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小小说选
2021-03-24王培静
王培静
在青藏线上的所有军营中,无数次留下过一个女军医的脚印。在每一个青藏线上官兵的心中,也都给她留下了位置,她就是青藏线医疗小分队的女军医夏一贤。
这不,刚过春节不到一个星期,她带领的医疗小分队又出发了。一路上全是积雪,车开得很慢很慢,就是这样,有时车还会打滑,谁也判断不准哪儿的雪下面有冰。
出来三天,她们已经去过了四个兵站为官兵们服务,她们乘坐的军车一路西行,向沱沱河兵站进发。夏队长坐在前面和司机说着话,她是怕小李疲劳犯困。其他几个人坐在后面进入了梦乡。
快黑天时,车子向前栽了两下,停了下来。轰了几下油门也不管用,气的司机小李直拍方向盘。夏队长说:我下车看看。
车外的温度至少在零下四十多攝氏度,一开车门,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在割。风刮起的雪粒和沙土,使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夏队长看到,车的多半个右轮陷进了雪下面的坑里。她让跟着下车的两个男兵去找一下周围,看能不能找到石头之类的东西。十多分钟后,二位战士两手空空回来了。夏队长想了想,脱下自己的皮大衣,抱着向车轮走去。司机小李和两个男兵先后说,夏队长,你快穿上,用我的。夏队长说:先用我的,不行你们再脱。
大家都知道夏队长的性格,平时有什么事找她都行,什么话也可以和她说,但执行任务时她是说一不二。
夏队长说:小李,你上车准备。小宋、小姜你们俩戴着手套把车轮边的雪扒开一些,把大衣塞到车轮的前面。
等两个兵塞好大衣,小李加大了油门。车屁股冒了好大股浓烟,车才勉强开出了那个深坑。夏队长的大衣全是雪水不能穿了,几个人都要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她说,你们都年轻,冻坏了,你们老爸老妈找我算账怎么办,再说,你们将来还要找对象呢,谁愿找个有毛病的人。我这老胳膊老腿了,不怕冷,也冻不坏。
在车上,夏队长说,这点事,算什么。过去医疗队没有车,我们都是搭运输车队的车,那时的车都是烧柴油的,车况也差。车一熄火,车就发动不起来了。没办法,我们先是撕了大衣烤车,还不行,再撕棉袄,再不行,一个个接着撕棉裤。我们温暖汽车,让汽车再去温暖当地藏族同胞和沿线的官兵。当时车队拉的大都是军需和生活物资。
在车上,女护士小慧好奇地问:夏妈妈,我问您件事,你可不许生气。
保证不生气。你这个小机灵鬼要问什么,随便问。夏队长笑着说。
听老兵之间说:你年轻时上线,有时会和男兵们一起睡大通铺,这事是不是真的?
夏队长沉思了一下,回答说:是真的。那时有的兵站条件差,一个班就住一间宿舍。就我一个女的到那儿,不可能让全班人出去站着,我自己在屋里睡。
那得多难为情。小慧红着脸说。
我可不只是在一个兵站和战友们睡过一个屋。还有更不方便的就是上厕所,好多兵站历史上就没来过女人,哪里会有女厕所,都只有一个男厕所。只要我想上厕所,随便拉住一个战士向厕所一指,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先是进去“清场”,然后再叫上一个同伴为我站岗。全国这么多妇女同胞,这“高级待遇”也只有我独享过。
晚上九点多,医疗队的车才赶到了沱沱河兵站,官兵们整齐地站在营房门口迎接。看到夏队长,有的叫夏妈妈,有的叫夏阿姨。夏队长能清楚地叫得上每个官兵的名字,大家真像久别的亲人见面一样,每个人眼里都闪动着泪花。
从每一个兵站离别的时候,夏队长总说:我今后上线的机会不多了,你们要多保重身体。
官兵们会说:夏妈妈,我们会想你的。我们心里很矛盾,又盼你来,又不希望你来。
她的身世每个高原兵都知道,都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了解。
她十二岁时,在高原部队上开车的父亲得病去世了。母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上气来,一年后跟人跑了。祸不单行,又一年后奶奶得病死了。十五岁那年,爷爷也得了重病,临死前拉着她的一双小手,塞到她手里一个皱巴巴地信封说:一贤,爷爷不能把你养大成人了。这是你爹部队上的地址,你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你去找找部队吧,或许部队上能给你口饭吃。
爷爷,我不让你走。爹走了,娘跟人跑了,奶奶也走了,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了。你就是病再重,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给你端屎端尿侍候你。她的呼唤最终也没有留住爷爷。
乡亲们帮她埋葬了爷爷,她就踏上了来格尔木的行程。
部队接纳了她。先是让她继续念书,后又送她上了军队的医校。她毕业后申请回到了格尔木青藏兵站部。
因为她父亲在这儿。
她父亲死后就埋在了烈士陵园的外边。他是病死的,没有评上烈士,所以没有资格埋到烈士陵园里去。
从她来到格尔木的第一年起,每年的春天,她都会去父亲的墓前种一棵杨树,但从来没有成活过。直到她军校毕业回来的那年,父亲墓前的一棵杨树才终于吐出了绿芽。
看到树活了,她激动地跪在父亲的坟前说:爹,我知道你是个小心眼,你过去不让树活,是怕女儿不回来陪你了,是吧。
树长大后,能为父亲挡一挡夏天烈日的阳光。
她的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脸上是大自然恩赐的两片云霞。由于长年奔波在海拔平均4000多米的高原上,紫外线照射的脸上黑里透红,里边的条条细血管清晰可见。她脸上写着刚毅和果断,同时也流露出母爱的慈祥。
她五十多岁了,一生未嫁。她把青春和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青藏线,她是昆仑山的女儿,她有一颗冰清玉洁的心灵。昆仑山会记得她,青藏线会记得她,所有在线上待过的官兵都会记得她。
在线上官兵们的眼里,她是他们心中的女神,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兵。
女兵的秘密
大三时,许多同学都在忙着谈恋爱,确定未来的工作方向。当毕研听说部队要招收国防生的消息后,她的心动了,因为她的高中同学鲁一贤就在西藏当兵。再说,她从小就有个女兵梦,考上大学后,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穿那身既漂亮又精神的绿军装了,没想到上天这么作美。
那几天,她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时,同寝室的周东东说,研研,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另几个女同学也说,这两天研研是有点不正常,是不是拿下了个富二代,宝马、别墅都到手了。
研研想了想说,那样的好事,我做梦也不去想,我是想去——当兵。
当兵?东东上来摸了下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另几个女同学也都七嘴八舌地说,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你受得了部队上那罪?烈日下要和男兵一样训练,你这光滑可爱的小脸蛋,能承受得了?晚上还要值勤站岗,你不害怕?
听说部队上连内衣都是统一的大背心、大裤衩,不让戴首饰,不让化妆,那多没意思。
不論同学们怎么说,当研研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国防教育动员会后,更坚定了她报名参军的决心。
她心里想的是,她要给鲁一贤一个惊喜。
她想象着:当有一天,她趁休息日赶去看他,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会是个什么表情?先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是又惊又喜?然后两人开心地走向荒无人烟的野外,天是那样的蓝,空气是那样的清新,两人好好说说知心话,叙叙离别之情。
谈话、填表、体检,一切正常地进行着。
可当她知道学校没有去西藏的名额时,心里不免有些许地失望。但又一想,能穿上军装,自己的梦想就实现了一大半。军队要换防什么的,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会被调去西藏,或鲁一贤会调到她所在的军营,那样的见面会更有意思。
结果毕研和十几个女同学被分去了西沙群岛,当她们乘飞机,倒火车,又坐轮船,换快艇到达岛上时,路上整整用了六天六夜。
刚一上岛,毕研感觉这儿太好了,碧水蓝天,可以天天看到大海,还有那么多海鸟。
第二天,刚上岛的女兵们,就领略到了海岛上太阳的威严,早晨起床后还有些凉意,出操时太阳就开始发威了,几圈跑下来,个个脸上淌汗不说,身上也湿漉漉的难受得不行。没待两天,所有人都后悔来这儿了,毕研也不例外。
上级规定,每个人一天只能用一脸盆水。看着离海这么近,但海水咸度太高,不能洗脸、不能做饭、不能喝,也不能洗澡。
听老兵说,正常情况下,半个月才能洗一次澡,要是赶上大风大浪,给养船来不了,一个月洗一次澡的情况也有。男兵们更惨,一个月才能容许洗一次澡。这对爱美的女孩子们来说,绝对太难以接受了。
整整三个月的新训结束,毕研身上掉了十斤肉,才开始几天,浑身累得骨头像散了架,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毕研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来,会打退堂鼓。她不敢照镜子,脸、脖子晒黑了,几乎掉了一层皮不说,可能由于水土不服,脸上长满了小豆豆,还被紫外线涂上了重重的油彩。但全身现在倒是感觉有劲了许多。
这天是休息日,她穿上军装,破例偷偷打扮了下自己,跑到海边,用手机给自己拍了许多照片。她坐下来,从拍的照片中挑了张自己最满意的,写了两句话:一贤战友,看看我是谁?能认出我这个丑女孩吗?发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她以为鲁一贤收到她的照片认不出她来了,所以没有回话。又一想,也不对呀,她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呀。是离得太远,信号传不过去也有可能。当她闷闷不乐对此事有些失望时,三天后下午训练回来,打开手机,突然看到有一条未读短信。
她感觉脸上一阵发热,幸好脸上的红色掩盖住了她的内在表情。她看了看四周,见没战友注意她,悄悄走了出去。
这么长时间,她从没把自己穿上军装的事情告诉过鲁一贤,他肯定还以为自己始终还生活在东瑞的大学校园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毕研打开了手机:研,这不是你吧,你没有这么瘦呀。要是你,这是穿人家谁的军装照的相?想穿军装照相,等我探亲时回去,让你穿上军装照个够。
看完短信,毕研的心跳有些加快,哈哈,他猜出是我来了。毕研想了想,又回了条短信:一贤老同学,我参加国防生应征入伍到部队三个月了,我现在南海舰队的西沙群岛服役。可经过风吹日晒,我黑了,也变丑了。
两天后,鲁一贤回了短信:研,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我们今后就是亲密的战友了。在我心里,你穿这身军装的样子,比穿什么时髦服装都好看,都美。
看完短信,毕研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我是女兵
晚饭后,我找到分在三排的菲菲,我们俩躲在一个角落里,说起训练的强度,两个人都觉得快坚持不住了。我抱怨说,都赖你,说要来当兵,受这个罪。菲菲说,我也不知道部队上有这么苦,我们军事训练过不了关的话,部队上会把我们送回去的。我想了想说,你想得美,再说那样也太丢人了,人家一说,是从部队上退回来的,一辈子什么时候也抬不起头来。我们还是咬咬牙,坚持吧。
在新兵连宿舍里,熄灯号后躺下一个小时了,我的胳膊、腿酸痛得很,都不太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心情一片灰暗。老爸老妈的意思,让再复读重考,我没答应。上学时向往自由,自由了又感觉没着没落。那天和菲菲坐公共汽车去商场,看到电视上放征兵宣传片,参军入伍是每个青年公民的义务,菲菲提议,咱俩去当兵吧。我说,可以呀。我俩偷偷去街道报了名,体检回来才把这事告诉父母。
父亲笑着说,到部队锻炼几年挺好,我赞成。
母亲一脸严肃地坚决反对,你去报名当兵和谁说了,我正找人给你联系工作。那部队上要多苦有多苦,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你能受得了那个罪?
部队上不光我一个人,人家受得了,我就受得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海涯叔叔答应了,给你在银行安排个工作。
我不喜欢。
银行工作多好,收入不错不说,风刮不着雨打不着的,最适合女孩子干了。
我就想去当兵。
你要不听话,那说好了,到部队上受不了那个罪,别给我抱屈。
行,我保证。
本想打电话或发个短信向老妈诉诉苦的,可老妈有话在那放着呢。
我心里劝自己,明天还要训练呢,不要瞎想了。这样想的结果果然管用,没多大一会,我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出了不知多少身汗水,终于闯过了体能关。
部队生活中,也经常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那次紧急集合,跑了几圈检查,二排有个女兵穿反了裤子,一排和五排的两个女兵打的背包散了架,两个人两手抱着被子,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虽然感觉自己的背包也松松垮垮的了,但幸亏没散架。
在家吃点水果就不想吃饭了,在这儿,吃什么饭都觉得格外香。在家从不进厨房,连碗都不洗一个,在这儿去炊事班帮厨,择菜,洗菜,淘米,和面,打饭,什么都得学着干。那些打饭的男兵跑着来跑着回,有时饭不够了,把女兵剩回来的饭倒给他们,他们一点也不嫌弃。有时炊事班的人没饭吃了,就下点挂面凑合,大家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星期天去军人服务社买点日用品,回来自己洗衣服和床单,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很是开心。回家时一定告诉妈妈,我会自己洗衣服了,而且是手洗。
大家都剪的是齐耳短发,不容许戴任何装饰品,但军装一穿,比任何时装都显得精神。
没事时,我们女兵也会偷偷议论哪个男兵长得帅,那个新训班长的肌肉发达,平常看到了他们,眼光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多停留一会,有人感觉到了有女兵在看他们,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就笑,有时会把小声笑变成一起哈哈大笑。
练习射击时还可以,虽然有枪,但枪里没子弹。三点一线,瞄准,拉枪栓,扣扳机。
但实弹射击时,虽然班长说,要沉住气,要胆大心细,平常怎么练的就怎么发挥就行。但许多女兵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当然也包括我。看我的腿有些哆嗦,班长严厉地说,鲁小华,你要镇静。一步一步地来,不要慌张。
趴下装子弹时,我的手一直在抖。我心里骂自己,鲁小华,你不要做孬种,熊包。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你是一名光荣的女兵。我用余光扫了下班长,他根本没有看我。我装弹、瞄准,拉枪栓,再瞄准,击发。打完五发子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并没有按要求快速站起来。
班长大声命令我,鲁小华,起立。我心想,看班长这态度,坏了,我是不是打了五个脱靶,那可真就现眼现大了。
我战战兢兢站了起来,班长突然重重地拍了我的肩头一下,兴奋地说,鲁小华,好样的,打了48环。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说4排有个女兵打靶时尿了裤子,还有个女兵吓昏了过去。
点点滴滴的磨炼,终于过了心理素质关和军事素质关。
新兵连训练结束时,我被评为优秀士兵。
我骄傲,我是女兵。
女兵·女兵
在军机关,通信连一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她们早操、平常训练、就连列队去食堂吃饭,回头率绝对是120%。
正是夏季,每天下午2点,连队集合后,吕指导员宣布:这位是我们连新来的连长耿直同志,大家对耿连长的到来表示欢迎。大家一起鼓掌后,吕指导员接着说:下面请耿连长讲话。
耿连长个子不高,瘦削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她军容整齐,向前走了两步,立正后,向大家敬了个军礼,然后声音洪亮地喊道:立正!稍息!战友们,今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生活了,我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耿直,老家山东,毕业于武警指挥学院,今年28岁,至今未婚,人送外号:假小子。战士们听后都会心地笑了。耿连长接着说:希望大家今后支持我的工作,有想法说在当面,我不喜欢转弯抹角。下面除每班值班人员外,全体都有了:立正!向左转!跑步走!
到了操场,耿连长站在前面,一招一式地教大家打军体拳,一个小时下来,大家都是汗流浃背了,见有好几个女战士,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有的腿打哆嗦,简直要站不住了。当耿连长宣布休息20分钟时,瘦小的鲁晓晓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耿连长忙走上去,关切地问:这位战友,你没事吧。
鲁晓晓抹了把脸上的汗,有气无力地说;我,我不行了。
耿连长说:这是平常缺少锻炼的表现,能坚持尽量坚持,真坚持不了,站在旁边看。
一个星期下来,躺下了好几个战士,有的说病了,有的说这几天“大姨妈来了”,身体不舒服。许多战士对耿连长敬而远之。私下里战士们说:这假小子,真够狠的,果然名不虚传。自己还说没对象,这样的人谁敢找?
虽然每天的超强度训练,战士们心里都极不情愿,除了背后发发牢骚,泡泡病号,也没有别的办法。
鲁晓晓真的病倒了,打了幾天针。耿连长每天来看她,她都带搭不理的,听说她写好了报告,要求年底退伍。
耿连长说:我知道你有情绪,不光你,连里好多战士都有情绪,但作为一个军人,没有好的体质,怎么算是一个合格的兵。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一个比较偏僻的野战部队,有个女兵刚到部队不久,有一天她跟副连长去附近的镇上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碰上几个不怀好意的小流氓,她吓得不行,副连长说,别害怕,看我的眼色行事。
兵妹妹,陪哥几个一起玩玩。一个胖子说。
副连长说:你们想玩什么?
另一个瘦子说;咱们先去唱歌,然后一起去喝酒,然后再那干什么。
几个小青年一起哈哈大笑。
那位副连长说:请离我们远点,姑奶奶没那兴趣。
大哥,她骂人。
那个胖子穷凶极恶地说,上,把她先带走。
有两个小流氓上来抓副连长,副连长飞起一脚放倒一个,又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擒拿动作,另一个小流氓也跪在了地上。
看阵势不妙,几个小流氓灰溜溜地跑了。
那一刻,那个女兵简直看傻了,她心里想,副连长的身手太棒了。知道吗,那个女兵就是我。
一个月下来,脸晒黑了,腰练直了。战士们突然感觉,身上有劲了,吃饭变香了,走路带风了。
有一次鲁晓晓穿便衣上街,在公交车上发现了有人在偷一个女同志的钱包,她上去一把抓住了小偷的手脖子,看她那么瘦小,那小偷还想反抗,她一个反扣,利落地把小偷的两只手背到了后面,然后高喊:司机同志,抓到了一个小偷,请把车开到附近的派出所去。大姐,这是你的钱包吧,请一起去派出所作一下证。
女兵们参加训练的热情高涨,训练场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机关队列比赛,人们议论,这哪是女兵,简直是一帮假小子。通信连凭着飒爽的英姿,高昂的士气,抢尽了风头,拿走了第一。
女兵们私下里在忙一件大事,利用各种关系,偷偷地在罗列候选名单,要为耿连长挑个男朋友。
爱情二重奏
这天是星期六,晚饭后,肖鲁说,妈,我来收拾吧,你去歇会。
女儿能主动刷锅洗碗,这可是生活中少有的事情。徐坤笑笑说:这是太阳从哪边出来了,鬼丫头,你肯定有事求我,不然不会这么勤快。
妈,过去小不懂事,现在不是大了吗,人家不是心疼你嘛,帮你干活我可是心甘情愿的,哼,你却这样说女儿。
徐坤说:好,好,我不说了。是我误会了女儿的一片好心行不行。
这样想还差不多。
徐坤进了书房,不一会女儿敲门说,妈,咱俩能谈谈心吗?
进来吧,谈什么?我说你这活不是白干的吧,你这动机不纯。
妈妈。肖鲁狡黠地拉着长腔喊道。她敬了个军礼,接着说:徐院长,今天我要向您报告一件事情,你先保证,千万不生气。
那得看什么事情,要是好事,我肯定不生气。
肖鲁红了红脸,害羞地说:我恋爱了。
这事嘛,我以为,公开的不行,偷偷地谈可以。你都大三了,可以谈朋友了呀,妈妈不反对,但你是校长的女儿,得注意影响。谁这么没眼光,看上了我这只有个漂亮外壳的女儿。对方什么情况,可以说说吗?
是我同班的劳小坤。我们俩是从一个部队考上来的,彼此比较了解,他一直也很关心我。
是他呀。好,好。什么时间叫他来家吃个饭,妈和他聊聊。
女儿瞪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说:妈,你这说的都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你这么大了,有谈恋爱的权利,妈妈没理由反对的呀。
肖鲁上来亲了妈妈一口,说了句,谢谢妈妈。接着跑出了书房。
女儿出去后,徐坤的眼光从桌上的文件移开,望向了窗外。她来这所军医大学十多年了,从学员到现在的院长,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她是天津人,高中毕业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她羡慕军人,做梦都想到自己穿上了绿军装。验兵时,她凭着1米75的身高和能歌善舞的才艺,特别是骨子里的一种高贵的气质,征服了西藏军分区来的带兵领导,可最后在政审时却出了问题,有人反映,她有个舅舅在国外。武装部的领导遗憾地对她说:你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秀,来带兵的南团长也早就盯上了你。可没想到你有海外关系,这一条政审是过不了关的,谁也帮不了你。
听到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她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她早已准备好了简单的行李,去西藏的新兵出发时,她围上一条长围巾挡住了半个脸,买票上了同一趟车。
路上转了好几次车,五天五夜后,经过千辛万苦的路程,她尾随新兵队伍到了拉萨。
下了火车,她出现在到内地带兵的南团长面前时,南团长先是怔在了那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带上了这个兵。后看到她无助的目光和疲惫的身影,自己也被感动了。轻轻拍了她的肩头一下说,姑娘,你先住到军分区招待所,我真想留下你。
当时宣传处有个干事叫劳春,是个志愿兵。他是军分区的一支笔。听到她的故事后,连夜写了篇报道,没两天西藏日报就在头条发了出来,题目是:“小姑娘心怀大志向往军营,千里走单骑寻梦来到西藏”。
这篇报道发表后,在当地和部队引起了很大反映。部队领导特批她入伍,给她补办了一切手续。她被分到了战士文工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那篇报道促成了她能留在部队上的事。为了感谢那个给她写报道的老兵,休息时她打听到了劳春的宿舍,一见她,劳春说:你穿军装的样子真精神,真漂亮。比我采访你那次还美。我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徐坤脸红了红,微笑着说:要不是你帮忙,部队上哪能要我,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
主要是你的事迹感人,还有你的命好,碰上了开明的好领导。
从那后,徐坤就开始经常去帮他收拾房间,给他洗衣服,和他聊天。
有一次她要离开时,劳春吞吞吐吐地对她说:徐坤,谢谢你最近对我的帮助。今后就别再上我这来了,免的別人说闲话,影响你的进步。
劳春哥,管他别人怎么说,我不怕,我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不是,你还年轻,还得入党、进步什么的。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今后别到我这儿来了。
自己那时不知道,劳春本应该提干的。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只因为党委会上有人提出来,他和文工团的女兵徐坤过往甚密这一条,他提干的事就被否决了。
两年后,徐坤已经成了团里的骨干,她能主持,能唱会跳,最重要的是肯吃苦。在她有提干的机会时,有人也提出来了这个问题,她和宣传处的劳春走得很近。在部队,战士之间是不能谈恋爱的。
在她提干的节骨眼上,劳春主动提出了从机关调到了下面的一个兵站去工作。这事是劳春调走后,她才知道的,为此她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她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他一封也没有回。休息时她搭车去兵站找过他几次,他都躲避不见她。
无论劳春承认不承认,她心里感觉,劳春是喜欢她的。他是自己的初恋,她在心里爱上了劳春。
后来她顺利地提干,进修,上学,留校。劳春为她背了黑锅,没有提成干。听说后来就转业回内地了。她也曾到劳春转业去的城市找到他,可没找到他的一点蛛丝马迹。她在心里无数次地想,只要找到他,只要他愿意,自己就嫁给他。管它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出甜味来。
呵呵,命运真是个魔术师。多年以后,她看新生花名册时发现了一个叫劳小坤的。这个姓的人本来就少,有个姓劳的男人又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这个学员名字中还有一个坤字,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当她调了劳小坤的档案一看,没错,是劳春的儿子。他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他心里还是有我。我没有看错人。
在校园里她暗暗地观察过劳小坤多次,他长得真像他的父亲。大脸盘,一双有神的小眼,高高的个子,举手投足都像他父亲。
女儿说在和他的儿子谈朋友,她心里更是波澜起伏,五味杂陈。她想象着,将来相见时是何种情景,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想到这儿,她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穿上军装,向镜子里的自己眨了下眼睛,对女儿喊道:肖鲁,早点睡,我出去走走。
军 魂
边防三连的谢连长强烈要求转业,听说上级批下来的转业名单里没他,先是休假不归,回来后也一直穿着便装,撂挑子不干了。
这天,团政治处石主任带着一个干事来到了边防三连。
谢连长没在位,也没在连队。石主任让副连长派人把他找回来,几个人分头出动,好不容易在荒野里把他叫了回来。
见了石主任,他始终低着个头。
石主任生气地说:把头抬起来。你看看你,现在别说别的,你自己觉得,自己还有个军人的样子没有?石主任走上去,指着谢连长的鼻子,接着说:你今后走哪儿,千万别说是我带出来的兵,我为你感到丢脸,我跟你丢不起这人。
我要求转业,别人都批了,为什么不批我,就因为我是你带过的兵?石主任,您说句良心话,过去我给您丢过脸吗?谢连长瓮声瓮气地说。
大家都转业回内地,谁来守卫我们的边疆,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吧。石主任沉着气说。
我做出的牺牲还少吗,这些年,我给营里、团里,师里争来了多少荣誉?我原先的爱人出国不回来了,现在的女朋友要求我转业回内地,不回去就要和我吹灯,我该怎么办?谢连长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说。
石主任叹了口气:谢大强同志,请原谅我刚才的态度不好,这样的恶劣环境,谁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一天,谁都有自己的实际困难,你的困难我更是心知肚明,这样吧,现在我答应你,你好好工作,我给你打包票,明年让你走行不行?
谢连长盯着石主任的眼睛:你说话可得算数。
石主任说:你见我什么时候给人开过空头支票。
行,石主任,我聽你的。再坚持一年,绝对和从前一样,好好工作。
谢连长说到做到,从那天起,重拾精神,官兵们感觉到,往日里那个争胜好强的连长又回来了。
后来,谢连长没走,石主任却走了。
在那次夜间军事行动中,一个新兵由于没有经验,陷进了雪山边沿的雪坑中,稍有不慎,这个新战友就可能随着雪崩滚下山去,石主任对身边的战友说,都离远点,我过去救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向前多走一步。官兵们纷纷抢着向前,石主任说:我再重复一遍,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再向前多走一步。石主任去救这个战士,雪山开始有雪向下滑落,眼看有雪崩的迹象,战友们大喊:危险,石主任,快回来吧。石主任大喊:大家都再向后撤几步。他用力拉住了那个战友,用力向上一推,那个战士顺势趴在了地上。那个新兵得救了,石主任却随着塌下来的雪堆摔了下去,战友们声音嘶哑着哭喊到:石主任,石主任……
后来大家才知道,由于石主任长期在高原生活的原因,他爱人一直不能生育,在世界上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年轻的战友们去看望石主任的爱人,他们说:妈妈,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谢连长一直当到了军长,都没有离开高原。
他到内地开会什么的,从不敢多待,时间一长,就感觉水土不服,醉氧的滋味太难受了,浑身都不舒服,一回到高原,什么反应都没有了,人也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苦恼了,有心事了,过年过节,谢军长都会去烈士陵园看看石主任,他谁都不带,喜欢静静地和老领导说说话,聊聊家常。每次去,他总忘不了念叨,老领导,我没给您丢脸吧,我做您的兵够格吧。您放心,假若要有来生,我还会到您的手下来当兵。
战 神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战斗正进行得异常激烈。
空军前线指挥部内。
喂,空军前线指挥部,我是823高地陆军5团,我部五个小时内向山上三次冲锋均没成功,残伤了我一百多号弟兄。在北纬线239度有美军的几个重火力点,我部请求空军给予支援。
空军指挥部明白,你部下一次冲锋定在什么时间?
天亮以前。
好,823高地5团听好,我马上汇报,请你们做好下一次冲锋的准备。
823高地陆军5团明白。
山沟里一块平地上,停放着我军的几架飞机,这几架飞机是苏联老大哥援助的,这些飞行员也是我军历史上的第一批飞行员,这其中就有被人们誉为“拼命三郎”的刘飞。在过去的几次大战中,刘飞机智勇敢、沉着冷静地完成了任务。被上级授予战斗英雄一次,立一等功两次。
当洪副参谋长交代完这次的战斗任务,刘飞第一个站起来主动请战:首长,让我上吧。我有多次实战的经验。
所有飞行员都站起来请战。
刘飞的声调高过所有的人说:我这条命就是部队给的,再说,他们都有家庭,我是无牵无挂。
洪副参谋长点了点头,大声宣布道:刘飞同志,请你做好投入战斗的准备。其他同志待命。
临起飞前,洪副参谋长拍了拍刘飞的肩膀,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一定要沉着应战,我们空军的底子薄,就这几架飞机。不但要完成任务,这飞机从这儿怎么给我开走的,再给我怎么开回这儿来。
是。请洪副参谋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后,把飞机安安全全开回来。
刘飞向洪参谋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上了飞机。
飞机像离弦之箭射向了天空。
将军爷爷轻轻拍了两下奶奶的肩膀,掏出手绢去给老伴擦眼泪,把嘴凑到老伴耳根,小声说,闺女,咱不哭,你心脏不好,医生说,不能激动,这样有危险。
这一刻,主持人,连同许多观众都流下了感动的热泪。
奶奶使劲点了下头。两双青筋盘根错节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他们仨
“在一次对付日本鬼子的战斗中,我负伤了。我疼得昏了过去。原来我左大腿上被鬼子的子弹打了一个眼,打穿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感觉到了剧疼。原来是一个老乡正给我治伤。他说:小兄弟,你喝了这碗水,这里边我放了些鸦片,能止些疼。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喝,那东西是害人的。
兄弟,我也不想给你喝,这东西金贵着呢。可你这枪伤,不赶紧清理干净伤口,你这条腿保不住了不说,也许命也得搭上。
我想了半天,还是想活命,就咬牙把那碗水喝了。过了片刻,他给我嘴里塞了一条毛巾,让我咬住。
我感觉得到,他的双手也有些哆嗦,他开始给我清理伤口,忙乎了好大一阵子,他把嘴凑到我伤口上吸里边的东西,一口口吸出的是掺着血水的碎肉和骨碴子。我疼得咬破了嘴唇,满头和全身都是汗。后来慢慢地我就睡着了。”
这是一位从红军时期过来的八路军回忆录中的一段描述。
一位台湾的国民党退休将军看到上面的文字,眼眶湿润了。天呐,我也是这样活过来的。我被救的过程和这位老八路叙述的过程一模一样。他通过大陆的统战部门和这位老军人取得了联系。没想到,巧合的是,他们记忆中被救的地点都是山西洪洞县大槐树那地方的一个小山村。那个救命恩人只是个山里的兽医,他只是粗懂些治伤方法。
老八路说:我回去寻找过两次,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更没有找到那个救命恩人。
国民党将军说:年轻时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一段经历,现在快入土的人了,时常对自己说:不亲口对救命恩人说一声谢谢,到了那边,心也会不安的。
他让孙女陪自己回大陆,这是他离开七十多年后头一次踏上故土。他的心里悲喜交加。
他和老八路相约,一起去山西洪洞大槐树,去了却心里的一个心愿,就是真寻不到救命恩人,去看看那儿的山和水也是种安慰。
在当地统战部门的努力下,终于在圪梁村找到了一位百岁老人,他断断续续说出了实情:你们要找的那人,是我本家表哥,我嫂子没有生养能力,没有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他死后,嫂子也疯了,到处跑,后来就没有人影了,也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
站在离村子好远的土丘下一座孤独的小坟头前,两个老军人先是深深低下了头,然后缓缓举起了右手……
77年前,命运让他们碰到了一起。
77年后,思念让他们再一次聚在了一起。
无名英雄
在鲁西南一个叫王山头的地方,有一座人民英雄纪念碑,上面刻着三百多位烈士的名字。这儿是市里的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年的清明节,各学校都要组织学生来给烈士扫墓,缅怀他们的丰功伟绩。
向烈士们三鞠躬后,学生们一个个默念着碑上的名字,特别是看到最后的那三个口时,学生们的眼光总要在那多停留一会。
除了一年级的学生不知道,大家无数次听老师讲过那个小英雄的故事:牺牲前,他是县武装大队的通信员,才14岁,别看他年齡小,已参加革命三年多了。11岁那年,在日本鬼子的一次扫荡中,他的父母都被敌人杀害了。他流浪到县里,被县大队收留了。别人问他叫什么,他不说,由于他跑得快,有人喊他小兔子,见他不反感,大家就都这样叫了起来。
他不但跑得快,弹弓射得好,人也很机灵。由于他长得很瘦小,不易引起敌人的注意。不久后,县大队就开始安排他去给下边的小分队送信。他有时把信放在鞋里,有时放在挎的篮子里的东西中,每次都能顺利送达。
这天,有一封重要的信件需要送到谢庄片区去,走时,政委再三叮咛,小兔子,这次的信很重要,一定不要出什么事,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让信落到敌人的手里。
小兔子使劲点了点头,就上路了。他路上想,政委说这次的信这么重要,我放哪儿保险些呢。他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走小路走地堰,不向大路跟前去。才开始他走得比较顺利,心里高兴地想,政委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信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去,绝不能辜负了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
正这样想着,前面窜出来了三个二鬼子,他心里一紧,向另一边走去。那三个二鬼子喊他,小孩,站住,老子有话问你。他装着没听见,自顾向前走。有个二鬼子喊,再不停下,老子开枪了,说着端枪向天打了一枪。小兔子停下了脚步,三个穿黄皮的二鬼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个长得很瘦的伪军瞪着他问,你是个小八路吧。他抬起头,扫了三个二鬼子一眼,摇了摇头。另一个二鬼子说,是个他妈的小哑巴。那个很瘦的二鬼子说,什么他妈小哑巴,他是装的,肯定是个小探子或送信的。把他带回去,交给皇军好好审审。
路上,一个二鬼子突然发现,小兔子嘴在不停地动,他大喊,这臭小子嘴里有东西,他在吃东西。你小东西吃的什么,快,吐出来。
另外两个二鬼子也赶紧凑上来说,快,快吐出来。
坏了,他吞下去了。
他妈的,他消灭了罪证。
三个人开始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打够了,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三个人开始商量如何处置他。带回去,皇军肯定骂我们无能,让他把罪证毁灭了。三个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小兔子扔下走了。
昏迷中的他,感觉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父亲用手掌摸着他的头说,你小子,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一家人到处找也找不到你。母亲则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哭着说,我的亲儿,娘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自己在外边受了不少罪吧。娘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凉凉的,很舒服,很受用……
他被雨水慢慢浇醒,他忍着疼痛,艰难地坐了起来。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嘴角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回到县大队,知道情报没有泄露出去,同志们都夸他是好样的,政委狠狠地表扬了他。赶紧让医生给他治伤,让炊事班给他做好吃的。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一次他路过周庄东边的碉堡时,躲在一个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弹弓,向一个站岗的日本鬼子瞄准,他射出石子的瞬间,那个日本鬼子也发现了他,枪响的同时,那个日本鬼子的一个眼珠子冒了出来,鲜血四溅,那一刻,小兔子也应声倒下。
新中国成立后,为英雄立碑时,政委交代,一定不要忘了小兔子。但工作人员翻阅档案,关于小兔子的生平,只找到了这样几行字:小兔子,真名不详,11岁参加革命工作,15岁牺牲。工作中机智勇敢,胆大心细,上传下达了很多重要情报,为玫乡的解放事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要是在碑上刻上小兔子三个字,好像对英雄有些不尊重,工作组最后决定,小兔子的名字空着,就用口口口代替。
人们的心里都记得很清楚,那三个口口口就是小英雄的名字。
手机里的遗书
下午二点多,保全躺在妻子身旁,和儿子说话:臭小子,别折腾你妈了,快出来吧。
妻子英子说:你看你,你一说他,他又开始踢我了。
真的?保全一脸的幸福。
英子拿起保全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不信,你摸摸。
保全用手小心地摸着英子隆起的肚子,儿子像明白似的,在保全手活动的范围内又踢了一脚。
英子笑着说:感觉到没有,你儿子踢了你一脚。
感觉到了,我儿子是想我了,想让我抱他。
看把你美的。
突然,房顶上的灯开始晃,继而是床,桌子上、柜子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接着整个楼房开始摇晃,门窗、楼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保全猛地坐了起来,坏了,地震了,英子,走,咱们快下楼。他想背英子,又怕挤着孩子。他架起英子向楼下跑,整个楼像在跳舞,人走在楼道里像踩在棉花上。
英子颤抖着哭出了声,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保全劝英子,别怕,有我在身边呢,天塌了有我顶着。
当两个人惊魂未定地刚跑出楼,身后的六层楼瞬间被夷为平地,一时间尘烟弥漫,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旁边的建筑也在一片片倒下,好像整个世界都倒塌了。
保全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拉着妻子对身边打着伞的邻居说,大嫂,我把妻子交给你了,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她,我去救人。
英子担心地说,太危险了,你要小心。
放心吧,有咱儿子保佑我呢!保全转身向英子作了个鬼脸。
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哪儿也不去。
保全向传出救命声的废墟中冲去。
一个,二个,三个……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了,他一连救出了30多位乡亲。
在一片倒下的瓦砾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他循着声音钻进摇摇欲坠的楼板、墙壁间寻找,他在窄小的空间里下到了里面,这时离孩子的哭泣声越来越近,他心里说,孩子,别哭,叔叔来救你了。他用手扒,用手刨,两只手被磨得血肉模糊,指甲盖几乎都掉下来了,他没有了疼痛感,他心里只想着,我一定把这个小生命救出去。当他的大手握着一只还在动的小手的时候,他说,小朋友真乖,不哭了,叔叔来了,叔叔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这时,哭声突然停了下来,
保全在心里笑了,這孩子真听话,自己的儿子将来长大了,也会这样听话的。
突然,地又开始晃,摇摇欲坠的墙壁塌了下来,保全心里明白,发生余震了。这一时刻,他双手用力地撑着地,下意识地趴在了孩子伸出手的地方。
垮塌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保全动了动身子,身边的空间几乎一点也没有了。他一下子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他想歇一会……
三天后,人们把保全和他身下不到三十厘米处的孩子找到的时候,孩子还有呼吸,他是喝保全流下去的血活过来的。而保全却永远地走了,他手里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机,手机上有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英子,如果我不能回来,请你告诉儿子,因为爸爸是军人……”
情书的故事
这里是西藏墨脱县某边防连。
班长鲁天带队从边境线上巡逻回来,放下枪和子弹袋,在炉子上烤了一把手,对全班战士们说,上晚上十二点的岗,一定要穿棉衣,今晚有雪。
这时通信员走了过来,“二班长,有你的家信,看字体,是未来嫂子的情书吧?”
“班长,是不是嫂子催你回去结婚?”
“班长,嫂子那么漂亮,你可要加紧‘进攻速度,早日领到部队来让我们看看。”战士们开始起哄。
“什么意思,我看你们这帮小子怎比我还着急?”鲁班长把信向口袋里一塞,和战士们说笑起来。
这是夏天,要是在内地老家,早跑到海里游泳去了。此刻,鲁班长一个人躺在营房外的山坡上,双眼望着蓝天上游动的云彩想心事。
她信上说,你要再不转业回来,我真没法等你了。看看身边的同事、朋友,结婚的结婚,有孩子的有孩子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平心而论,我觉得也问心无愧了。光结婚的日期你就推了四次了,我成什么了,我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读到这里他的鼻子有些发酸,也确实不愿女朋友格子发牢骚,这两年婚期定了四次,自己一次也没有按时回去过。头一次请好了假,开好了结婚介绍信。那时自己还是副班长,结果班长家里来了个电话,电话转了十多个总机才打到山下的兵站,又通过一号电话传到山上来时,话筒里的声音已变得像蚊子叫,断断续续听懂了一个意思,班长父亲出车祸死了。自己咬咬牙提出不探亲了,让班长休假了;第二次按定好的日子准备走时,大雪却凑热闹似的不期而至,封山了。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第三次……
正在鲁班长这些天心乱如麻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指导员转给他的,信封看上去有些陈旧,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但中间的名字还能看得清楚:鲁海堂。他看了一眼信,又疑惑地抬头看着指导员。
“鲁海堂是你父亲吧?”
“是。”
指导员说:“因这里常年大雪封山,过去部队的一些物资给养都是有直升机空运进来的。这封信是直升机捎进来的大量军人私人信件中的一封。直升机在飞越著名的多德拉雄雪山时意外坠毁,导致大量信件散失。这封信是一名叫达旺的藏族牧民后来在失事的地方一个石头缝中捡到的,当时他虽不识字,但仍把信保留了起来。后来达旺的女儿长大后,发现了家中这封收藏了二十几年的信,知道是内地的亲人寄给边防金珠玛米的家书,便将信辗转交给了部队。我从过去的档案中得知鲁海堂曾是这个连的老兵,经了解,知道你就是鲁海堂的儿子,就把这封信交给你吧。”
这是母亲写给父亲的一封情书。
鲁天把信捂在胸口,好久好久才平静了下来。他怀着十分神圣的心情打开了这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海堂:你好!
天气冷了,出去巡逻一定要多穿衣服,更要注意安全。我们娘俩都好,不用挂念。你说部队需要,还得再多干一年。大道理咱不懂,但俺明白,这么大一个国家,总得有人去站崗、放哨。你放心,为了你,俺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们那儿气候变化无常,条件恶劣,不用给我们寄钱了,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儿子想你,俺也想你。
你的芬
鲁天看完这封信,已是满脸泪水。他决定,把这封信寄给女朋友看看……
前方与后方
这天,教导员把鲁一贤叫到办公室,对他说:鲁老兵,你家的情况我了解,嫂子走了有二年了吧,你女儿冰冰该上初一了,站里不能再留你了,党委会研究了,确定今年年底让你转业。
鲁一贤先是一怔,接着低下了头。鲁一贤在边防站服役十六年了,是个少校,虽然还不到四十岁,按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年,长的着急了一点。
他想起了第一次妻子带女儿来部队探亲时的场景,女儿冰冰在原野上奔跑,举着手一蹦一跳,用稚嫩的声音大喊:爸爸,妈妈,我摸到天了!冰冰跑累了,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的白云说:这真像一个个大棉花糖,爸爸,你能给我摘一个下来吗?
三年前爱人原说放了暑假再带女儿来部队探亲的,但在护送孩子放学过马路的时候,出了车祸,去世了。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看着几乎哭干了眼泪、消瘦了许多、心事重重的女儿冰冰,他不知怎么给孩子说,爸爸要回部队了,他张不开口啊!归队日子到了,犹豫再三,他咬着牙对女儿说:爸爸是名军人,军人有自己的职责,在家你要听奶奶的话,好好学习,有了假期,爸爸就回来看你。女儿先是抹眼泪,后努力把哭声咽了回去,然后上来抱着爸爸说:爸爸,你回部队吧,不用挂念我,我已经长大了。
那一刻,他使劲搂着女儿,久久,久久没有放开,任泪水打湿了冰冰的后背。临走那天,他没敢和女儿告别,推开门,偷偷看了眼女儿,又看了一眼,然后退了出来,轻轻关上了门。
他离开家的脚步,像双腿灌了铅,一步步迈得那么沉重!
后来再回家,他发现女儿冰冰的性格变得孤僻了,不爱和人交流。
想到这儿,鲁一贤对教导员说:谢谢组织上的关心,让我再好好想想。
教导员点了下头,郑重其事地说:工作的事,到时如果需要,组织上可以出面和你老家有关部门联系,我没记错的话,你家是山东平阴的吧。
教导员,您心真细,记得这么清楚。谢谢您!
空闲了,特别是躺下后,他经常想女儿,想象她在干什么,学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真要离开部队,离开战友们,一下子感觉到心里火烧火燎的,还真是舍不得。
虽然刚进10月,边关的室外已是寒风刺骨了。忙完一天的工作,鲁一贤自己出来走走,这时手机来了微信,打开一看:爸爸,想我了没有?向你报个喜:我这次考试考了全年级第二名,班主任贺老师都表扬我了,平日里她对我可好了,经常关心我,我感觉,比对任何别的同学都好。
他忙回了微信:祝贺女儿,你是最棒的!你奶奶身体好吗,少玩奶奶的手机,对眼睛不好,知道吧?
奶奶身体很好,她坐在我身边笑呢。爸爸,我身边有个人要和你说话。
你好!我是贺子薇,是冰冰的班主任,也是她的大朋友。
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你。大三时,你休假时来我们学校做国防动员报告,对你穿军装的样子,印象特别深刻。也许是命运使然,让我们联系上了。对了,我告诉你,现在冰冰的性格,比过去开朗了许多,学习上进步也特别大。
贺老师,真的,咱真的见过面?太好了,谢谢你对女儿的关心和照顾,她的改变和进步,与你的无私付出分不开!能告诉下您的手机号吗?
可以呀,贺子薇:136XXXXXXXX。
贺老师,谢谢你告诉我自己的手机号,这样今后了解冰冰的学习情况更方便了。
能认识你这个边防军人是我的荣幸,能和你们一家人交往是我的幸运。今后多给我讲讲你们部队的故事吧,我喜欢听……
看到这条短信回复,鲁一贤满脸高原红的脸上附上了一层红晕,通身涌起了浓浓的暖意,像一缕清风,吹皱了他心中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