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危,医生儿子冷漠“尽孝”让人泪目
2021-03-25不老的树
不老的树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医生也不例外。当病人是自己最亲密的家属时,他们又能否保持清醒和理智?急诊室来了一位同事的妈妈,在病人生命垂危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放弃治疗。被亲姐姐骂“不孝”的他,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母亲重病
有人说医生见惯了生死,所以冷漠。其实不然,临床干得越久,见的人越多,才知道对生命的敬畏。有时候医生是神一般的存在,他能将病人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有时候医生又很“无能”,面对疾病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从自己眼前消逝。可不管是哪一样,只要拼尽全力,我们就问心无愧。
晚上9点,急诊大厅里零零散散几个病人在排队等待就医或者等检查结果,前一秒大家还感叹今晚还算风平浪静,可后一秒120的呼啸声就夹杂着南方阴冷潮湿的风涌进了急诊大厅。
随车医生还在交代着病人的情况,我凑近病人一看,是一张我熟悉的面孔。病人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肿瘤晚期,全身早就多发转移了,最近因为反复低血糖来住过几次院。陪同而来的是一个一直在哭的中年女性,自稱是老太太的女儿,可我却是第一次见她。
病人这次的状态不是很好,明显衰竭状态了,血氧饱和度不到40%,血压测不到,血糖1.4,静脉通道都建立不了。老太太意识淡漠甚至已经没有痛苦表情。
没过多久,范肖海走进抢救室,他是我们医院心胸外科的医生,也是我的同事。而病床上的老人就是他的妈妈。他看着监护仪上的指数,表情凝重,一脸疲惫,眼里还有因睡眠不足而没消退的红血丝。
他沉默着一直没说话,身旁的姐姐无助地抹着眼泪,用手拽着范肖海的胳膊说:“你快去救妈啊,你也是医生啊。”
范肖海站在那里,嘴唇紧闭,一动不动。
姐姐不死心,又来跟我说:“医生你救救我妈妈,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我刚回来没几天,她就不行了,我还没好好孝顺她呢,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我看着范肖海,他无力地低下头,拳头紧握,此刻正在做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决定。舍不得妈妈走,又舍不得妈妈受苦,范肖海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着。过了一会,他向我点了点头。
我对姐姐说:“老太太是肿瘤晚期,已经全身多处转移,现在这个情况,积极治疗不是最佳方案,延长十天和延长一两天没有多大区别,只会让老人更痛苦而已。不如就这么让她走吧,你们可以抓紧时间准备后事,如果不治疗最多撑到明天早上。”姐姐直摇头,哭着说:“什么肿瘤晚期,我妈妈什么时候得了这个病,我为什么不知道,不可以放弃治疗,我要求积极治疗,我是她女儿,听我的。”
在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病人在生死关头,如果有儿有女,一般听儿子的。彷佛儿子才是一家之主,是有权签字的那个人,家属之间也很默契地认同这个规定。
姐姐一直哭,她看了看病床上的母亲,又看了看我。无助的她不断用手捶打着范肖海的胸口:“你去跟医生说,求她救救妈妈,她是你同事,她听你的。”可无论姐姐多么用力地打,范肖海站在那里就是不松口。
抢救室里还有其他病人,范肖海试图拉姐姐出去说话,可谁知姐姐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巴掌重重地打在范肖海脸上,她质问范肖海:“妈妈生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积极治疗?为什么不做手术,那个人是你妈妈,你怎么可以如此冷血,怎么可以不抢救,由着她去死,你这个不孝子,妈妈平时最疼你了,你却巴不得她立马去死。你穿着这身白大褂,是治病救人,不是见死不救,你对得起你这身衣服吗?我要投诉你,还有你同事,投诉你们见死不救。”姐姐拽着范肖海的衣领一直不撒手,声嘶力竭地要求积极治疗。几个护士见状合力把姐姐拉出抢救室。
就在这时,范肖海电话响了,科室里通知他手术时间到了。
范肖海对我做了一个歉意的表情,随即他缓缓脱下白大褂,放在一边,突然跪在地上,向老太太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次,他一直低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眼泪落在抢救室冰冷的地板上,哭湿了好大一片。起身之后,他擦掉眼泪,在抢救通知单上签下:放弃治疗。
范肖海穿上白大褂,一脸平静地对我说:“我一会还有台手术,早就定好的,没办法改期,有情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下了手术我就过来。”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医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伤心难过。穿上白大褂,他们就必须时刻保持理性,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多方衡量,然后给出最佳方案。脱下白大褂,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软肋,也会面临各种艰难的选择。
姐姐冷静之后,坐在母亲旁边,握着母亲的手一直絮絮叨叨,话着家常。
隐瞒真相
我第一次认识范肖海是在三年前,虽然是同一家医院,但因为接触不多,我和他不是很熟。有一天,他穿着便服,带着一个老太太说是要住院。他给我看了看他的工作证,是我们医院心胸外科的。我要看病历的时候,他说:“纸质版的我弄丢了,你在电脑上查吧。”
旁边的老太太埋怨道:“你都多大了,还丢三落四的,我都替你的病人操心,当医生的怎么能这样呢?”老太太嘴上埋怨,脸上却很高兴,一副以儿子为荣的表情。
趁老太太不注意,范肖海用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朝我摇了摇头。打开病人的病历,我吓了一跳,那上面赫然写着肿瘤晚期四个字,而主治医生正是范肖海。显然,老太太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她笑呵呵地对我说:“我就是身上有点不舒服,他非要让我来住院。医生,我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啊?他工作已经够忙的了,还要照顾我。”
我拍了拍老太太的胳膊开玩笑地说:“不麻烦,您儿子在我们医院可是很了不起的医生呢,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您来住院,给您安排个VIP室都不过分。”老太太高兴地说:“我儿子确实很有本事。”
把老太太收治住院以后,范肖海找到我说:“我妈的病我没跟她说实话,也请你替我保密。”我不解地说:“老太太这个情况,你完全可以收到你们科治疗,为什么放在急诊?”
范肖海说:“肿瘤病人,心理压力太大,多半是被自己吓死的。我让老太太住在我们科,大家凑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说露馅了,老太太再好哄,对号入座,自己的情况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你们急诊病人病情杂,什么病都有,她没办法对号入座。”
我一边感叹他的心思缜密,一边觉得他也不容易:“你放心吧,我会交代下面的护士在冬太太面前,说话注意的。”
老太太住院那些天,范肖海白天要上班就请护工照顾,晚上自己陪床。老太太心疼儿子,一直让他回家去睡觉,可范肖海坚持留在医院自己照顾。
有人问起老太太的病情,老太太说:“我儿子说了,没啥大问题,他说人像机器一样,时间久了就得来医院保养一下。我儿子也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他可厉害了,大厅的墙上都挂着他的照片。”怕别人不信,她还特地用手机拍下照片指给人看。
有时候看着老太太生龙活虎的,我心里也会好奇,老太太这种情况为什么不做手术?
有天半夜,范肖海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透过玻璃门,看着病房里的妈妈抹眼泪。我端了杯热水给他,他穿着白大褂,我就知道他今天值夜班,忙里偷闲过来看老太太一眼。我问他:“你没有其他家人了吗?”他苦笑着说:“老婆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已经焦头烂额,有个姐姐远嫁外地,姐夫也生病了,她一个人要上班,还要照顾姐夫和孩子。告诉她实情,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范肖海,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人生至黑又至暗的时刻,那是一条很黑的路,你只能靠自己独自去走,才能走出去。因为你除了走,别无他选。
他看着我问:“你不问我为什么不给我妈做手术?”我说:“心里是很好奇,但你是这方面的权威,不做手术肯定有不做手术的理由。”
他苦笑着说:“果然还是你们急诊看得开。我带我妈去了北京、上海很多家医院,也联系了这方面的权威,可都说我妈肿瘤的位置不是很好,手术成功率不高,反而带瘤生存会比较好。有时候我也想赌一把,可一想到就算做了手术,她往后的日子,大部分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又于心不忍。如果让她知道病情,她胆子小,能把自己吓死。我妈操劳了一辈子,一直念叨没机会出去玩,看看外面的世界。与其躺在病床上等死,不如趁这个时间,多带她出去看看。”
那晚,我们第一次加了微信好友。别人的朋友圈都是秀女朋友或是老婆孩子,范肖海的朋友圈是秀孝心。
没过几天,老太太出院了,范肖海趁着年假,带老太太出门去旅游。第一年,他带着老太太去了甘肃、青海、内蒙。第二年,他带着老太太去了广东、广西;第三年,他们去了三亚。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太太的精神早就不如从前,最后一年,大部分照片都是坐在轮椅上拍的。
这期间,每次旅游前后,老太太都会来住院,老规矩,还是住在急诊病房。
老太太有时会问我:“医生,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是不是快要死了?”我说:“是人都会生病,你来了医院,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就行了。”旁边的病人说:“是人都要死,只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活着就要开开心心的。”
因为不知道病情,加上对儿子的信任,老太太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三年之久。可这次病魔势不可挡地要带走老太太,我们对此都无能为力。
爱是放手
凌晨四点,范肖海做完手术下来了,姐姐握着母亲的手,早就已经熟睡。听见动静,她醒了过来。
姐姐说:“妈妈只是睡着了吧?你看她,表情平静,我回来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她睡得这么香。妈妈什么时候生病的,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如果不是这次扛不过去,你才叫我回来,你还打算瞒着我多久?”
范肖海叹了口气说:“你离家那么远,来回跑也不容易,加上姐夫生病了,你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姐夫,还有孩子。我怕你撑不住,在妈妈面前露了馅。”
“为什么不给妈妈做手术?做了手术说不定可以多活两年。”姐姐埋怨道。
范肖海用手整理着妈妈的头发说:“你记得咱爸是怎么去世的吗?我刚进入医院第一年,爸爸病了,当时带教老师不建议做手术,可我那个时候坚持,做了手术就有一线机会,不做就只能等死。可爸爸连手术台都没有下就走了。如果当初我听老师的话,不做那个手术,起码给爸爸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医生不是万能的,手术也不是万能的,没人能保证药到病除。这几年,妈妈不知道她生病了,她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这样就够了。”
姐姐沉默着不再吭声。
范肖海在伏在老太太耳边,一边用手整理着老人花白的头发,一边喊着:“妈妈,妈妈,是我,仔仔,妈妈。”因为他知道现在不在妈妈耳边多叫几遍,很快她就听不到了,他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凌晨四点半,监护仪上出现一条横线,老太太走了。
我宣布完死亡时间,姐姐愣愣地看着我,不可思议地说:“我妈妈走了?她就这样走了?”
我点了点头说:“肿瘤晚期是非常痛苦的,而低血糖昏迷致死可以说是最好的解脱方法,大脑处于死机状态,没有痛苦,老太太走得很安详。”
姐姐握著妈妈的手一个劲地摇,试图摇醒睡着的母亲。范肖海脱下白大褂,趴在妈妈身上泣不成声。那一刻,他不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不需要保持冷静和理性,他只是一个送走母亲的儿子。
妈妈是爱,妈妈是家,母慈子孝是中国人最为称颂,也是最美好的传统。幸福不是天花乱坠的宣言,幸福也不是花不完的金钱,是不管工作多忙都能经常陪伴妈妈。人的生命,又脆弱又短暂,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刻被按下暂停键。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有人可以自然衰老,有人被疾病无情地夺走生命。在面对生命不可逆的情况下,适时地放手,也许就是我们能给亲人最好的爱。
范肖海作为医生,更明白病重时人所承受的痛苦,更明白那种无力与结局。在外人看来,不积极治疗的他也许是不孝,但对他而言,让母亲有尊严又没有痛苦地离开,是他作为儿子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