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世界的维度不一样
2021-03-24珍妮花
珍妮花
在佳士得的《珠宝设计史:1880年至今》线上课程里,我听见资深珠宝学者Vanessa Cron讲到“当代珠宝”篇章,提名了三位“一百年后仍会被记住的珠宝大师”,他们分别是JAR,Viren Bhagat与陈世英(WallaceChan)。JAR是常年生活在巴黎的纽约人,Bhagat来自印度,而陈世英是首屈一指的华人珠宝艺术家,2019年,他的作品《宇宙新生》戒指被大英博物馆永久收藏并展出。
一位从未接受过学府正规教育却自学成才的艺术家,一位在过去四十多年中首创多项发明的艺术家,首位参展世界级著名艺术博览会的华人珠宝艺术家……他引起了我深深的好奇。而最近听到的消息是,他的首个大型艺术展览《钛坦:物质与时空对话》也将拉开帷幕。
陈世英的“世英切割”技术达成的作品,1987年。
陈世英的知名代表作品《悟禅知翠》,胸针及雕塑。
弥勒佛都没有腿
近半个世纪以来,陈世英潜心于宝石雕刻与雕塑创作。提到他,我们绕不开“世英切割”。上世纪80年代,在照片展里初次接触到双重曝光的陈世英深受启发,发明了这种超越三维雕刻的技术。他在水晶的背面雕一个女神的脸,观者却能在正面看到五个——其中四个皆是通过精算与切割制造的幻像。“世英切割”的本身即充满了哲学思考与逆向思维:雕左呈现在右,雕深呈现为浅。雕刻刀转速高达600赫兹,运动产生的高温令宝石一碰就裂,所以只能在水下作业。起初是雕一刀从水中取出看一眼,再浸入水中雕一刀,如此反复;但渐渐地,听觉触觉代替了眼睛,陈世英可以在水中连续雕刻两三分钟,“我世界的维度不再一样”。
“西方千年来的珠宝设计和艺术,发展脉络清晰;但这方面中国在过去四百年是没有创新的,活在模仿过去的状态里。你去看玉雕:几块钱弥勒佛看不到腿,只有一个大肚子;几万块、几十万块,甚至我看到一件两千多万的拍卖品弥勒佛都没有腿,全长一模一样。人的审美是否还停留在材料上,只管那块石头绿不绿?”艺术设计的空白要有人填补,创新要有人去做,陈世英反复提到,人要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要接受历史的评价,也要为未来创造历史——从这个角度看,那么“世英切割”的诞生是注定的。从不透明宝石到透明宝石作实验性创作,从以中国神话为师到被米开朗基罗的色彩与光影揭开人生新篇章,从学习西方古典雕塑艺术到深入佛教与哲学的研习……陈世英不止发明出多种技法,其风格也中西合璧别具一格。如今署名“Wallace Chan”的珠宝每每出现在拍卖场上,都备受藏家们的关注与追捧。
跨界是一种必然
陈世英在珠宝领域的创作与思考已然赢得了国际性的认可,但他在视觉艺术领域的成就却鲜为人知。今年5月14日,由英国资深策展人James Putnam策展的陈世英首个大型艺术展览《钛坦:物质与时空对话》将在威尼斯大运河畔的Fondaco Marcello拉开帷幕。展览将推出一系列以钛金属和铁为材料的雕塑,及一件由钛金属和镜子组成的沉浸式装置作品。
“铁出现在人类文明中已有五千年,而钛直到两百多年前才被人类发现。它们的个性如此不同:一滴水滴在铁上很快产生变化,许多年后的人们可以通过锈迹了解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有一滴水落下;而钛是如此稳定,你难以让它产生变化。”陈世英的人生,与钛产生了许多故事。几十年前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这种太空金属被用来制造心脏起搏器。“钛是充满了爱的材料”,与人类的皮肤肌肉神经相亲,不会产生任何过敏排异现象。
钛坚硬、轻巧且强壮,如今我们早已习惯各大奢侈品牌用钛来做高级珠宝的框架与底托。在上世纪60年代,德国人已开始用钛做珠宝,但仅限用机器切割出指环。而陈世英是第一个将如此坚硬的材质化作“绕指柔”、能让钛实现各种形态的人,他为此努力了八年。
钛在珠宝上的运用尚属微观,而即将在意大利展出的《物质与时间对话》系列大型钛金属雕塑作品,是高达三米的半具象雕塑。那些面部轮廓深沉的巨型头像,带有神祇般庄严平和的气质。“从来没有人用钛来做这样大型的雕塑,但这恰恰体现了人的恒心与意志。”轻盈而稳定的钛,相对于沉重、易腐蚀的铁是永恒般的存在;但与人相较,铁的寿命也似永恒。这是一场人与物质、物质与时空的对话。
当被问及为何要做这样一个艺术展,陈世英回答:“当你在一个领域做到了极致,跨界将会变成一种必然。过去的经验将在新的尝试中都得到运用。”
即将在威尼斯展出的陈世英雕塑作品之一《物质与时间对话V》(铁、钛金属,105 x 164 x 280厘米)。
放弃所有家财去禅修
时间倒回过去,其实,用水泥、铜和不锈钢等廉价废弃材料进行艺术创作,最早发生在陈世英禅修又还俗之后,于是我们特别问及了他这段经历。
2000年初,陈世英的好友生了重疾,一位世外高人前来医治。他惊叹于高人的智识之广博、灵性的玄妙,便在好友离世后毅然放弃所有家财拜师入门,随他云游四海。“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回来,每天跟随师父学习、生活。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突然有一天师父消失了,人影无踪。”
没有了师父,禅修无从继续,陈世英只得回到香港。生活一度非常艰难,但就算只能去建筑工地捡砖块练习,就算只有薄粥度日甚至一度中风病倒,陈世英也从不放下手中的刻刀。离去前,他在给计划开博物馆的藏家造材料贵重、技法复杂的佛塔;归来后,他在工厂里雕计件收费的绿松石,一件20港元。前后生活的落差不会太大吗?“生活每天都在归零,第二天又是‘1,晚上又归零……我接受人生的无常。”他答。
因为在客人看不见的宝石背面也作细致的雕刻,陈世英被老板的儿子赏识,请他雕专供海外客人的卡美奥(Cameo)。这样在工厂里做雕件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忽然有一天,老板找他来并指着满满一桌他经手的作品说:“这些东西全部被一位日本客人买下了,但客人想要你签名。”于是他签上了自己的中英文名,老板退回,要求只签“Wallace”。他拒绝,“中文名可以不签,但是‘Chan不可以缺”——這便是“Wallace Chan”的由来。
“Wallace Chan”的由来与后来的发展,造就了一个完整的、即将65岁的饱满的艺术家陈世英。他总是嫌时间不够用,崇尚简朴与健康的生活方式,希望能“活到120岁多做一些作品”,他也不断思索雕刻的微观及宏观内涵,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们问他是否对自己感到满意,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一点都不满意。”“如果满意了,我的工作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