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需要一支低技能的劳动大军吗？

本书围绕欧洲难民问题展开，以德国难民政策的发展历程为主线，回望德国“二战”历史及“欧盟”的成立与发展，穿插现代中东历史，深入梳理欧洲尤其是德国难民问题的发生、发展及当下困境，并就难民问题未来可能的发展趋势及其对欧洲产生的影响进行推测，对中国读者了解这一国际关系重要议题很有裨益。

德国确实存在技术人员匮乏的问题，但这只是局部问题，主要是巴登符腾堡州尖端企业聚集的地区。其主要原因是很多德国传统优秀企业建在远离大城市喧嚣的山沟里，对希望享受都市文化和娱乐生活的工程师和高级技术人员来说缺乏吸引力。

说句题外话，为什么德国那么多尖端企业云集巴符州，而且不显山不露水，不上市不张扬，总部设在飞机找不到甚至火车都不通行的地方呢？这和德国的工业化历史有关。100多年前巴登符腾堡那块山清水秀的宝地是农业较为发达的地区，因而也更加受到经济转型的冲击。不过危机总也暗含着机会，一些能工巧匠适应时代潮流，從家庭工厂起步。这不是天方夜谭，而是对德国西南部优秀企业扎堆儿这个现象的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据说生活在那里的施瓦本人没有什么别的喜好，专爱鼓捣机器和钻研发明。当然这也和他们地处山沟儿、缺乏娱乐和夜生活有关。

德国诸多行业世界冠军远离大城市的另一个原因是德国近100多年战乱频仍。特别在“二战”期间，大城市是盟军轰炸的重点目标，汉堡、柏林、慕尼黑、不来梅、斯图加特、德累斯顿、科隆，一个接一个的大城市被多多少少地夷为平地。这种不计平民伤亡的狂轰滥炸可以说是盟军对纳粹的以牙还牙，同时借此打垮德国的意志，摧毁德军的士气。想想看，在那个时代创业的德国人会把公司或工厂开在柏林或科隆吗？当然不会。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都知道，还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沟里更安全。德国的赫尔曼·西蒙教授提出的隐形世界冠军概念其实也完全可以从字面上理解。

书归正传。德国到底存不存在专业人才匮乏的问题呢？我上面说了局部存在，但一般来说，只有在全民就业的前提下谈人才短缺才有真实意义。而德国目前的失业率在6%上下徘徊。退一万步说，即使目前德国企业已经人才饥渴，今后因人口老龄化更需要外来移民，但今天这些来自中东和非洲的难民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吗？随着数字化的发展，德国需要的低技能劳动力会越来越少，本国无特殊技能的长期失业大军已经令人头痛，现在再接收上百万难民，不是会激化社会矛盾吗？

不过，这样煞风景的话当时基本听不到。经济界的代表人士也表现出完全与现实脱节的乐观主义。最典型的例子是戴姆勒总裁蔡澈（Dieter Zetsche）。他在2015年9月认为难民浪潮将给德国带来第二个经济奇迹，并呼吁企业为难民提供就业位置。结果怎么样呢？一年之后，据记者统计，德国30家达克斯上市企业加起来只雇用了54名难民。不过总体来说，一支低技能的劳动力大军对企业来说是件好事，而且那些大公司的老板也感受不到德国治安恶化带来的后果，因此他们往往不改初衷，仍然支持默克尔的难民政策。

只有几位经济学教授在公开讨论的时候会拿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数字，警告上百万的难民将给德国的福利体系带来多么巨大的负担。但支持欢迎文化的经济学家马上反驳：救人于水火的伟业不能用金钱来计算，德国是个富裕的国家，我们能搞定！而偏偏又是这些经济学家随时拿出德国技术人才匮乏、人口老龄化的问题作为接收难民的理由。那到底是无条件的人道主义，还是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解决自身的问题，还是担心无私的国际主义说服不了大众，于是夸大自身的问题，我常常感到困惑。

张丹红

德籍华人，自由撰稿人，中国人民大学德国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德语专业，读研期间专注于海涅研究。1988年，前往德国求学。1990年，受聘于德国之声中文部，曾任中文部副主任，为德国之声首位非母语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