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2021-03-25
鼻尖上的香椿叶
朱宜尧(黑龙江佳木斯,国企职员)
父亲抓住教育的机会,就没完没了地唠叨。有次吃午饭,就我们俩。他做好了饭,叫我来吃。正上初二的我,那天下午要参加期中考试。中午他早早回来做了排骨炖山药、香椿炒鸡蛋。浓密黑发的父亲说,春季多吃香椿对肝好,降火气,又明目。我倒是不以为然,这香椿在我们小城卖得很贵,但我只觉得又苦又臭的香椿,像父亲的臭脾气。
我虽不爱吃,却也不摆出愁眉苦脸,象征性夹几筷头。父亲又来了,说香椿好,绿色养目,多吃对身体好。我点点头,硬着头皮吃下去。父亲看了看我,继续吃饭。我用余光看到了父亲瞧我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父亲又看了看我,他还是没说话,我俩自顾吃饭,相对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父亲终于忍不住了。
“你鼻尖上有片香椿叶。”
我一听,赶紧拿了下来。
“这么半天了,我一直注意到你鼻尖上的菜叶,你却只顾吃饭,根本就没发现,这就好比你身上有缺点,自己发现不了,别人指出来,你又不愿意接受。”
父亲的一番话说到了我心里。因为就在昨天我还为一道地理题和母亲争吵不休。母亲说,尽可能要把世界重要的國家地图记下来。我倔强地和她争吵起来,以老师没让记为理由,一大早闹得全家不愉快,想想真不值得。母亲是好意,怕我地理结业达不到满分,可我改不了犟脾气。
后来学到中国传统文化时,记住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句,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要懂得接受善意的提醒,哪怕意见相左相悖,也最好听进别人的告诫,那里面有对你的爱,对你的善,他希望你好。
其实想想,世界上能为你说这些话的人不多,寥寥可数,他都是呵护你的。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都是古训,教导那些一意孤行听不进言语的年轻人,告诫他们如何行事成人。
感谢父亲,感谢母亲,他们养育了我,教会了我很多为人的道理。
时光荏苒,世事沧桑,父亲已年逾古稀。
此后每年香椿下季,总能想起那个和我一起吃午饭的父亲,那时的他还是浓密黑发。
唤不醒
崔立(上海,公务员)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站台前,一左一右,两排整齐站立的排队的人群等候区前,在左边突然窜进了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中年女人,皮肤白皙、乌黑的齐耳短发,一个洁白的高档小挎包,不时地飘散起一股淡淡又舒适香水的味道。这的确,是个看过第一眼,哪怕你再看一眼,都觉得是高贵上档次的美丽女人。
但此刻,这个美丽女人,就有那么点不和谐地站在边上,像因为她一个人,而开了这第三排。当然,这也是原本不该出现的第三排。美丽女人稳稳地站在那里,不像是多开了一排的那种不自然。刚刚,美丽女人先是站在了左右排的中间,站立了一会,退到了后面,迂回着又到了前面。我站在左排的前列,美丽女人就站在我的身旁。我看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眼女人。说实话,这确实是一个无论从长相,到穿着打扮,再到气质来说都让人看了一眼又想再看一眼的美丽女人,哪怕她是已经到了中年的年华,依然是美丽非凡的容颜。而我,倒也不是想着去多看这美丽的容颜,我真正想着的,还是希望我能提醒到她,在我一次次的瞩目中她能有所醒悟。醒悟到她此刻的位置,这个本不该她这么高雅的人应站立的位置。我忍着,狠狠地忍着,以不让自己说出来。但是,这个眼前的美丽女人,她始终是没有任何的动静。终于,我忍不住了。我说:“对不起,你能排队吗?”我说着话,眼睛也到了她的脸上。美丽女人的脸,像没听见任何风吹草动般地平静。美丽女人无动于衷地,还在那里,一步也没有挪动。似乎,根本没听见我讲话一样。我又看了美丽女人一眼,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过什么了。
我转过头的脸,看到了旁侧的一个男人,朝我摇了摇头,一副你随便怎么说她也不会听的表情。
这让我想到了一句话:你永远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轰隆轰隆地,地铁的声音由远至近,呼啸着而来。像是有一阵风,隐隐地吹起我的衣角,也吹起了美丽女人的发丝。
抱团取暖
吴平(安徽合肥,保卫科职员)
陪妻子回娘家。大舅哥打来电话说,去年腊月我给老人家买了个取暖器,你们回家的时候告诉老娘,别舍不得用,电费我都缴过了,另外,要让她注意用电安全。
九点出门,城市公交转城际大巴再转乡村公交,然后步行六里路,下午一点钟,我们终于到了与六安一河之隔的岳母家。
八十五岁的岳母一个人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见我们回来,眯着双眼,高兴地问这问那。岳父十多年前因病去世,大舅哥也曾把岳母接到合肥住过一段日子,但岳母的性子急,脾气耿直,耳朵不好使却又喜欢管事,不到两个月,老人家便不习惯地吵着要回家。岳母倔强地说,这里又不能养鸡种菜,小区人说话我也听不懂,不如回老家一个人过自在。
我们都劝她:“您在大哥家生活毕竟不用自己每天买菜做饭,一旦头疼脑热,也有人照顾。”岳母不听,头摇得像拨浪鼓。
拗不过,大舅哥只好把岳母又送回了张母桥将军山的老家。也别说,这么多年一个人在村里度日,除了腿偶有疼痛,老人家的身体一直硬朗,这也让几个家在上海合肥的子女心安了不少。每每我们坐到一起聊到这个话题,都无比感慨:老人身体健康真是做子女最大的福气。
大舅哥买的取暖器就摆在岳母家的堂屋,两个我不认识的老太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惬意地烘暖聊天,妻子上前,给我介绍说这是村东西头的两个大婶。
第二天上午,我和妻子去镇上帮岳母买些生活用品。回来的时候,看见岳母又在堂屋的取暖器边和三个老太太聊天,她们每个沟壑纵横的老臉上都隐约刻着一份惋惜。妻子诧异地问起缘由,原来,隔壁的那一家老太太刚刚在合肥的医院检查出来得了淋巴癌,是晚期的,医生说最多只有两个月的日子了。
就是你每次回来都发烟给她抽的那个婶子,今年七十八,比我还小七岁呢。岳母好像是怕我听不懂她的舒城方言,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然后用腰间的围裙擦着眼角,转头望着门口,一声叹息。
和岳母一样,她也是一个空巢老人。
岳母似乎想起了什么,弯着腰,慢慢站起身子,从里屋拿出了一袋核桃和一包开心果,拆开,倒进了葫芦瓢,对那三个老太太说,吃,你们拿着吃啊。话一说完,顺手又把取暖器往老太太们的身边挪了挪。
连续两个晚上,妻子和岳母都在床上聊天到深夜。妻子说,我们这次回来岳母异常高兴,说她腿也不疼了,身上也有力气了,吃饭也更香了。
我们在岳母家待了三天,每一天,都有几个老太太晃晃悠悠地从门前的乡村水泥路上走过来,然后和岳母一起坐在堂屋,围在取暖器旁,边烘火边聊天。
妻子悄悄地说,老娘有点傻,只要老太太们过来坐,她都把取暖器开到最大,总是把最暖最热的位置留给别人,自己却坐得偏偏的。你看,我们每次给她买的零食她都散给别人了。
我笑笑,想了想说,你家老娘她本来就是一个热心善良的老人。
其实,我知道,岳母那样做,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为了让和她一样依然留守在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老太太们能更多地聚在一起,相互聊聊天,说说话,抱团取暖。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丝丝的细雨,把门口的田野和远山浸渍成一幅灰色的水墨。几个老太依然在堂屋勾腰围坐,或聊天,或发呆,打发着她们生命的冬季。
岳母也坐在一旁,偶尔抬头,眯着双眼,望着我和妻子,脸上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