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朝鲜劳动党八大

朴东勋

2021年1月5日～12日，朝鲜劳动党召开了第八次代表大会。本次大会是在半岛和平进程迟滞不前、美国政府换届以及国际制裁、新冠疫情、洪涝灾害等多重压力造成朝鲜经济严重萎缩的大背景下召开的。朝党代表大会决定着朝鲜今后若干年间内外政策的基本方向，进而有可能对东北亚大局产生影响。

朝鲜劳动党的代表机制

解析朝党八大之前，有必要了解朝党的代表机制。

朝鲜劳动党有两种全国性代表机制：劳动党代表大会和劳动党代表者会议。劳动党代表大会是朝党最高领导机关，建党70多年来共召开八次。1945年10月，当时的朝鲜共产党召开了西北五道党负责人暨党的积极分子大会（朝鲜认为这是第一次党的大会），开始组建中央组织机构。1946年朝鲜共产党与朝鲜新民党合并为朝鲜劳动党，1948年3月召开朝鲜劳动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为建国事业奠定了基础。历经朝鲜战争以及战后重建阶段，1956年4月朝党召开三大，推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并提出了人民经济发展五年计划。1961年9月朝党四大如期召开，宣布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完成，再次提出人民经济发展七年计划。但由于七年计划未能如期完成，1966年朝党做出人民经济发展七年计划延期三年的决定。1970年11月朝党五大召开，宣布已实现自立的社会主义工业国建设目标，并提出人民经济发展六年计划。由于其效果依然不甚理想，在1980年10月召开的六大上，朝党以十大愿景目标替代了以往的经济发展多年计划。在此次会上金正日被正式确定为“惟一接班人”。此后，朝党代表大会处于停滞状态达36年之久。

朝鲜劳动党代表者会议至今召开过四次，是在两届代表大会之间中央认为有必要时召集，旨在讨论党的政策、路线以及组织人事等紧迫问题。比如，1958年第一次会议讨论了“党内统一和团结问题”;1966年第二次会议讨论“当前形势与党的任务”，并提出“国防、经济并进战略”;时隔44年后，2010年召开第三次会议，金正恩获选为中央军委会副委员长和中央委员，领导人接班进程正式启动;2012年第四次会议正式推举金正恩为朝鲜劳动党第一书记。

因此，党的代表大会是朝党制定党和国家路线政策最主要的议事、决策机制;代表者会议是讨论解决国内外重大紧迫问题的重要代议机制，但具有临时会议性质，是朝党代表制度的重要补充。不过，由于复杂的国内外环境以及朝党的政策路线调整，在特定时期，党的代表机制未能正常运行。

2016年5月，朝党召开七大，提出人民经济发展五年战略目标。七大期间，朝鲜召集中央全体会议六次、政治局会议22次，并多次强调定期召开党的会议的必要性。在今年召开的八大上，朝党修改党章，再次规定“党的大会要五年召开一次”。概言之，金正恩执政以后，朝党建制逐步得以恢复，制度化、程序化进一步加强。

八大会议内容与政策取向

自朝美河内峰会以来，双方谈判迟滞不前，朝鲜“主动外交”未能缓解制裁局面。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和接二连三的洪涝灾害，使本处于慢性危机状态的朝鲜经济雪上加霜。2020年8月，朝鲜召开七届六中全会，分析“国内外严峻形势”，承认“国家经济增长目标未能达到预期”，并宣布 2021年1月召开八大，“总结当前存在的问题和不足，提出新的斗争路线和战略战术”。

金正恩在八大上表示，美国等敌对势力的制裁封锁，以及自然灾害、世界卫生危机等“客观因素”严重阻碍经济工作，由此国家投资和保障工作未能落实到位。不过，他还强调“如果只赖于客观条件，主体将会失去发挥作用的空间”。概言之，朝鲜将“国际环境基本不变”设为前提，把找出问题的方向定在内部。七届六中全会后，朝鲜从基层开始自下而上征求意见。比如，组建非常设中央检查委员会，下派各小组到生产一线进行摸底调查，在此基础上中央再次下派各职能部门进行针对性调研，形成提案。当然，从朝鲜目前的政治环境来看，这种征求意见方式在更多的层面上倾向于自我批判和反思。也许是因为这一缘故，八大所公布的整体战略方向“求变”色彩淡化，以稳为主的政策取向显得更加突出，尤其在经济领域更是如此。

2021年1月5日～12日，朝鲜劳动党召开第八次代表大会。

2016年5月6日～9日，朝鲜劳动党召开第七次代表大会。

金正恩在本次大会上分三天进行了将近九个小时的总结报告，而朝中社报道出来的相关内容充其量也就是整体报告的1/4。朝中社特意说明，报告以及八大决议书全文将作内部资料下发到各级党组织。根据目前所公布的内容，本次大会主要表达了以下几个方面的政策取向。

首先，进一步巩固和提升党对国家的领导地位，加强党内监管力度。八大继续强调“加强党的惟一领导体系”，并恢复总书记（金正恩的党內职务因此由委员长改为总书记）、书记局（此前称政务局）建制，突出了最高领导人的“绝对权威”。在修改党章时，“把人民群众第一主义确立为党的基本政治方式”，取代了七大时期“先军政治”的相关内容。八大修改的党章确认“党中央政治局常委讨论和决定政治、经济、军事上的重大问题”，并追加“讨论党和国家重要干部任免”和“受党首脑的委托可以主持政治局会议”等权限。与此同时，从中央到地方扩大检查委员会的职能和权限，进一步加强党内监管力度。八大强调中央检查委员会要在“树立纪纲、监督调查有碍于中央惟一领导的违反党纪以及耍官僚、营私舞弊等一切行为”方面发挥作用。

其次，“整饬整顿、巩固充实”成为八大经济政策的主方向。八大强调五年计划基本主题依然是自立更生和自给自足。朝鲜认为，未能科学制定战略目标、科技未能在经济领域发挥牵引作用、未能及时做好整顿经济工作体系和秩序是总结七大时得到的教训。由此，“把恢复整顿经济工作体系和相关部门有机联系起来，巩固和充实自立基础，以推动和保障经济在不受任何外部影响的情况下保持正常运转”成为本次经济战略总目标。具体措施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产业领域。把冶金、化工等基础产业作为保障其他产业正常运转的主要突破口，加大对煤矿等矿产业的经济投入以恢复产能，实现机械工业生产多样化，强调轻工业原材料国产化、再生化。第二，科学技术。改善管理体系，形成科技成就共享机制，以实现“依靠科技推动生产正常化、现代化和原材料国产化”。第三，经济管理体系。整饬国家计划经济整体氛围，提升国家对经济领域的统筹管控能力。本次大会重点强调了自立经济、计划经济，没有再具体提出“社会主义企业管理方法”“我们式社会主义经济管理方法”“激励生产积极性”等略带有改革意义的相关论述，而且在商业领域强调了“国营商业的社会主义性质”，商业服务活动要“恢复国家的主导作用和调整管控能力”。当然，金正恩在八大结论中提到“为优化经济管理方法，要把试验采用的方法和经营管理、企业管理经验结合起来”。这说明朝鲜并未完全否定各种“经济改善管理措施”。

最后，继续发展和提升核导能力以及整体国防力量，为即将到来的朝美、朝韩博弈加大筹码。对朝鲜来讲，国防与外交一直是黏合在一起的。加强国防力量一是为了捍卫国家主权，二是为同美韩博弈增大增多筹码。朝鲜通过八大公开表明“核力量建设是国家建设征程中必须首先攻占的战略性制高点”。朝鲜通过两次阅兵展示了新进研发的多种新型“战略战术武器”，通过八大报告详细阐述了今后国防力量的总体发展方向。不论新式武器实际效能如何，人们至少可以发现朝鲜展现国防力量的基本意图：不仅拥有战略武器，而且还有战术武器和先进的常规武器;不仅有远程打击能力，而且还有短程、非对称打击能力;更先进的战略战术武器仍处在研发当中。换言之，朝鲜评估当前半岛局势之后，开始拓展其威慑范围和能力，在主要针对美国的同时，一定程度上还包括了周边区域，尤其是韩国。

在此基础上，朝鲜针对三个不同方向表达了自身的外交立场。第一，进一步发展和扩大同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尤其向中国表达了继续发展双边关系的良好意愿。第二，朝韩关系已经处在十字路口。“韩国能否停止敌对行为、能否诚实履行北南宣言、能否在根本性问题上发挥更多作用”是恢复双边关系的基本前提。第三，“无论美国由谁掌权，美国这一实体和对朝政策的本心是绝不会改变的”，这是朝鲜对当前美国对朝政策的总体判断。由此，重申美国取消对朝敌视政策是建立新的朝美关系的关键，并阐明将本着“以强对强、以善对善”的原则同美国打交道的基本立场。

政策调整背后的政治动机

综上，尽管八大所提出的整体战略在指向上有所“收紧”，但依然处在2019年年底所提出的“正面冲突战”总体框架之内，也就是稳定国内经济，以应对外部的不确定性。当然，朝党八大是“根据现实发展要求”，在“严正总结党中央工作”的前提下提出“新的斗争方向、任务和改善措施”，在策略上还是有些调整。

第一，八大意味着金正恩治国理念的基本确立。金正恩执政以来，朝鲜一直致力于树立党的权威以及党对国家领导体系的建构。2012年朝党第四次代表者会议把金日成—金正日主义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最高纲领。2015年以建党70周年为契机，金正恩正式提出金日成—金正日主义的本质就是人民群众第一主义，并通过本次八大规定人民群众第一主义是朝党的基本政治方式。朝党逐步抹去过去“先军政治”的烙印，以金日成—金正日主义为基础，确立了金正恩指导理念。概括来讲，如今执政党权威重新树立，制度化建构取得成效，党对军队的掌控能力得到稳定。与过去相比，理念、制度规范体系、领导人等各要素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凑。

第二，稳定经济成为当前朝鲜所面临的最紧迫的问题。在制裁和疫情之下，朝鲜经济目前主要面临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对机械类、电机电器类等资本品、中间品的进口限制，影响了朝鲜的整体生产秩序，导致出现产能下降和供不应求的现象，并有扩大通货膨胀的风险。二是由于煤矿等主打出口产品出口受限，不仅导致产能下降，还扩大了贸易赤字，进而对外汇、进口等方面形成压力。三是在价格双轨制下，加强企业自主性（放权让利）政策刺激利益主体逐利而动，影响国家财政收入及资源统一调配。朝鲜尽管没有否定各种改善管理措施，但在制裁、疫情等复杂环境之下，应对“经济萧条潜在因素”变得更加紧迫，朝鲜只能更倚重于内部整顿、整饬氛围，恢复和巩固内循环结构。八大强调，“如有依旧仗着自己的特殊性阻碍国家统管的现象出现，无论它是什么单位都要给予严厉制裁”。

第三，对外环境不确定性加剧，朝鲜要重新洗牌，调整博弈架势。朝鲜从2018年以来的“主动外交”中吸取了教训，认清外部环境不会因朝鲜的主观意志而轻易转变。尽管2018年朝韩签署了军事协议，但韩国仍不断引进尖端武器，持续加强常规军事实力。在北南军事差距不断扩大的趋势下推进无核化，对朝鮮来讲是不符合逻辑的。朝鲜必须在军事方面占据优势，才能在朝韩博弈中占据有利地位。这就是朝鲜不断展示各种战术武器的主要原因。当然，鉴于美国新一届政府重视同盟关系，韩美协调对朝决策的政治空间有所增大，因此，朝鲜希望施压韩国在“根本性问题”上进一步发挥作用。当然，朝鲜外交主要方向依然是美国，但朝鲜认清了不管美国总统由谁来当选，双方博弈的长期化都是不可避免的现实。理念外交、同盟外交将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主旋律，加上中美战略竞争所具有的不确定性，这些都使朝鲜无法看好朝美关系前景。除了摆出强硬姿态以外，朝鲜似乎还没有找到打破困局的有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