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村记
2021-03-28朝颜
朝颜
画面打开,银杏树站在中央。没错,它们曾经是村庄的配角,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主角。
村庄里的人都去了哪儿?也许是高岭太高,也许是繁华太远,人们纷纷搬走,迁徙,奔向了新的生活,留下这六十多棵银杏树,愈发伸展自如地活着,活得比谁都长。相传是唐朝大将郭子仪后裔的一个分支,由定南洪州迁至万安县五丰镇西元村,在这一片山地上垦荒定居。一群跋山涉水寻找居处的人,该有多么热爱这一种树木,才会随身携带着银杏树种。这一栽,竟构建起一座村庄四百多年后的格局。
在大山深处,日出日落、雾气晨岚,以及一棵树的春夏秋冬都是自然的。万物都嵌在坡和坎的跌宕、沟与壑的俯仰中,人一走,山便更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银杏们一寸一寸拔高身子的声音。就像酒在深巷子里酿着,管他有没有人来闻,管他有没有人来沽。
草木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深下去,银杏也这么一日一日地长下去,如果不是有人重新进入正在撂荒的村落,它们就这样屏气凝神地长一干年,也未可知。
据说,最初是几位摄影家,不知怎么来到了高岭。那必然是一个深秋,山风不紧不慢地吹着,落叶纷紛扬扬地寻找归宿,满天满地都是沉醉的黄金。于是,银杏的美遇到了善于捕捉的眼睛和镜头,一种藏于深闺的矜持被示于众人。
再后来,便有了一拨一拨的人纷至沓来。人的心灵总是喜欢不断地出走与回归,世代生长在村庄里的人,千方百计地往城市里奔;而久居城市的人,又挖空心思追求大自然中的放空和自由呼吸。
刚入村口,我就被田坎上两棵枝干粗壮、华盖硕大的银杏树惊住了。这时是冬天,南方的草木还停留在秋天的序列里。金黄的叶子大多还未熟落,它们铺开在树冠上,那样丰满,那样阔大,我以为最美的事物莫过如此,停下来不住地拍照。及至后来朝山的高处、村落的深处行走,才知道一整个银杏群落构成了多么浩瀚的美,简直要将我淹没,而且是那种找不到出路,也不想寻找出路的淹没。
小径弯弯曲曲地朝高处延伸着,我是踩着一地的黄金往上行走的。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整个原野和山冈,银杏树都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将我小小的身影裹在怀中。有时候落下几片叶子,轻轻拍打我的肩膀;有时候弯下身来,为我搭一座童话般的拱门;有时候它们并成一排,在相互的摇晃和碰撞中发出唰啦唰啦的响声,似乎正在热切地致欢迎词。这盛大的、铺张的金黄,遮蔽了天,也遮蔽了地,让人的心里、眼里,过去、未来,便只剩了这金黄,这银杏,这满目的成熟和摇曳。这时候,那群山,那梯田,那老屋,那菜畦,尽皆成了银杏的陪衬。人也一样。
谁能想到呢,一座曾经被废弃的村落,因为银杏一朝成名。一座土夯的旧屋前,一位大叔正在禾坪上爆米花,屋旁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正将黄叶子轻盈地撒在屋顶的青瓦上。大叔在这里售卖一些自家酿的糯米酒,还有蘑菇、笋干等山货。问他日子过得可好,他点着头,一脸的笑意像银杏那样灿烂。
从前与银杏相伴的日子里,总觉得更好的风景在远方。回头再看,这里又全都是风景。现在,人们干脆把这个村落叫做银杏村。因为,它们才是这儿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