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叙事真实再现与时代特色:扶贫剧《山海情》的叙事策略研究
2021-03-25李彤
李 彤
(云南大学 新闻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前言
2020年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如期完成,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于2020年3月发布《关于做好扶贫攻坚题材电视剧创作播出的工作通知》,鼓励电视台加大对于扶贫剧的购买、播放力度。在这样的政策引领下,《花繁叶茂》《最美的乡村》《我的金山银山》《山海情》等亮相荧屏,不仅宣传了我国扶贫攻坚的典型事迹和奋斗历程,也营造了全社会关注扶贫人物、关注扶贫价值和意义的良好氛围。[1]
《山海情》讲述了宁夏西海固族响应国家吊庄移民政策,在福建省“东西协作扶贫”的支援下,将风沙走石的戈壁滩变成寸土寸金的金沙滩,顺利完成脱贫的故事。其采用了独特的影像话语和审美艺术,讲述了一个兼具真实艺术和视听审美的脱贫故事,使观众产生了强烈共情效果。
作为“理想照耀——国家广电总局庆祝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电视剧展播”剧目,《山海情》展现了中国扶贫的艰辛之路,用影像书写了中国特色扶贫故事,不仅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献礼,也为观众呈现了一部“青春”“正能量”的扶贫佳作。据“中国视听大数据”(CVB)统计,该剧首周每日平均综合收视率达1.340%[2]。新浪微博相关话题讨论量过亿,豆瓣评分高达9.4分。6月10日,《山海情》斩获白玉兰最佳中国电视剧大奖。
一 跨时空建构: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的有机结合
扶贫剧不同于其他电视剧类型,对时空的建构有较高要求。从时间来看,需要介入历史年代进行倾情书写;从空间来看,需要从人物塑造中展现观念变化、时代变迁。
扶贫剧《山海情》在影像符号的呈现方面既展现时代特色,又极具艺术审美。片尾部分打造了黄色为基调的印象派画幅,既展现了西北戈壁沙滩的自然地理环境,又打造了梵高式的艺术体验。同时,《山海情》为剧组人员临时就地搭建的真实场景拍摄,影像色彩对比较为鲜明。对于宁夏的景观塑造以黄色为主,寸草不生、飞沙走石的戈壁滩,极具“土感”和“颗粒感”,是九十年代宁夏西海固人民的真实生存现状。电视剧运用大量空镜头与长镜头,将西北地区“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恶劣生存环境展现得淋漓尽致,粗粝的视觉效果具有浓郁的历史厚重感,召唤观众的“身体”在场。对福建的景观塑造运用的是浓郁的蓝色和绿色,不仅真实展现了福建的面朝大海、绿树相拥,并且与贫穷的宁夏地区形成强烈视觉差异。
《山海情》电视剧在音乐使用方面也融入了本土特色。《山海情》主题曲《渴死了嫑喝凉水》是由宁夏小燕子合唱团演唱,孩子甜美纯真的声音,象征着西海固人民的纯粹与质朴。《山海情》的片尾曲“干沙滩上化不开,想喊云彩落下来。喊了一年又一年,喊得呦,日日落尘埃”更是对广袤荒凉的西海固的描写。演唱者雷佳使用了西北方言进行演唱,粗粝的嗓音唱出了西海固人民对于走出大山的渴望。当水花带着丈夫和孩子越过戈壁滩时,当尕娃、得宝、得福以及麦苗跑出大山望着驶向远处的火车,配上悠长的地方小调,更深化了西海固人民坚强、乐观、淳朴的形象。
同时,主人公的形象设置也十分贴合时代与剧情发展。马喊水灰头土脸,汗衫领口已卷边起毛;麦苗有着西北人独有的高原红;马得宝虽为村干部,受过高等教育,穿着较为整洁,但依旧破旧。剧中的农民,挽着裤管的脚踝脏兮兮的,也没有穿袜子,头发凌乱且有头皮屑。具有年代感、接地气的服饰,承载着90年代穷困的时代记忆,这与农村剧目前存在的农民形象磨皮过度,动辄上万元的整洁服化道形成鲜明对比。
二 平民化叙事:美学气质与时代特色的有机结合
新媒体时代下史诗级的扶贫剧存在表现形式娱乐化、农民形象肤浅化以及剧情结构类型化的问题,使得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对扶贫剧“敬而远之”。
(一)西北方言贴合剧情表达
不同于以往扶贫剧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山海情》为了贴合真实的扶贫情况,使用了西北方言。一方面,西北方言淳朴、豪爽,具有亲和力,增添趣味性,可以激发文化共鸣与认同。另一方面,真实还原了90年代的情境,映衬出当时宁夏西海固地区的闭塞和穷困。福建干部陈金山初入西北,用福建普通话说“治沙”,被当地警察听成“自杀”,闽宁办主任吴月娟的福建普通话“大风(hong)吹”,由语言差异所带来的戏剧冲突和喜剧效果,既符合当时扶贫的历史实际,又进一步塑造了人物形象。为增强传播广度,满足受众多元需求,《山海情》有方言版和普通话版,分别在东南卫视、宁夏卫视、东方卫视等进行播出,既体现了地域风格,又兼顾了传播广度。
(二)土味台词契合时代特色
为符合主流价值观,主旋律电视剧的叙事方式多为单一刻板的严肃说教,使得艺术呈现效果单一、生硬,成为脱贫攻坚的“宣传片”。《山海情》中的人物叙事全部使用土话,土话不同于正规高雅的书面语,其具有易读性、易理解性以及易传播性特点,更贴近生活、贴近实际,与九十年代落后的宁夏农村生活图景相契合。“有奔头那就不算苦,没奔头那才叫真的苦”“事前拍断胸脯打保证,事后唾沫飞起找理由”,少了宣讲式说教,多了一些烟火气息,质朴的话语中蕴含着坚定的力量,人物的鲜活也通过语言进行传递,使电视具有生活化的美学气质,平民话语与主流价值观的“琴瑟和鸣”,使《山海情》真正走进观众的精神世界。
(三)故事叙述展现乡土中国
农村题材电视剧是以现实农村生活为对象,表现农村生活、塑造农民形象,让广大城市观众了解农村现状和农村新文化的电视剧[3]。扶贫剧作为农村题材电视剧的子类目,是讲述中国农村背景下那些在脱贫攻坚过程中发生的可歌可泣的、感人至深的故事。对于扶贫剧的故事建构,应当扎根泥土、扎根现实、扎根农民,以现实语境和平民话语去建构故事。
《山海情》的剧情以“人”为表现主题,还原了真实的扶贫情境,用故事叙说农民的烦恼和需求,展现了接地气的乡土中国。首先,电视剧将真实的自然环境与故事发展相融合,无论飞沙走石的自然景观还是简陋昏暗的农村房舍,其既契合农村现实主义风格,又展现了农村的乡土气息。其次,电视剧以“人”的发展来展现时代变迁,既有对农民生存状态的细节描写,也有对农民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的深刻反映。《山海情》中从最初马喊水出场穿着破旧的汗衫,到最后明显干净整洁的服装,是农民生活改善的最直接体现。从最初张书记所说的让马德福迷茫未知的“未来”,到最终凭借着闽宁村人民的坚强与奋斗,“未来真的来了”,其成为时代变迁的符码与象征。《山海情》使观众摆脱了对以往加了浓重滤镜与青山绿水的乡村社会的固有认知,使中国脱贫攻坚的困境在视觉图像中得到更加立体、直观的呈现。
三 沉浸式体验:真实人物与现实议题的历史书写
扶贫剧是以农村发展为背景,讲述农村地区在基层干部的带领下通过产业养殖、生态建设、旅游扶贫等方式走向富裕的道路。而当下脱贫攻坚电视剧目前多注重描写脱贫手段,寄情于宏大叙事,而忽视对农民真实生存状态、农村思想观念的关照。《山海情》在人物塑造和主题立意方面着墨颇多,以真实场景和人物塑造为基础,既关注人的生存状况,又关注人生的意义,展现出“以人为本”的艺术创作理念。
(一)人物塑造的多维呈现
电视剧事实人物的艺术。主旋律脱贫剧是时代发展的镜像,人物塑造应尽可能真实,任何对人物的过度美化,都是对人物真实感的消解。
《山海情》以村干部得宝一家为主线,利用人物关系将故事线延伸为水花、尕娃、麦苗以及水旺这几个家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困境,水花因丈夫残疾贫困潦倒但依旧坚强,麦苗因母亲的去世内心矛盾痛苦,水旺因父亲专制的爱而选择离家出走。正是对这几个贫困家庭的刻画,形成了一种黑暗与明亮相呼应,痛苦与成功相交织的美学风格,这恰是对于真实生活的镜像呈现。
《山海情》的讲述也是人物串联故事发展脉络进行展开,其所塑造的人物群像立体、饱满、有血有肉,每个人都有着自身的完整生命和逻辑,没有永远的“先进”“顽固”“开明”,他们既有普通人的私心与善良,又有邻里间的矛盾与冲突,正因他们的不完美,围绕着他们的故事也随之鲜活起来。如马得福请父亲马喊水,因儿子得福与水花当年没有在一起,担心水花影响儿子进步,拒绝水花进入玉泉营。但当看到水花一人带着丈夫儿子走了七天七夜,便热心上前帮忙。水花的丈夫安永富,虽然深爱妻子,但失去了双腿的他既心高气傲,又愧疚自卑,经常会发脾气。此外,脱贫基层干部马得福虽为知识分子,也并非永远伟大,永远英雄,也会在“独木桥和高速路该选哪一个”中迷茫、痛苦,甚至犯错。正是人物形象的不完美体现出的人情味,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山海情》摒弃了单一英雄主义的人物呈现,选择从小人物日常生活描写的微观视角出发,关注人物性格的多面性,既破除了扶贫剧中同质化趋势,又展现了小人物的成长轨迹,为我们描绘了扶贫史诗与个人成长的历史画卷。
(二)现实议题的多元展开
一部好的电视剧作品,决定其艺术价值和精神价值的关键在于是否具有真实性。“只有既关注神圣与崇高,又不忽略平凡和世俗,现实主义的真实才趋向广泛和深刻”[4]。《山海情》不仅热情讴歌基层扶贫干部的感人事迹,用观众喜闻乐见的表现形式还原现实生活,而且充分展现当下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冲突,凸显现代价值议题,这也是本剧真正打动观众的原因。
1.对扶贫困境的真实呈现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10月15日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上说:“人民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一旦离开人民,文艺就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无病的呻吟、无魂的躯壳”[5]。因此,作为反映农村现实题材的扶贫剧的创作,更需要充分扎根在农村的土壤,还原历史语境,真实反映农村生存风貌,反映乡村社会现代化改革的激流险滩与奋斗历程。《山海情》没有编织虚假主题博取关注,没有刻意渲染悲情,消费苦难,而是通过生活化表达,为观众呈现最具真实的扶贫历史。《山海情》中带领村民种菇脱贫的林教授、倒在扶贫一线的扶贫干部张树成、带领涌泉村村民成功脱贫的干部马得福、闽宁办主任吴月娟等扶贫干部的人物角色都其原型。而最初移民们拒绝吊装移民纷纷从玉泉营逃跑、得宝为谋生计偷火车材料、福建扶贫干部陈金山在火车上遭遇扒窃、福建对口支援宁夏遇到语言沟通障碍、种植蘑菇过量导致滞销等这些都是扶贫现实中一线扶贫干部工作中遇到的现实困难。《山海情》不是利用真实场景一味渲染悲情,消费苦难,而是通过生活化表达,展现扶贫困境,让观众产生理解与共情。
2.对教育扶贫的深刻阐释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扶贫不仅在于物质扶贫,更注重精神扶贫,《山海情》将贫困地区对于教育扶贫的艰难处境刻画得淋漓尽致。电视剧最开始马得福说“咱涌泉村的女子,为了头驴都能许人”,直接展现了涌泉村没钱供孩子上学,需要女子嫁人换彩礼,男孩子需要回家务农的窘境。除此之外,剧中刻画了20世纪90年代乡村学校的简陋的土操场,常年只有一位身兼数职的乡村教师以及资源有限而不得不跨年级跨学科教学的境况。即使学校后期有了福建厂商资助的电脑,但由于教育的落后,没有相应指导电脑使用的老师。电视剧中刻画的白校长,是一位坚信“读书改变命运”的执着的乡村教师。正是中国无数个德艺双馨的“白校长”的存在,才为中国乡村摆脱教育贫困带来了希望。
3.对传统与现代矛盾的生发
电视剧的立意决定其价值高度,对于扶贫剧而言,小打小闹的人际矛盾如同隔靴搔痒,一般带给观众灵魂的冲击与哲学思考。《山海情》里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没有鱼死网破的利益纠葛,却颇具思想深度,发人深省。当闽宁村建成,马得福试图劝涌泉村老人们搬进新建的闽宁村,老人们拒绝了,“你的根在这里”“祖先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涌泉村老人们对先祖与故土的眷恋,与新生代人追求未来幸福的愿望产生了冲突。一面是家庭、伦理、故乡传统的价值主张,一面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老人们内心深处的矛盾与挣扎,恰恰反映了目前中国乡村再造后所面临的现实——社会主义现代化价值体系与传统农村道德观念的碰撞,以及当下乡村空心化现象,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伦理议题。
4.对亲子代际矛盾的再阐释
家庭关系一直是电视剧创作的热点,家庭是一个社会的最基本的单位,家庭的历史也象征着家的历史,社会的历史,我们可以从一个家庭透视整个社会,也能了解整个时代。“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我都是为了你”,老一辈的育儿经验,在《山海情》中表现的淋漓尽致。麦苗与白校长,马喊水与马得福、马得宝,李大有与水旺的亲子相处模式,皆带有浓厚的时代烙印。马得宝将尕娃弄丢,马喊水在教室用棍棒将得宝的头打伤。在回涌泉村前,虽然与大儿子得福的对话全是对得宝的牵挂,但依旧没有跟得宝讲话。当李水旺带着对象回家探亲并说要去南方安家落户,其父亲李大有认为这是“倒插门”而和水旺大吵一架。而转眼,他托麦苗给水旺捎去一袋鸡蛋。剧中真实反映了九十年代的代际区隔与亲子沟通障碍,临摹了一幅中国式家长的“浮世绘”。
四 新时代特色:赋予奋斗新的时代特色
《山海情》是一部史诗性扶贫剧,在还原历史的基础上,有着对家国情怀的信仰和对奋斗价值的认同,让观众能够站在历史高度体悟和领略中国扶贫攻坚历史。
(一)奋斗价值的情感认同
幸福是奋斗出来的。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广电总局投放了《大江大河》《外滩钟声》等86部展播剧,这些电视剧聚焦于人民与奋斗,讲述了普通人如何通过自我奋斗实现人生价值,讲述时代生活中的平凡人物的生活变化,唱响了奋斗的主旋律[6]。学界提倡,扶贫剧应该着力书写农民对美好生活的诉求,塑造有尊严、有自省性的农民形象[7]。《山海情》塑造了最真实的人物群像,谱写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奋斗故事,更让观众体会到奋斗的力量和价值,新时代的每个人奋斗在路上的人,都是“山海情”的缩影,进一步提升了该剧的思想文化高度。麦苗在电子工厂奋斗,为给村里盖房;德宝为找尕娃,在新疆工地打工赚钱;白校长为乡村孩子奔波,奉献一生;水花为照顾丈夫与孩子,勤劳勇敢,恰似一朵苦难里开出的花……每个人都渴望脱贫,不愿当贫困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坎坷人生,但依旧保持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这也是奋斗的最好注脚。
(二)中国扶贫事业的缩影
中国的扶贫工作始于1986年,闽宁镇发展生产、易地搬迁、转移就业、发展教育、生态补偿等脱贫手段,正是中国三十余年脱贫攻坚工作的缩影和代表。《山海情》通过实地调研选取了当地的真人真事进行改编,剧中水花的父亲拿女儿换水窖或牲口、得宝扒火车、无名农民客死他乡都是来源于历史事实。马得宝说“他们很多人是真的吃不上饭,挣不着钱,为了谋个生,然后稀里糊涂被坏人利用的移民”,真实展现了西海固底层人民由于物质贫穷落后所导致的落后民风,这是中国所面对的扶贫现实。剧中带领村民种菇脱贫的林教授、倒在扶贫一线的扶贫干部张树成、带领涌泉村村民成功脱贫的干部马得福、闽宁办主任吴月娟都有真实的原型人物。《山海情》站在书写中国文明史的视野,对真人真事进行生动改编,熔铸了更为鲜活的人物血肉,缔造了独属中国扶贫经验的神话。
五 结语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山海情》将个人的价值追求、家庭的生活情态、乡村的脱贫之路以及国家的扶贫政策有机融合,从第一集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到最后的绿色林海,观众看到了我国扶贫政策从宣传到落地的过程,看到了无数个西海固人民一样的普通中国人的坚守与拼搏,这是《山海情》最亮的底色。
2020年是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胜之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为讲好脱贫攻坚中国故事,重点播出了一些剧集,希望可以为鼓舞激励打赢脱贫攻坚战提供精神支持[8]。
“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随着中国乡村振兴的之路如期开启,可以预见未来还会有更多描绘农村的生动故事,这为我国未来扶贫剧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创作环境。
扶贫剧作为现实主义题材,不同于偶像剧、宫廷剧等,需要扎根泥土,扎根人民,在灵动的人物塑造中回溯历史,既要礼赞中国三十余年的扶贫成就,又要从文化、历史、未来启发人们思考,方能书写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扶贫实践的壮丽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