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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望乡》与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观众及中国文学

2021-03-25王瑞方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望乡山崎南洋

王瑞方

引 言

20世纪70年代是中国社会由相对保守向改革开放转型的前夜,当时的社会相对封闭,人们的思想观念也相对单纯。1972年,随着中日邦交正常化,中国与日本结束了近80年交恶的历史,恢复了正常的双边关系。而真正让中国人了解日本及日本人的是日本电影在中国的上映。1978年10月26日,在《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之际,北京等7个主要城市举办了“首届日本电影周活动”,公映了《追捕》《望乡》《狐狸的故事》三部日本电影,其中影片《望乡》在中国引起了长时间轰动。该片寓意深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使中国观众不仅了解到日本军国主义“南进”的罪恶行径,又认识到日本下层百姓也是侵略战争受害者的事实真相,更看到了日本民众的人道主义及人性之美。《望乡》对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的思想解放、日本观的转型、文学创作的转变以及此后逐渐加强的中日文化交流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日本的“南进”与“南洋姐”

在《望乡》引入中国之前,中国普通大众对日本侵略战争历史的了解大都是通过中国人著述的抗日史、抗日文学作品来进行的。而电影《望乡》则首次使中国观众通过日本文艺作品,了解到日本近代“进出”亚洲、侵略亚洲的历史。此前中国读者和观众对日本人在东南亚的所作所为所知甚少,《望乡》为时人打开了一个窗口。《望乡》的历史背景,与日本近代对外扩张的“南进”战略国策密切相关。所谓的“南进”是指着眼开发、殖民、占领南洋上诸多岛屿的扩张性策略,广义的范畴指现今东南亚地区及南太平洋诸岛(周俊,2016)。明治维新后,为了在东南亚各国建立扩张据点,日本政府和一些民间热心的殖民论者,也成立过相关的机构协会,但迫于当时日本政治、经济、军事实力弱小,东南亚又是欧美列强的势力范围,这些努力很快付之东流。在此背景下,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任何政治后台的“南洋姐”将自己的“肉体”作为商品率先挺进东南亚,成为日本明治初期至大正中期“南进”的代言人。

“南洋姐”是指幕府末年到大正中期赴海外卖身的日本娼妓。由于南洋群岛是其最为庞大的聚集地之一,因此中文直接称其为“南洋姐”(朱忆天,2013)。据史料记载,从明治初年日本就开始向海外输出“南洋姐”了。以新加坡为例,1877年有两家日本妓院,到日俄战争爆发的1904年妓院达110所,“南洋姐”有900多人。除了新加坡,“南洋姐”也活跃于东南亚其他地区,她们的“大名”甚至被新版英语字典收录。在“爱乡心”和“爱国心”的驱使下,“南洋姐”拼命接客赚钱,频繁地往家中汇款。根据《村冈伊平治自传》的描述:“她们每月写信并寄钱回家,父母放心,邻居好评。村长听说了,也来征收所得税”(山崎朋子,1995:36)。此外,在“南洋姐”的带动下,日本人在东南亚经营的理发店、和服店、水产店等产业逐渐兴起并发展起来,之后,日本公司在东南亚成立驻外办事处。随着资金的积累,商业圈的扩大,日本人社区逐渐形成并日趋繁盛。在此基础上,政府设立了日本领事馆,东南亚逐渐成为日本人普遍关注的对象。

显而易见,日本人初期在东南亚的大部分商业活动是“寄生”于“南洋姐”而逐渐繁荣起来的,因此,“南洋姐”不仅解决了家庭的贫困问题,缓解了国家的就业压力,也开拓了本国商品的海外市场,更赚取了巨额的外汇。例如,1902年“南洋姐”和海外移民汇款及现金的总额在当年全国的外汇收入中排第五位,在明治、大正时期,这笔外汇在日本富国强兵、对抗欧洲列强等方面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她们成为日本“南进”的“先遣军”。连日本近代文明的缔造者福泽谕吉都认为,“去海外谋生的娼妓,是日本国家发展的必要条件”,该言论当时在日本大放异彩(矢野暢,2009:37)。

“南洋姐”以“身体”力行于海外经济扩张的同时,更协助了日本政府的军事侵略。据《亚洲女性交流史》记载:“1903年6月,松岛·桥立·严岛南洋舰队的三艘军舰抵达马尼拉港口时,300名‘南洋姐’身穿带有家徽的和服来港迎接,并赠予了高额的现金;在日俄战争期间,‘南洋姐’为战争捐款5000多美元;为打探俄军波罗的海舰队来日本海域的路线,‘南洋姐’不惜自掏腰包,四处奔走……”(山崎朋子,1995:36)。上述事实均表明“南洋姐”在协助日本军事行动时是积极主动的、不遗余力的。此后,日军几乎沿着“南洋姐”的海外足迹大肆发动侵略战争,涂炭了中国、朝鲜半岛及东南亚数以千万的生灵。毋庸置疑,“南洋姐”在日本“南进”的军事行动中又扮演了“爱国者”的角色。包括此后“满蒙开拓者”的“大陆新娘”“日鲜结婚”中的日本女性、二战期间的“慰安妇”,她们与“南洋姐”是一脉相承的,都是日军侵略政策的重要支柱,是侵略战争中的“加害者”。对此,山崎朋子说到,“即便个人对海外日本妓女的不幸寄予满腔同情,但从民族的政治立场来看,它毕竟是日本侵略亚洲的一环”(山崎朋子,1997:277)。

《望乡》中的“南洋姐”

在近代日本羽翼未丰之际,“南洋姐”对其富国强兵及海外军事行动做出了重要贡献,她们曾被视为“一本万利”而得到政府的默许与鼓励。然而,当日本兵强马壮之时,却一反常态,视之为“国耻”,弃之如敝屣,“南洋姐”最终沦为日本“南进”中最惨痛的“牺牲品”。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亲历者的相继故去,了解日本“南进”“南洋姐”历史的人越来越少,而《望乡》的问世,真实地还原了那段不愿被提及的“耻辱”史。

《望乡》(1972)是日本女性史研究者、纪实文学作家山崎朋子(1932-2018年)的代表作,该书一经出版,广受好评,1974年被搬上荧幕,引起国际影坛的轰动。该作品以“南洋姐”阿崎婆讲述自己9岁时被诱骗到北婆罗洲山打根的卖身生涯为线索,向世人揭露了日本底层女性在南洋卖身的悲惨生活及回国后遭受的歧视及冷遇。此后,山崎朋子拜访了山打根“南洋姐”的墓地,发现那些墓地一律背对日本而建,象征着“南洋姐”对祖国的决绝及对军国主义的控诉。山崎朋子选取历史真实题材,采用纪实的手法,将“南洋姐”的史实公之于众,旨在揭露日本在近代发展中的丑陋与罪恶,反省日本军国主义犯下的滔天罪行,讴歌“南洋姐”阿崎婆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却保持着人情人性之美的高尚人格。

阿崎婆是山崎朋子探访海外妓女时偶然结识的一位“南洋姐”,早年因家境赤贫,被骗去南洋卖身,为了赚钱养家她受尽了人贩子、妓院老板及嫖客的压榨与折磨。据阿崎婆描述,当她们被卖到妓院后,便与妓院老板产生了债务关系,为了还钱,拼命接客,甚至有过一晚上“接待”30多位客人的经历。因为接客频繁,很多“南洋姐”患了地方病或性病,由此而死去的“南洋姐”数目惊人,且年龄多为22、23岁。此外,她们的服务对象多为语言不通、肌肤发黑、动作笨拙的当地土著,在当时“北人南物论”南洋观的影响下,她们更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一战后,随着政府一纸《废娼令》的颁布,阿崎婆被迫回到家乡,哥嫂不但没有同情其遭遇,反而独吞了她“卖身”的所有财产,又将她抛弃;此后,她唯一的儿子担心未来妻子知道母亲曾经的身份,每月只寄来4000日元的生活费,任由其自生自灭。

众所周知,从20世纪50年代后半期起,日本进入了经济持续高速发展期,1968年便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号资本主义经济大国。据日本经济新闻社2001年调查,1970年国民的年度平均收入为31.8万日元,近九成的日本人具有“中流意识”。而阿崎婆的生活费每月只有4000日元,不但跟国民人均收入天差地别,甚至连被称为弃民政策的《生活保护法》所规定的农村老人生活费(每月9587日元)的一半都不到,阿崎婆是那个穷村里最穷的人。山崎朋子对阿崎婆及其生活状况描述到:

她大概七十多岁。个子极矮。身材瘦小,脚、手的腕子瘦骨嶙峋,像鸟爪。套着粗糙的藏青的半旧裙子和洗褪色的衬衣。橡胶鞋的里衬已经磨损。房子在崖下,像是从山里剔出来似的。两铺席大的起居间是泥土地面,农舍像玩具一样小,墙壁处处崩落。隔窗和拉门大体只剩下骨架。起居室的草席几乎完全腐烂,脚踩下去像是踩进烂泥塘,草垫已变成蜈蚣的巢穴。最深刻的问题便是她的饮食,从早到晚,每顿饭都是干巴巴的、难以下咽的稞麦饭和盐煮土豆泥。(山崎朋子,1997:17、20-21)

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价值靠金钱来衡量,因此,像阿崎婆这样的穷人在社会上不仅没有存在感,受歧视、受污辱更是家常便饭。阿崎婆虽然没上过学,生活贫困,且因为卖淫的身份屡遭社会的排斥、亲人的抛弃,但她没有自甘堕落,变成性格乖戾的人,反而变得更加宽容。例如,一个月4000日元的生活非常艰难,但是为了顾全儿子的面子,她从不去领政府津贴;儿子一家六七年不来探望,她也毫无怨言,反而风雨无阻为他们祈祷;尽管穷得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却养了九只被遗弃的濒临死亡的猫,其理由是它们也有生命。因为幼年时她曾靠喝水度日,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挨饿的滋味,更同情弱者;而对于作者的忽然闯入,阿崎婆不但没有问其身份及目的,还处处为她着想,给予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更设法让她避免遭受村子的非难,她的理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自己不说,不好问”(山崎朋子,1997:152)。在作者与阿崎婆同吃、同住、共同生活的过程中,她们逐渐建立起真挚的情感,阿崎婆更是说出了任何人都不愿提及的卖身经历,协助作者探访曾经的人贩子与其他“南洋姐”的故乡。当山崎朋子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告诉阿崎婆时,她不仅表示理解,甚至鼓励作者将真实的情况写出来……

生活的残酷没有击垮阿崎婆,反而使她变得高洁、练达,她洞察一切,却能包容别人,并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足以透视出她的人情人性之美。连该电影的导演熊井启(1997:133)对阿崎婆都充满了敬佩与同情,他指出,“她不仅被男人欺骗了,人贩子、哥哥、丈夫、儿子、亲戚,再加上社会和国家,都背叛了她,抛弃了她。然而,无论遭受怎样的苦难,她都没有否定生命,也没有憎恨别人,而是以奇迹般清纯的爱保护着那些被人丢弃的小猫和无处栖身的女人,为住在远方的儿子一家的幸福祈祷”。

然而,阿崎婆的遭遇绝不是她个人的遭遇,她代表了在阶级和性的压迫下长期受苦受难的日本女性,是日本底层女性的一个缩影。对此,山崎朋子(1997:160)一针见血地指出:“为了推行殖民地政策,近代日本国家彻底地利用了底层的女性”。由于山崎朋子幼年饱受战争疾苦,战后长期寄人篱下;20世纪50年代中期国际政治气候的恶化导致她与朝鲜青年婚姻的破裂;面部被流浪汉砍伤,留下多处疤痕而饱受歧视……这些惨痛的经历都使她能够站在日本底层女性及东南亚受害者的立场上,揭露与批判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质疑与反思近代日本的发展历程,以人道主义为中心,以人为中心,以人情为中心进行叙事。《望乡》不仅引起本国人的反思,而且在亚洲各国引起极大的反响。特别在中国,《望乡》直接参与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思想解放的过程,并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望乡》之于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

中日两国不仅有着不同的文学传统,在世纪之交的历史时期也有着不同的、具体的文学观念(赵季玉, 2019: 155)。电影《望乡》于1970年代末走进中国大众的视野,当时国家正在酝酿改革开放大计,但考虑到国人的接受能力,决定先以发达国家的电影作为“探路者”,一方面可初步打开民众的视野,增进对资本主义国家的认知与了解;另一方面可试探国人的反应,起到投石问路的作用。电影《望乡》对处于时代转换之际的中国而言,意义非凡。它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日本人都是“日本鬼子”的滞定观念,打破了中国人的思维禁区,推进了中日关系的良性发展。

众所周知,由于近代以来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及战后右翼势力对侵略战争的歪曲美化,极大地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在中日两国没有复交之前,大部分中国人的日本观是抗战时期日本观的延长,即:日本人都是“日本鬼子”,他们不仅相貌丑陋凶恶、内心残暴冷酷,而且对侵略战争不加反省。1972年后中日两国关系回暖并迅速升温。在此背景下,《望乡》的公映不仅使中国人了解到日本“南进”的侵略扩张史,而且认识到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在践踏中国人民、亚洲人民的同时,也给本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和痛苦,日本人民同样是受害者的事实,更看到一位有正义感、有良知的日本人对侵略战争的深刻反省。一位青年在观影后谈到:“以前,我总是把钢盔、刺刀、大皮靴和日本连在一块,看了《望乡》,我知道了日本也有穷人。他们也遭受过我们的长辈们在旧社会的苦难,他们也是侵略战争的受害者”(叶林林,1979)。该言论非常深刻且极具代表性,《望乡》使中国人认识到应该将广大日本人民同“一小撮”军国主义分子区别对待。此后,随着中日交流的不断深入,日本人的正面形象及“中日世代友好”的观念又逐渐深入中国民众之心。

另一方面,因为影片中出现了一些妓女裸露的镜头及卖淫的场面,在当时的中国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有些人认为,“这是宣扬污秽,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不应该上映这样的影片”(高立志,1979);还有人说,“青年人原来不懂什么叫妓院,从电影里却看到了那种乌七八糟的东西”(曹禺,1979);有人甚至说“这是一部‘黄色电影’,非禁不可”(巴金,1987:3)。于是,在相当一部分人的反对下,《望乡》曾出现过一度停播的插曲。观众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反应,是与当时的政治文化语境密不可分的。

新中国成立后,在“文艺为政治服务”方针的指导下,建国初期人们看到的大部分文艺作品都是以“民族的、阶级的斗争与劳动生产”为主要基调,这类作品在一定时期曾起到培根铸魂的作用,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却容易造成思想观念与思维方式的僵滞化、片面化。特别是“文革”那段特殊时期,中国人的文艺生活只有“一个作家(浩然)与八部样板戏”,人们的思维不仅单一、片面,而且将“阶级论”视作认识问题与解决问题的出发点。1976年10月,政治运动结束,但此后很长一段时期大部分人的思想仍然相当禁锢,在他们眼中,“妓女”“裸露”“性”依旧属于“封、资、修”的产物,《望乡》是在宣扬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这些毒素会污染社会主义的“净土”,理所当然被禁播。

针对上述非议,巴金曾两度为《望乡》辩护。在他看来,这部影片是对军国主义的揭露,对历史的反思,更不乏对人情人性之美的颂扬。他指出,“我们的青年并不是看见妇女就起坏心思的人,他们有崇高的革命理想,新中国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巴金,1987:3)。他还大胆地批判,“担心年轻人离开温室就会落进罪恶的深渊,恨不得将青年改造成为‘没有性程序’的‘五百型’机器人是极其可悲的虚无主义”(巴金,1987:6)。在当时的环境下,他敢于讲真话,并不是偶然,而是在“文革”中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被剥夺过人权、住过“牛棚”之后,不断地剖析自我,反思周遭,逐渐认清楚是非真伪,意识到自己有责任揭穿“四人帮”的愚民政策,以免后人再遭受灾难的结果。巴金一生努力探求真理,思想先进、开放,且具有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及强烈的历史责任感,连曾经的法国总统密特朗都赞颂他“不仅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也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陈丹晨,1988:2)。

不仅巴金,著名的剧作家曹禺也为《望乡》挺身而出,他反驳道,“中国青年就不应该懂什么是丑恶,黑暗吗?难道我们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不也是从腐朽、黑暗之中站起来的吗……难道我们今天的社会上就没有细菌吗?如果真要那么‘净化’,便只有什么都不看也不听了”。他还指出,“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我们不应该闭着眼睛或是只看见自己鼻子尖下一尺方的地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了我们的四个现代化的迅速实现,我们应当大胆地睁开眼睛!”(曹禺,1979)可见,曹禺揭穿了“纯社会主义”的“愚民”本质,驳斥了《望乡》个别镜头毒害青年思想的谬论。他认为外国文艺是了解世界、学习知识的窗口,不能将其简单地视作洪水猛兽而闭目塞听,应通过实践的检验,吸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换言之,曹禺希望人们解放思想,跳出思维禁锢圈,开动脑筋去甄别事物的好坏,放宽视野去了解世界的变化。曹禺的上述评论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解放思想和实事求是”一同确立为党的思想路线之后发表的,他的思想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有助于打破“四人帮”强加于人民和文艺的精神枷锁,帮助人们摆脱“不去动脑筋,不愿接受新事物”的落后思想,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人对资本主义国家及其文艺作品的态度。

除了针对外国文艺及其对青少年的影响展开评论外,上述两位文化名人也赞颂了《望乡》中的人道主义与人情人性之美。巴金(1987:8)说道,“她最初只是为了写文章反映南洋姐的生活,可是在‘深入生活’这一段时间她的思想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她的心也给阿崎婆吸引住了……最后她甚至远渡重洋探寻受难者的遗迹,为那班不幸的女同胞惨痛的遭遇提出控诉,这可能又是她当初料想不到的了,这也是一条写作的道路啊”。曹禺(1979)指出,“她是以她的诚恳、耐心,得到了阿崎婆的信任,阿崎婆才把自己从不愿提起的经历全部告诉了她,她根据阿崎婆的话在婆罗洲的原始森林里寻到了‘南洋姐’的坟墓”。

显而易见,巴金和曹禺不仅非常认同影片《望乡》对真实的人情、人性的描写,也认为这种写作方法值得借鉴和学习。由此足以窥见两位文化名人对中国文学创作回归真实人性的迫切希望。因为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文学作品中的人性、人道主义描写成为重点批判的对象。在十年“文革”期间,甚至连革命的人道主义、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也不宣传了(靳辉明,1997:88)。1976年虽然出现了政治转机,但此前的影响依然根深蒂固。因此,影片《望乡》中强烈的人道主义气息、人情人性之美不但震撼了中国观众原有的价值观念,而且引起了他们对历史的反思,唤醒了他们心中压抑已久的真实人性。此后,中国思想文化界展开了一场持久的、规模空前的人道主义大讨论。1984年1月3日胡乔木在《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报告中指出,社会主义的文艺创作应该表现、宣传“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表现“对人的关心、尊重、同情、友爱”,“对真实的人性、人情、爱国心、正义感和普通公民人格的尊严作具体的生动的描写”(欧阳雪梅,2015)。在此背景下,文艺界开始将表现“人”作为艺术追求的目的,并创造出大批人道主义文学作品,以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为代表,它们在暴露与反思历史悲剧的同时,更突出了“人”的现实意义及人道主义精神。由此可见,《望乡》对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产生与发展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结 语

综上,新中国成立后至1972年之前,中国读者对日本文学曾经有过少量的接触,但几乎都是日本无产阶级的反战文学,这些作品的共性就是从政治角度、阶级斗争的角度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邪恶性,以及日本人在战争时期的“非人性”。而《望乡》同样也是一部反战作品,但其写作手法却与之大相径庭,作者山崎朋子是站在人性及人道主义的立场,对日本近代“南进”的丑恶行径及其牺牲品“南洋姐”的悲惨命运进行叙事的。1978年10月,乘《中日友好和平条约》成功缔结之东风,电影《望乡》与中国观众见面,并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大地引起长久的、强烈的反响。该影片由最初引来“一片骂声”逐渐发展到“有点嘘声”,最后赢得“多数掌声”,这一过程实际上就是中国人的思想由封闭转为开放,由单一变为多元的生动反映。《望乡》不仅打开了中国观众的视野,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人的日本观,唤醒了人们对人性、人道主义的渴求,引发了中国思想理论界关于“人性、人道主义”的大讨论,引起“人道主义文学”创作的热潮,更增进了中日两国人民的相互沟通与了解,促进了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交流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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