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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铭的诗 [组诗]

2021-03-24王家铭

诗潮 2021年3期

王家铭

结 晶

我将你称为“蓝鹊”,尽管只有

尾部的一点颜料,晴天般出现在

去往熙春园的路上。像是浮絮中

伸出一双手把你捏塑,我称之为

“偶然”。校车使劲地拐过弯道,

你仍啄食,直到夕光把最后的

小米照得璀璨。你振翎飞向河岸,

那里蒲草微荡,湿土里埋着暖流,

而我的心跳抑止,确信了“诚恳”。

疏 漏

窗外依稀可见延绵的西山,像一条平线,

但被几座高楼打断,阳光投在那些豁口。

近处有赭红色的屋顶,阴影照在下面

骑车的人身上。他们正穿过紫荆路,

消失于河的两边。附中操场传来

运动会的声音,连水汽也变得激越。

起重机沉重地抬头,在看不见的某处。

侧柏微微摇晃,试图搅扰到这一切。

室内踱步的你我,终于坐下来

翻读了几页文字。如果把手拊在台上,

几乎能辨认肉骨的粘结。万般踪影

仿若家乡的咸橄榄,补愈茶后的干涩。

山 羊

河滩的气息,夏风轻快地吹散

到花圃中,到野扶桑晃动的影子里。

一群小山羊沿着缓坡走来——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大地上的珍珠,

黝黑,俊美,似乎都不用抬起脚,

就移动到了河岸。小镇上它们拥有这天地

毫不羞怯,好像世界天然地安全,

好像没有别的声音会从这里发出。

不需要什么努力,它们就获得了

无垠的一天,把过去和未来

取消了的一天,浸透在松弛的风里的

一天。它们吃草,但不停留,

走得比以往更快。听不到叫唤声,

但我感觉有一些漫不经心的词语

被它们说了出来。其中的两只

不时抵住犄角,马上又轻捷地

跃开,这是它们之间神秘的

通话吗?它们是如何把彼此

置身于那瘦削的淡影,不用投去

任何修长的一瞥?围墙隔开河岸

与江滨路,我没有试着离它们更近,

去摸摸美丽的脑袋,或者沾一沾

湿湿的唾液。我看到最后面的

小羔羊摆了摆尾巴,扭着臀部

快快地向前,消失在河水尽头。

好像在一个闪念里,这些画面变得

不真实——我处在善良、空虚的愿望中。

半屏山

那些每日与海对视而在半空中赞美神灵的

砂石,球茎的火焰般的心脏,潮水

把风带到虎皮坊,黑暗中发光的油迹

像在一个绿色杯子里把眼泪斟得满满

为了摘到更多野牡丹,女工发出

唯美主义脑波。说不定他们也闻到了

那首歌谣里冒热气的酸朽味,面带菜色

直到腿筋的纹路和裸麦在咸水中交会

窗外传来南音

南琵琶横抱。山色写入蓝靛,

晨光中的讲习所,少女滚烫的

脉搏。芹菜叶子,东市场曾是

它的家,蔫在青瓷色阳台。

“有心到泉州”,她为你弹起

清凉的梅花操,成为剧团里

分神的那一个。下山时竹林

正把杨梅山笼在一片欣喜中,

而春祭的唱词把小黑羊引到

溪边,消失了淡影。藤与门,

一拨茼蒿,红菜团子,三五斤

蹄骨,萝卜糕与海蛎煎。洞箫

声里踮脚看谁做表率,俗务中

挣出来,彩色,解构,骚动的,

看她如何在菩席上为你设考验。

过合肥

如此惊异:山势出了合肥

低得像药师的手,从平原里

抓出一把黑桑葚。厂房,

在包围中;河流庄严,但是疑惧。

车窗内,我如第一次出省,

毫无厌倦。昔日的身心在勇气里

强烈抖动。为了某种极限,

回到年轻的、狂热的崇拜。

三都澳

轮渡驶出下午的天色,像从

海水的颜料中,蘸了微微的一笔,

给我们心头绘上螺纹般的线描。

身后,远山被一桶清水淋过,流屿

是掌心的微火。恍然回到

漕运的年代,船工开斫,补漆,

而枯荷如越来越多的记忆,

风景的负担。马樱丹指引岛上的路,

公馆楼和修道院,雀静中鲜绿,

年长的姆姆在露天花园里

梦见远客。想军舰驶出白练,

是稍息还是在晚祷的时刻?

从海上渔排遥望贵岐山,风的

冥思,以及厌倦,都被熔岩理解了。

岸上枇杷,曾露出暗淡的一瞬,

当它的茸毛擦过我们茫茫的情绪。

在嵩北公园

请跟随我,在前寒武纪时代

一点儿油迹洒到的衣袂里,在岩层进化为煤炭

野獾出没在积雪的奇迹中,那新踏進的领地,

山韭和嵩刺蒙住了邙岭的眼。上坡的路,

那是我们的虚荣,像一曲挽歌被琵琶弹奏——

她呵气的动作,仿佛在河床里摸到了鹅卵石,

提醒山顶微寒,耐心要被消耗掉。

于是松果滚落我们的脑海,快步向前,

追上想象中的

自己。剜开来白石流淌的路径,在摇摇

欲坠的嵩頂北坡,危险的高点,

梦的止境,和峰杪一道克服恐惧。

然而我的一生不是第一次

登临,今天终于被懊悔侵占。相机败坏了

我们的痛苦。至少是我的,体内的草垛,

残茬围成的盛宴,对命运的揣测无声息,

无以望尽的远山包围了村落。下山经过道观,

藜棘勾在裤脚,奔涌的琴弦,早已回到人间。

返程的列车呢,我跟随你。何处停靠,梦无

声奔驰;

等小雨初下,有多少变幻,远远超出了

我们知道的世界。

汽车驶过南浦大桥

汽车驶过南浦大桥,

江面在脚下,灯塔架起了盘山

公路。黄杨木,叶子更真切,

在初夏的微光里探进了

每一块落脚之地。

眉目是凉的,那张脸,

在臂膀里越来越低,

脚踝赤裸,小心避开

碎玻璃和脆弱的茎秆。

口中生涩,扭头便是

房屋、空腹的车站、挂在墙上

走了一千里的

山脉的影子。人群稀疏,

涉水的部落

印入瓦片。越来越少

午夜遮住了城市。

雨季将来临,草莓熟透在

敞篷卡车里。

灰色沉降的建筑,

轻易变成了瓶壁上的露珠,

正越来越远。花岗岩

永在户外

镇压了所有叶片的轰响。

归 来

起重机在窗外掘出种子,

地上有缺口像是火苗投进去。

我转身,

听她们用低语

漫过餐桌上的荒野,

把银针

刺在奔涌的提琴。

那些瓷器,灰色家具,

长途旅行的期望,深秋的颜色,

在舞会中相互交换

催熟我们成长的原料。

我问情人啊,

谁将学会这苦涩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