生理功能,才能正确调控人体五脏六腑功能。

《诸病源候论》提出:“肝气不足,则病目不明……善悲恐,如人将捕之。”《医砭》谓:“百病皆可生于郁……郁而不舒,则皆肝木之病矣。”可见人体的思维情绪变化亦于郁病的产生与肝相关。张景岳在“因郁致病”中也提出了肝郁与情志密切关系,如肝主疏泄,性喜条达而恶抑郁,若长期情志失常,肝气升降失司,气机郁结,变生抑郁诸症。可见,肾精亏虚是更年期抑郁症致病基础,脑肾失济为其致病关键,而肝失疏泄、肝气郁结为重要致病因素。

2.3 更年期抑郁症气血痰火“诸郁并见”

步入更年期后人体处于阴阳易失衡状态,在这个敏感多虑的特殊时期,情绪易于波动,情志刺激易诱发脏腑功能失调。频繁的情志不遂,使肝气郁结、气机不畅、气郁日久则衍生出血郁、痰郁、火郁[7],使阴阳平衡失调,神志失守,精神抑郁。

首先血之循行需要气的推动,肝气郁结,气机不利,血行不畅,瘀血内阻为血郁,表现为女性月经色暗有血块,面色晦暗;其次脾胃的升清降浊与肝的疏泄息息相关;若肝木乘脾、脾运化失常、中焦壅塞、化生痰湿发为痰郁,症见脘腹胀满、食少便溏、痰浊上蒙清窍则头晕昏沉、思维迟缓等;再者气郁日久化火生热,热扰心神,出现烦躁不安、急躁易怒等火郁等临床表现。

综上所诉,肾精亏虚是更年期抑郁症的致病基础,脑肾失济为其致病关键,而肝气郁结为重要致病因素,以肝气郁滞为先,气血痰火“诸郁并见”,是更年期抑郁症的病机特点。

3 厘定更年期抑郁症证型

唐启盛在前人经验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指出肾虚肝郁为更年期抑郁症临床常见证型。认为更年期抑郁症属本虚标实之证,肾虚为发病基础,即肾精亏虚为本,肝郁不舒、气郁日久衍生出血郁、痰郁、火郁等邪实为标。

肾虚与肝郁互为致病因素,导致并加重疾病症状,如肾精亏虚、水不涵木,肝失滋养则疏泄失职,郁郁寡欢,胸闷喜叹息;肾阳亏虚、肝气失于升发则出现悲观消极、情绪低落、形寒肢冷、胸胁胀满等症状;情志不舒,肝气郁结,日久化火伤阴,下及肾阴则表现为烦躁不安、五心烦热;或肝血不足,肾精化生乏源,脑髓失养,髓海空虚,神机失控则情绪失调、感觉异常。临床上也发现,许多更年期抑郁症患者除情志低落、悲观消极之外,还具有腰膝酸软、性欲减退、月经不调、胸胁胀满、失眠健忘、倦怠疲乏等症状,与肾虚肝郁病机相契合。

4 确立治法

针对肾虚肝郁型更年期抑郁症治宜标本兼治。唐启盛在临床上采用“益肾调气法”以益肾补虚、调气安神。

4.1 益肾调气法

益肾即补益肾精,其概念涵盖填肾精、益肾气、温肾阳和滋肾阴。肾阳不足,肾中阳气无法宣发畅达,则见言语动作减少或迟缓、畏寒、嗜睡等精神情绪及形体功能低下;肾阴不足,则见形体瘦弱、月经紊乱、潮热盗汗、五心烦热,故温肾阳使肾阳温煦、兴奋作用正常;滋肾阴则阴血充盛,心静身安;肾精充足,则脑神得养,头脑清晰,神志正常。

调气即调畅气机,不单指疏肝解郁也包括调理三焦之气机。更年期抑郁症气血痰火“诸郁并见”,以肝气郁滞为先,在临床多通过活血化瘀、健脾祛湿化痰、清肝泻火、滋阴清热等方法以疏达气机。正如《素问·举痛论篇》中所曰:“百病生于气也”,若机体气机调畅顺达,则“阴平阳秘,精神乃治”。

4.2 从“脑神”论治,调神之法贯穿治疗始终

脑主神明,主神思感知,调节情绪。若脑神失用,神机失常则言语失控、情志失调、感觉异常。唐启盛善用调神之法,或重镇安神,或养心安神,或补肾安神,或怡情安神等,务使脑神得养、神机得控则抑郁可愈。

4.3 注意时时顾护脾胃

脾胃为人体气血生化之源,为一身气机运转之枢纽。脾胃升清降浊正常则三焦气机通畅,脏腑功能升降如常。在临床用药时需注意时时顾护脾胃,若妄用寒凉滋腻之品,又不注意顾护则碍脾伤胃,中焦壅窒,气机升降失司,反而使郁者更郁,病情加重。

4.4 注重心理疏导

唐启盛主张身心并治,既要重视药物的辨证施治,也要重视心理疏导。正如《临证指南医案》所言:“郁病全在病者能移情易性。”在治疗前予以疏导之法,打开其心结,消除恐惧和疑虑,树立患者信心,提高依从性,为药物治疗奠定基础;其次,在治疗过程中,注意沟通交流,须知疾病的治疗要持之以恒,并予以鼓励与肯定使其坚定意志;另外,鼓励患者适当增加一些业余爱好,如听音乐、慢跑等转移患者对疾病的注意力,使患者心情豁然,情志调畅,药物治疗事半功倍。

5 临床经验方药

针对肾虚肝郁型更年期抑郁症,唐启盛总结出治疗经验方“颐脑解郁方”[6]。方药组成:刺五加30 g,柴胡15 g,栀子10 g,白芍20 g,郁金20 g,珍珠母30 g(先煎),磁石20 g(先煎),五味子20 g,山药20 g,黄连5 g,生甘草10 g。

刺五加为治肾虚体弱之要药,本方重用刺五加为君以补肾益气、安神益智;柴胡透表泄热,善理气疏肝解郁;郁金既能活血也能行气,有凉血清心、解郁行气之功;白芍有养血柔肝、敛阴止汗之效,三药合用为臣,共奏疏肝理气、养血柔肝、和血止痛之功;五味子、珍珠母、磁石三药同为佐药。五味子益气生津,宁心安神;珍珠母与白芍相须为用,益肝阴、平肝阳,养肝体以助肝用;再加磁石补肾益精、镇静安神,磁石主入肝肾经与刺五加相合补益肝肾、聪耳明目之力增,与珍珠母相合则顾护真阴、震摄浮阳之效更佳。

唐启盛强调用药需注意时时顾护脾胃,为防珍珠母、磁石之质重碍胃,用山药健脾养胃,固肾益精;再加些许栀子、黄连以清气分郁热,最后以甘草调和诸药为使。

以“颐脑解郁方”为主方,使用时结合病情辨证加减,注意辨别阴阳虚实,注重虚实兼顾原则,细心体察应用于临床颇多捷效。

6 典型病案

患者朱某,女,49岁,2019年11月26日初诊:主诉情绪低落1年。患者1年前自觉上腹部不适,伴反酸烧心,查胃镜示“反流性食管炎”,后一直觉得上腹部有异物,怀疑自己得了“胃癌”,心情愈发压抑,出现情绪低落、时欲流泪、难以自制等,怀疑其爱人对其隐瞒病情,每因家庭琐事与爱人争吵,胸闷喜叹息,时有潮热,夜间汗出明显,伴乏力、腰膝酸软。现症见表情淡漠,悲伤欲哭,不愿与人交流,问诊过程中不自觉伤心流泪,善忘,乏力,腰膝酸软,胸闷喜叹息,时有心悸,入睡困难,易醒且醒后不易再入睡,小便清长,大便不成形,食欲下降,食后胃胀伴反酸,舌淡苔白腻,脉沉弦。曾孕2剖腹产1女,近1年月经延后,末次月经2019年9月15日,平素月经量少,色暗,否认慢性病史。蒙哥马利抑郁评定量表17分,轻度抑郁;SDS自评抑郁量表标准分55分,提示轻度抑郁状态。西医诊断更年期抑郁症,中医诊断郁病,属肾虚肝郁型,治宜益肾调气、解郁安神。方药颐脑解郁方加减:柴胡15 g,白芍20 g,郁金20 g,刺五加30 g,珍珠母20 g(先煎),酸枣仁20 g,生龙牡各20 g(先煎),五味子20 g,山药20 g,山萸肉15 g,女贞子15 g,焦三仙各15 g,沙棘10 g,生甘草10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建议患者听音乐放松心情,适量运动如慢跑、跳舞等。

按:患者49岁,近1年月经紊乱,此次停经72 d未行,表明已有肾精不足、天癸欲竭征象。肾精亏虚,脑神失养,复因情志因素,疑虑过多而肝郁不舒,肝气失于升发,故见情绪低落,时欲流泪,难以自制;患者情志郁结,气机不畅,故胸闷喜叹息;善忘,乏力,腰膝酸软均为肾精亏虚之征;舌淡苔白腻,脉沉弦为肾虚肝郁之象,故治疗以益肾调气、解郁安神为法,方用“颐脑解郁方”加减。全方以刺五加为君药益肾填精、安神益智;山萸肉、女贞子滋补肝肾;柴胡、郁金疏肝行气解郁;珍珠母、白芍、五味子柔肝敛阴;患者有反流性食管炎,此次食欲下降,食后胃胀伴反酸明显,故加山药、焦三仙、沙棘以健脾和胃、消食化滞;患者时有心悸,梦多易醒,故加酸枣仁、生龙牡以养心镇静安神。

2019年12月3日二诊:患者自诉情绪好转,虽仍有悲伤欲哭之感但能自制,胸闷、乏力较前明显改善,食后胃胀反酸较前好转,入睡仍困难,但睡眠时间较前延长,仍有多梦、腰膝酸软、善忘、舌脉同前。原方加黄精15 g,巴戟天10 g,继服 14 剂。

按:患者服药后症状缓解,但仍表现梦多、善忘、腰膝酸软等肾精亏虚之象,故在原方补肾基础上又加黄精、巴戟天补肝肾、强筋骨。

2019年12月17号三诊:患者近日均情绪稳定,偶有悲伤欲哭之感能自制,腰膝酸软较前改善,无胃胀反酸,入睡时间较前缩短,大小便可。上方减珍珠母、生龙牡、柴胡,加党参10 g、制首乌15 g,继服14剂以巩固疗效,此后患者未再就诊。

按:在原方补肾的基础上,增加黄精、巴戟天补肝肾、强筋骨,患者服用后各症状均明显好转。然考虑患者更年期肝肾亏虚日久,故又加何首乌养肝肾之阴以巩固疗效;患者病因忧虑脾胃而起,邪虽去而脾胃仍虚,加党参以健脾益气。治疗全程标本兼治,3次方药调整均以益肾调气为中心,通过温肾阳补肾阴,使肾精充足、脑神得养、心静神安,通过疏肝健脾和胃调气,使气机顺达,身心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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