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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好

2021-03-20

延河(下半月) 2021年1期

尧 阳

刚嫁到小岗村的时候,毛毛还是一个害羞的媳妇。给人印象是个腼腆不爱说话的女人,村里大人小孩都待见她。人们说,二狗娶了个好女人。毛毛听了,只是笑,也不多说话,不像有的媳妇,受了人们的夸赞,就像山鸡串了坡似的哈哈笑个没完。毛毛只是抿着嘴,眼里含着笑,不露口齿地听人们说着自己和二狗。

二狗在城里的煤矿上班,一个月能拿不少钱。也就是因为二狗是个工人,毛毛才决定嫁到小岗村的。两个人的恋爱,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自由恋爱,而是经过媒人的介绍,然后才约定在乡政府的大门口见面的。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全乡最体面光鲜的地方。大门两边墙上贴着白色瓷砖,街道也宽,是全乡经济、娱乐活动时的一个主要干道。当媒人说二狗订在这里见面时,毛毛说,真是个不机明。媒人说,真会选地方,体面又安全。毛毛说,光天化日,难道还怕人抢了去不成?媒人就笑了起来,看看人家二狗对你有多好,没见面就开始为你着想了。毛毛说话也不客气,我看这个人脑子有点不够用。老实说,毛毛当时心里是有很多气的。不就是在煤矿上上个班嘛,还挑三拣四的,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生了一肚子的气,毛毛和媒人骑着自行车,早早来到乡政府的大门口。这天正是赶集的日子,四邻八方的小贩和赶集的人们全涌集到了这条街上。媒人说,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买袋白面,家里没有吃的了。毛毛知道媒人是故意走开的,说不定那个二狗已经把自己看了个够。毛毛就说,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你要是不管我,我一个人可回不了村里。媒人就说,我哪能做下这不叫人的事情,再说这只是个乡里,又不是到了北京、上海,巴掌大的地方你毛毛还能找不回去?毛毛说,我就是找不回去。媒人就赶紧赔了笑脸说,十分钟就过来。

过了两个十分钟,媒人还没过来,毛毛就有些沉不住气。她看见街上有许多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在蹓跶,其中一对年轻人像是念书的学生,就在自己旁边站立着抱在了一起。两人还不时地亲一下嘴,再迅即离开,然后再亲一下。毛毛都感到不好意思了,瞅了他们一眼,但这两个人根本不害羞,跟电视里演的电视剧一样,亲得很大方,很投入。当然,毛毛内心确实感到他们很浪漫,也很幸福。她躲开了他们,刚走几步,又赶紧返回来,而自己刚才站的那个地方已经让另外两个人占了,毛毛只好站到乡政府大门的另一则,左右看了看,估计媒人过来能看到自己,自己也能看见他们,才安下心来等媒人和二狗。又过了半个小时,媒人过来了,还带过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后生,脑袋上的头发像外国人一样卷曲着。毛毛心想,咋长这样啊?!

媒人不好意思地对毛毛说,让你等得不耐烦了。

毛毛没吭声。

媒人又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二狗,人家是工人阶级。然后又对二狗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毛毛,好闺女哇。

二狗点点头,有点拘谨地笑了笑,两只手不自然地来回搓了搓,说,去我姐姐家坐坐。毛毛没说什么,就跟着二狗和媒人来到了二狗的姐姐家。一见毛毛,二狗的姐姐热情得不得了,又是递糖又是抓红枣,媒人一只手拿着糖一只手夹着纸烟说,老天爷真不公平,应该给人长两张嘴,一张嘴吃糖,另一张嘴吃纸烟。人们就一起笑了起来。毛毛却没有笑,她手里端着茶杯,静静听人们说笑着。

晌午饭是在饭店吃的。二狗拿着三张一百的钱直晃,很像一位大款。毛毛看了就想笑。但她忍住笑。觉得这个二狗有好卖弄显示自己的毛病。三个人边吃,菜也慢慢端了上来,总共有八、九个菜,媒人说,行了行了,不能再要了,够吃了。毛毛基本上没说一句话,她在听媒人和二狗说,她发现二狗说到关键词语的时候就要结巴,要是话说得不急就不结巴,然后毛毛心里就有点发酸,怪不得挣那么多钱也没有人来跟呢。正思想着,就见二狗把一片油腻的蒸肉夹到了自己碗里。她瞪了一眼二狗,还是媒人眼尖,说,人家大姑娘哪能吃得下这肥肉。二狗就顺势着说,现在城里净减肥的,没人吃这大鱼大肉,粗粮馆可多可多了。媒人说,减肥你还让毛毛吃这肥肉。二狗说,我看毛毛得加肥,因为她长得不胖。

毛毛这才笑了起来。二狗嘴还算能说会道,那顿饭也不小气,三个人吃了一百多块钱,把媒人喝得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出了门了还“呃呃”的直打饱嗝。然后媒人就借口先回村里了。

回了村,媒人没回自己家,而是来到毛毛家,毛毛妈赶紧给泡上茶叶水,拿出好纸烟招待媒人。媒人一脸喜气,说今天晌午这顿饭可吃好了,话音刚落,又是一个饱嗝。他伸出三个用指头,比划着说,三个人就吃了将近二百块钱,这个二狗真大方,一看就是上班的人,跟在村里受苦的人不一样。毛毛妈说,是像那有钱的人,有钱也舍不得人吃、舍不得人花,看来这个二狗是个好后生。那当然。媒人说,这事你没意见吧。毛毛妈说,我有意见也是白搭,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自己做主,哪有一个能听自己爹妈话的。听毛毛妈这么一说,媒人心里就更有底了,他知道今天这门婚事成了。然后就倒在毛毛家的炕上睡了起来,呼呼的鼾声让毛毛妈不得不拿着板凳到院里去坐。

毛毛是二狗半后晌骑着摩托送回来的。村里人看见毛毛让一个后生带着回到了村里,好多人都来到毛毛家看毛毛的对象。毛毛的妈说,八字还没一撇。人们就说,没一撇就不让看了。有的还说,看一下又化不了。二狗倒大方,掏出纸烟给来的人打散着,人们普遍都对二狗有好感,说在城里上班的人就是不一样,有钱。另一个说,有钱能咋,有钱他舍得花才行,可有那财迷精,一分钱也舍不得,还想掰开两半花。媒人躺在炕上一直没吭声,他在闭着眼睛听人们对二狗的评价,然后还想听毛毛妈和毛毛在说些甚话。听到人们这样评价,他的心里也很高兴,看来没白跑腿,又成就一桩好姻缘。他就在家里故意睡醒了似的说,这么多人,吵得我觉也没睡好,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众人就说,从哪儿蹦出来个这东西。媒人也不恼,笑着说,大家看看毛毛和二狗有成没成。人们说,还用看,人家两个站到一起,一看就是两口子。毛毛有点害羞地躲到一边,二狗赶紧给媒人搬了个凳子,递上了纸烟。

只见了二次面,毛毛就决定嫁给二狗了。二狗,名字是不怎么样,可人还行。毛毛呢,也是个不错的好闺女。她的那些朋友们听到毛毛要嫁到小岗村,都为毛毛的决定感到不解。说这年头谁还不是往县城集镇那样的大地方上走,你倒好,走出一条沟,又钻进一条沟。毛毛说,吃屎的命不要犟逞能。意思是自己就是这样的命。其实毛毛心里亮堂得很呢,县城集镇好是好,可没钱没米的时候还不如这山沟沟。二狗家是在农村,可二狗是工人,一年基本上都是在城里住着,一个月挣二千多块钱呢。这就是毛毛要嫁给二狗的主要原因。

结婚的时候,二狗向矿上请了半个月的假,完了婚,就带着毛毛去了煤矿。只住了一个月,毛毛就不想住了。毛毛说,你看我这衣裳,才穿一天,就黑得不成样子了。回了家里,窗台上也是一层煤灰。她对二狗说,我可怕把我的肠子给吃黑了。二狗只好让毛毛回了村。毛毛回来后,二狗的爹妈自然不敢怠慢,吃香喝辣由着毛毛,毛毛也不是那种撒娇卖嘴的人,很勤快地照顾着二位老人,帮他们把五六亩地照管得井井有条,收成也不错,让村里人羡慕得不得了。二狗在城里上班挣上工资,地里的庄稼也不耽误,可以说,这样的人家在小岗村,是没有几户的。整个小岗村的人都知道毛毛是个好媳妇,能干的好女人。二狗不知哪辈子积了大德,娶了这么个好老婆。

二狗家在村里种的地不多,但每年的种子、地膜却和村里那些种地大户一样,都要张罗着买,一样也少不了。春耕的时候就和其他人家合伙耕种。和二狗家合伙耕种的人叫红小,憨厚实诚,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见二狗家只有二个老人,地也种的不多,红小二话不说过来就给二狗家耕种上了。五六亩地,也就捎带着把这营生给做了,二狗的爹妈却感动得不行,过年时,总要给红小买一条好烟,再请红小喝一回酒。七、八年了一直都这样。红小看起来人有点傻,但有一身好力气,是小岗村出了名的种地能手。每年收成在小岗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嫁到小岗村后,毛毛见村里人经常拿红小耍笑,更可恶的是还有人叫上红小打牌,几个人合伙来捉哄红小,红小口袋里的钱总是让他们几个人骗光。毛毛当面不好说,只好背地里对红小说。毛毛说,以后不要和他们耍了,他们合伙捉哄你。红小说,谁捉哄谁还不一定呢。

红小好像对这些人的心思明白得很。毛毛有点不解,说,你知道,还要和他们耍?红小说,不和他们耍能和谁耍,村里的年轻后生都到城里了,以后到街上怕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毛毛有点生气地说,你不能不耍。红小说,不耍这,我能耍甚,你不知道,有时候实在是无聊得不想活了。毛毛想了想,觉得红小说的话有道理,村里还能有甚好玩好耍的,要在城里,好玩好耍的多得很呢。村里就不同了,年轻人都到城里了,好像城里的钱扔得满大街都是,等着人去拣。但毛毛心里清楚,城里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也不是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美丽。她和二狗住在城里北山煤矿,虽说那里都是矿区,但六、七层的高楼多的是,那些低矮的平房里,住着的人都是从农村来到城里的人,有一家河南的,一家三、四口人挤在狭窄潮湿的一间房里,既要吃喝拉撒又要睡觉,因为不想出那份摊位费,就跟着城管打起了游击。有时候让城管抓住,还得给城管好脸色说好话,说了一箩筐了,实在不行,就塞黑钱。那份艰难毛毛是知道的,所以对红小的话,毛毛还是很认同的。她就对红小说,你怎么不到城里去。红小说,我才不去,自己甚特长也没有,给人家洗盘子也嫌我手笨哩。也去不了,留下老爹老妈谁来替我养活。毛毛说,有你姐和哥。

红小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放心。姐姐跟前有个姐夫,哥哥跟前有个嫂嫂,二个老人在谁家都不如在自己家里住得舒服。人家放碗放的声音重了,他们还以为是在摔打他们嫌弃他们。

还是一个孝子。毛毛嘴上没说,心里这样想。红小年龄和二狗差不多少,但不知为什么就说不上对象。听说前几年有人给红小说了个外村的闺女,那个闺女对红小也很有意思,后来女方家的父母听说红小人有点老实,就极力反对,最后就没成。再后来就没人给红小说对象了。红小的家里也没人给红小张罗过这事。红小长得并不难看,就是平时嘻嘻的好咧着个嘴,看谁都好像在和人家笑。村里人就给红小起了个外号,叫弥勒佛。

清明一过,人们就忙活起来了,可是毛毛发现今年红小还没过来和二狗的爹妈商量买化肥买种子的事,毛毛觉得奇怪,就去红小家问问。来到红小家,见红小的姐姐正在院子里端着簸箕拣黄豆。毛毛就很热情地叫了声改平姐,你在拣黄豆。红小的姐姐眼皮也没抬,冷冷地说,今年红小不能帮你家种地了,你们想办法吧,这么多年了,不能总是给你家白扛长工吧?!一句话,把毛毛说了个哑口无言,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不知道该说甚话好。红小的姐姐又说,红小还要娶老婆,还要成家,总不能让他给你家种一辈子地。毛毛扭身就走。心里特别难受,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没回家,在小卖铺给二狗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今年的地该咋种。电话打到了矿上,有人接了说,我给你找找,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毛毛就在电话跟前等。等了一个小时,再打过去,电话就打不通了。

河槽里的草已经绿了。从山那边吹过来的风也暖和起来。毛毛看到村里的人基本全到地里去了,家家门前都挂着个大铁锁。毛毛知道,现在这个家得自己拿主意了,回了家,拿了镢头就到了自家的地里,想把土塄修整修整,刚上去,就见红小已经快要把眼前的二亩白茬地耕过了。毛毛心里一阵温暖,跑到红小跟前说,歇一歇。红小没说话,把手里的鞭子甩得叭叭直响,大声吆喝着牛,好像毛毛不在自己跟前。毛毛就站在一边看红小耕地。

看得出红小是在赶活,对手下的牛也不客气,牛已经拉出了一身的汗水。在太阳地里散出股股热气,像冒着热气的蒸锅。毛毛说,让牛喘口气。

红小说,你不要听我姐瞎咧咧,她甚也不懂,就知道钱钱钱,听起来我都麻烦。毛毛说,不是她不懂,是我不懂,我也听到了人们的闲话,说我和你相好。红小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想说甚就去说。见红小如此想得开,毛毛倒没有话说了。毛毛想了想说,晌午在我家吃饭,你想吃甚,我给你做。红小说,哪来那么多的客气,你回去,在这里你也帮不了我的忙。

毛毛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晌午就在我家吃饭。我给你做。你想吃甚?毛毛问。

红小说,你这人是咋了,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回去。站到这里,牛还害你怕哩。快回去。

毛毛就回去了。

回了家,赶紧洗手和面,用开水泡上粉条,她想给红小吃拉面。可是十二点了,还看不见红小的影子,毛毛就知道红小不来吃饭了,二狗的爹对毛毛说,到他家叫一叫。

毛毛没吭声。要是往常,她肯定会去叫红小的,现在她不好意思去了,万一再碰上红小的姐姐,可就麻烦了。毛毛说,以后再叫红小吃,日子长得呢,不愁叫他吃。说完就捞出面,给二狗的爹妈端了上来。

黑夜,二狗才从煤矿打回电话。毛毛在电话里说了二狗一通。说二狗不明白事理。二狗说,红小这个人没甚说讲,肯定是村里人嚼舌头嚼得他姐姐不高兴了。明天你给红小买条好烟。毛毛说,要买你买,这个家你要不管,我也不管了。二狗说,你不管谁管,父母年纪大了,我不在家你就得管。毛毛说,那是你爹妈,我的爹妈还没人管呢。二狗的火气就冲了上来,你这是在放屁。毛毛的眼泪哗得就流了下来。小卖铺的海海说,这个二狗,既然想上班挣大钱,那就一分地也不要种,又想挣工资,还想种地,自己又不管一下家里地里的事,我给你出个主意,毛毛你明天回你娘家住几天,后天他二狗就得欢欢地回来。

海海其实是在开一个玩笑,也是想宽慰一下生气的毛毛。毛毛掏钱付了电话费,走出几步又返了回来,又掏出一百块钱,买了两条“七匹狼”,第二天,送到了红小家。红小瞪着毛毛说,这是干甚?毛毛说,村里最好的烟就是这五块钱的,等他回来再给你买好烟。红小用力抓住毛毛的胳膊,把两条烟塞到毛毛的手里,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管你家的事了。不知是因为红小手劲大了,还是毛毛就想哭,毛毛就哭了起来。二个人正在院里揪扯着,红小的姐姐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就对毛毛说,这是甚意思,不说你还有点顾忌,说了你你倒来了劲哩?毛毛听了红小姐姐的话,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下来,把手里的两条纸烟扔在地下。身后传来红小的声音,你咋天天来?红小的姐姐尖叫起来,爹妈都不嫌我回来,你倒嫌了,你算老几?

从红小家出来,毛毛回了家,换了身干净衣裳,骑着自行车就走。走了一截,她就问自己,要去哪里?她想了想,只好回自己的娘家了。

村里人看着毛毛的背影说,回她娘家搬救兵去了。不知是甚人,已经把红小姐姐和毛毛吵架的事给说了出去,人们知道,今年红小肯定不会给二狗家种地了。只有傻子才给人家白种地。一分钱也不要,还要让人说上难听的闲话。

毛毛看到路两边的地里都是一派繁忙景象,就后悔自己不该回娘家。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好意思再返回去。再说也有些日子没看自己的爹妈了。就用力蹬起了自行车,风吹过脸颊的感觉真的很好,柔柔的,绵绵的。回了家,见门上也是挂着个大铁锁,毛毛知道爹妈他们都到地里干活了,就又推着自行车来到东南洼,一看地里没人,又返身去了后南坪,也不在,又去了二道沟,见爹妈二个人一前一后正在翻地,毛毛因此知道这块地,是要种谷子的。

一看毛毛回来了,毛毛爹妈以为毛毛是回来帮着他们种地,就说你家的地都种上了。毛毛说,还有白茬地呢。毛毛这样说,是想让爹妈帮自己种地。毛毛妈就说,二狗甚的事也不管,你说你嫁了个甚男人,今年你就不要种地了。毛毛说,不种地怎么能行。毛毛的妈就说,要种就让二狗回来种,你一个女人家,甚的苦也要受。这还没生娃哩,生了娃,这日子你咋过!在家里我都舍不得让你到地里做一下营生,嫁到他家,你倒成了他家的受苦人。毛毛一声不吭,听着妈妈的数落。看着一旁的爹,毛毛说,你们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毛毛妈知道毛毛不高兴了,就故意说,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闺女,我们想管也管不了你。毛毛妈又说,现在成了家的人了,也让我们管,我和你爹还活不活了?

毛毛的泪就流了出来。然后转身就走。毛毛的爹就对毛毛妈说,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听了都接受不了。毛毛妈说,我自己生养下的我知道,她不会走的。然后对毛毛说,把家门上的钥匙拿上,你回不了家。

毛毛听见了,但她没回头。她骑着自行车又回了村。村里人在地里看到了毛毛骑着自行车又回来了。他们都说毛毛是个傻女人。二狗在城里上班不想种地,留下她给二狗种,还替二狗守着二个老人,守着这个家。要不是碰了个比她更傻的红小,二狗家那地早就荒得不成样子了。正因为碰上傻子红小,二狗家的地才能一年一年的种下去。你不要以为那几亩地不值钱,人们给二狗那几亩地算了一笔帐,这七、八年,光这地的收入,就有三、四万块钱。然后又给红小算,如果二狗家给红小工钱,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人们说甚话的都有。

见毛毛这么快地回来,人们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毛毛今年肯定是让她娘家的人给她种地了。红小一家人已经种开了,红小和她姐、姐夫三个人,红小前头把犁,他姐夫后头跟着撒籽,他姐姐撒肥料,一前一后,正在地里忙着哩。红小再傻,也不能一年年白给毛毛种地,不能一分钱不要地白伺候她。

人手多的人家,不到十天就差不多能全部种上,人手少的,自然要多种几天。春种一日迟,到了秋天,就要落十天半月的时间。所以春天耕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大意,敢马虎,而且耕种的好坏,直接决定着秋后的收成。几天后,人们看到毛毛家的地里还没动静,地是耕过了,就证明肯定要种,那为什么现在还没开始?有人又胡乱地猜测起来。

几天后,人们惊讶地发现,毛毛家的地在一夜之间就全部种上了,种上庄稼的地里,和村里其他人家的地一样,平展展的,地里的土看上去更绵,更细。经过打听,原来还是那个傻子红小连夜给种上的。人们就说,红小这个人是没治了,就给毛毛扛一辈子长工吧。然后就咬起了红小和毛毛的舌头,说毛毛那个女人别看话少,可是个人精哩,哄得红小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甚至还有人说,红小和她姐改平大吵了一架,红小的姐姐是哭着离开红小家的,红小姐姐边走边哭,骂着毛毛是个妲己转胎的狐狸精,哄得红小给她家种了一年又一年的地,给两条烂纸烟就打发了。人们知道红小这个愣小子其实并不愣,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有个女人肯定也是不行的,要是二狗在村里,这事就不能随便说。至于毛毛,当然看不上红小,别看上他有一身蛮力气,虽然他家还有小四轮车。因为小四轮秋天的时候,就能给她家从地里往回拉庄稼,拉回来,还能碾场。

毛毛听了这些闲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定找红小和他说一说这事,她就来到红小家,见到红小,她倒不知该说甚话好了。红小看着毛毛,说你来做甚?毛毛说,不做甚就不能来你家看看你。红小说,我不是那意思。毛毛说,你是甚意思。红小就不说话了,脸也红了起来。毛毛看着红小为难的样子,心里反倒平静下来,她说,人们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甚难听的话也有,我问你,咱俩到底相好过没有。红小斜眼瞅了瞅毛毛,没吭声。我再问你,你和我相好过没有。红小抬头看着毛毛,已是满脸大汗。毛毛说,我知道你给我家种地,欠了你的人情,可我实在听不下去那些闲言碎语,你听了那些话你就不生气?红小说,有甚气可生的,嘴长在人家的脑袋上,想说甚就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毛毛看着红小,看了一阵,才说,你的肚量真大。说完就走了。红小不知道毛毛为甚要这样问自己。

种子埋到土里,人们的心才踏踏实实的落到了肚里。才有机会悠闲起来。这应该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日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但也不至于热得人光着膀子。路边崖畔上的杨柳树已经绿了起来,片片绿叶随风飘摆,整个村子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清爽气息。

墒情也好,不到一个月,已经能望得见垄眼了。绿绿的,让人高兴,让人心里充满了希望。毛毛和平时一样,就在家里做些细碎营生,只有几亩地,她就不用像其他的人一样,时时要小心地里。比如苗不全,或者种的没苗,还要再补种些荞麦。她今年只种了黄豆和山药,不怕没苗不怕上不来。村里有些人家还真有苗不全的,只好以人代牲口,把犁拉在肩膀上,在地里补种起来。这是最麻烦的一件事。苗儿上的齐全的人家,也不敢怠慢,得注意覆盖的地膜,哪个地方有了窟窿,就赶紧用土埋上。如果里面没有了湿度,这地膜就没有甚作用了。毛毛没有操心这些,她就在家里看电视。以前只有一个台,现在家家都买了卫星地面接收器,能看五六十个台。她很少到街上和人们闲坐,听人们说闲话了。就有人说,毛毛肯定不好意思到街上了,不好意思见人了。毛毛自然听到了这些闲话,于是她就大大方方地来到街上,人们看了就都笑了起来,自然也不敢在毛毛面前说甚的闲话了,毛毛知道,自己是堵不住人们的嘴巴的,想想还是红小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想说就说吧。

吃夜饭的时候,毛毛的公公说,有媒人来给红小说老婆了。公公边吃边说,红小是个好后生,早该成家了。毛毛在一旁没吭声。她想,红小是该有个老婆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再不娶,怕是真的要打光棍了。想着,她就想起了二狗。就想听听二狗的声音。洗了碗收拾好,她来到小卖部,刚进门,就见红小也在里面坐着,看到了毛毛,红小就憨憨地笑了起来。旁边的二俊对毛毛说,说曹操曹操就到,红小正想你,你就来了。本是一句耍笑话,毛毛却不顾二俊的脸面,说,以后你不要没大没小地说话好不好。二俊就很尴尬地没了言语。红小说,说话真是没水平,还在城里混,回村里跟上我放羊吧。二俊见红小也敢这样说自己,心理就有些不平衡,一把抓了红小的衣领,要到外面练一练。毛毛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有本事到城里耍,回了村里逞威风有甚本事。二俊就更抹不下自己的脸。只好给毛毛赔着笑脸,我和红小是甚关系。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就走出了小卖部。

海海说,红小你要好好感谢一下毛毛。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毛毛有甚反应,又说,二俊是个赖小子,在外头除了没杀过人,甚事也干。毛毛没说话,海海又对红小说,人家毛毛等你掏钱买东西感谢她哩。红小说,我没装钱,装了,还用你说,我早就给买了。一旁的毛毛就笑了起来。海海说,今天我不要你的现钱,我这里的东西一律半价赊给你,随便你赊。红小说,你问毛毛喜欢甚,只要她说话,我倾家荡产也要买。海海说,又不是我请毛毛,我凭甚问人家,该你来问,是你请。海海又对毛毛说,快说话,有人要给你买东西。毛毛说,我凭甚要人家的东西。然后就很正经地对海海说起了红小这几年给她家种地的事,毛毛说,我应该请红小才对,红小你就说句话,想要吃的还是喝的,我来给你买。红小说,给你家种地我是自愿的,你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和你亲了。海海听了就哈哈地笑了起来。对毛毛说,红小亲了你多少回。毛毛脸就绯红起来。她狠狠瞪了眼红小,对红小说,你买不买东西,不买快回家睡觉,睡不着就看看电视。红小十分尴尬,红着脸对毛毛说,刚才我说错了。海海说,亲一亲有甚对不起的,你看电视上的外国人,一见面就亲嘴,不分男女老少,亲也是一种礼节,又不是脱了裤子睡觉。

从个人的角度而言,研究者提出要预防或阻止侵害行为,员工首先需要能够界定欺负或侵犯行为,并且能够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Macintosh(2006)[23]提出员工若受到侵害,需要向工会、EEOC、老板、律师等提交正式与非正式的投诉,以防止侵害行为再次发生。受侵害员工也要能够自我保护和获得支持,比如获得家人和朋友的支持。获得与自己同等地位的同事的支持也非常重要,同事的支持有时能有效防止侵害行为重复发生。

话刚说完,红小突然黑了脸,对海海大叫起来,海海你是甚意思,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毛毛忙示意海海不要再说了,再说,红小就真的不高兴了。然后推着红小走出海海家,对红小说,开个玩笑你也发火。红小说,他那哪是玩笑,是在逗我和你两个二百五。毛毛说,不要说了,让人笑话,快回去睡觉。

红小才气恨恨地回了家。

本来是想给二狗打电话的,经过刚才一阵耍笑,毛毛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她对海海说,以后不能这样说了,再说我也跟你发火。海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只是当着你的面说一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绝对没说过这样的话。红小小时候可憨了,现在不行了。毛毛说,小时候你们净欺负他,现在当然不敢了,再欺负他,小心他反过来敲打你们。

海海笑了笑。

走到半路上,毛毛才想起还没给二狗打电话,就又返了回来。海海说,返回来做甚?毛毛说,刚才净跟你瞎说,倒把正经事给忘了。海海说,又给二狗打电话。毛毛说,不是,我给我二姐打。海海就把电话机拿过来,放到毛毛跟前,毛毛拨完号码,海海探头一看,就说,世道不一样了,毛毛也知道骗人了。

毛毛没理海海,很专注地把听筒放在耳朵上,听见电话里传来了呜呜的电流声。过了一阵,电话里才传来一个很侉的男人声音,毛毛知道,煤矿上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口音也是杂七杂八。她在煤矿上呆过,能大概对那些侉子们说的话听个八九不离十。她就对那人说,给我叫一下二狗,我是她老婆。电话里的男人说,二狗还有老婆?毛毛就厌恶地说,快叫我老公。那人才“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声音。毛毛挂了电话,等二狗往回打。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二狗还没有打回电话来。毛毛的情绪有些失落。海海说,你先回去,二狗打回来,我叫你。毛毛站起来就往回走,回去也不敢睡觉,她在等海海叫自己,墙上的石英表快一点半了,海海还没叫自己,毛毛知道二狗不会往回打电话了。

刚睡下不久,就听见街门当当地响了起来。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毛毛赶紧穿衣下地,跑到院里才知道是海海。海海说,煤矿上的人叫你赶紧接个电话。毛毛小跑着来到小卖部。只见电话还扔在一边,毛毛赶紧拿起来问是谁。电话里的人说,我是二狗的班组长,二狗出事了。毛毛只觉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就是一片空白。班组长在电话里说,我已经派车接你去了,你先准备准备,他们马上到。说完就挂了电话。毛毛却没把电话放下,她像被孙悟空施了法术一样,愣在了那里。

海海从毛毛的神情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给毛毛端了一杯水。毛毛看了眼海海,眼泪就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咋办。二狗村里没甚亲人,只有老爹老妈,他们听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她就急急往回走,海海说,煤矿是不是要来人。

二狗在煤矿出事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小岗村。人们纷纷猜测二狗肯定伤得厉害,不然煤矿上的人也不会连夜来叫毛毛。

过了半个月后,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了二狗家,从车上下来了毛毛,还有拄着拐棍的二狗,人们看见二狗的一条腿少了半截,有几个人扶着他回了家。

村里有人去看二狗。二狗坐在炕上,就跟没事人一样,毛毛给每个来的人递上一根烟,倒上一杯白糖水。二狗的爹妈在一边叨唠着,埋怨当初不该去煤矿。人们感觉二狗一条腿是残了,可人家还是有钱,从给人吃的纸烟就能看出来。那糖,还是大白兔的呢。

红小是黑夜来看二狗的。见二狗的腿成了这样子,红小说,该请个律师打打官司。红小不知道二狗住院期间所有花销都是煤矿上管的。更不知道,二狗回了村后,煤矿考虑到二狗还需要人照顾,就给毛毛一个月四百块钱的补助,说工资也行,反正不白用人,就让毛毛照顾二狗的日常生活。话反过来说,煤矿不给你钱,你毛毛不也得伺候自己的男人。二狗就把详细情况向红小说了说,红小才明白。红小羡慕地说,还是你们工人好!

二狗回了村里,在家待不住,一天到晚就在街上的树荫里跟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坐着。说些自己在城里遇到过的故事,有时,他还讲些城里的稀罕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人们听得十分有味道,二狗也说得十分带劲。

毛毛一天到晚就在地里忙活,很少到街上坐,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才到街上把二狗喊回来。有时二狗和人下象棋,没下完,毛毛就过来看着二狗下完棋,才搀扶着二狗回家。人们对二狗说,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地里的庄稼快要成熟了,山外吹来的风里,已有了一丝凉意。人们发现,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那个城里人叫做丰收的两个字,就写在一块块的田地里,写在一株株山坡圪梁的庄稼上。每株庄稼上都有饱满的果实吊挂着。

毛毛对二狗说,你不在的时候,全是红小照应咱家,眼看又要收秋了,不如我们请红小来吃顿饭,也谢谢人家帮了咱家七、八年。话还没说完,二狗就吼了起来,请他吃个屁,然后用手指着毛毛说,你俩的烂事不要以为我二狗不在家里就不知道,我听起来都恶心。

我咋了?毛毛大喊了一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实在坚持不住才流了出来。

还有脸哭,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永世不见人。二狗越说越气愤,也越说越多,好多事,毛毛还是头一回听说。她真不知道这些话,二狗是从哪里拣拾回来的。她想和他辩解,想了想,就又放弃。二狗的爹对二狗说,你知足些吧!人家红小这么多年白给咱家尽义务,咱给过人家甚好处,你倒好,听上一些人的闲言碎语就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毛毛是我的好媳妇,她是甚样子的人,我心里清楚。

二狗说,你清楚甚?

连我的话也不相信,你问你妈。二狗爹说。

村里四处散发出庄稼成熟的味道,二狗好像头一回发现,生养自己的小岗村竟然会这么美。城市里是看不到这么好看的色彩的。秋天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来到小岗村的。看着地里的庄稼,人们高兴得合不拢嘴。早早把镰刀磨得锃亮发光。天气也变得更加宜人,黑天里也开始凉了起来,不像三伏天那阵子,恨不得把身上的那层皮也给剥了,热得浑身流油。现在还得加一件衣服哩。就在这时候,人们听到红小家突然放起了鞭炮,响了好大一阵,把老天爷都震得迷糊了。人们才知道,是红小家办喜事哩,红小有了老婆了,是后山上的一个二婚女人,还带着个女娃,四岁了。

毛毛听了,心里竟有些不平静,她悄悄问自己,这是咋了,人家有了女人管你甚事?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心里就像藏了个见不得人的秘密。那几天,毛毛总要在街上站一会儿,她想看看红小的女人是不是比自己漂亮。从人们的嘴里,毛毛听到这是一个长相很平常的女人,按村里人的说法,就是,能过日子就行了,一个人,不要丑得太出格就行了。咱娶的是老婆,又不是演员。

听到这样的话,毛毛心里就有了一种满足,一种平衡。她看见红小骑着摩托正从对面过来,后面坐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怀里抱了一个女娃。红小见了人,车也不停下来,摁了一声喇叭就过去了。毛毛直直地看着红小,发现他也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更证明了以前他还是喜欢过自己的,因为自己比刚才摩托车后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好看多了。

毛毛一边走一边想着过去的那些事。她都不明白,以前没想过的事,现在竟然想得非常厉害,这是咋了,她问自己。人家成家结婚,天经地义,关你甚事。忽然一阵风吹来,毛毛感到了风里面有一种清冽的凉意,她才惊醒,秋天,是真的来了。

这真是一个丰收年景,也是小岗村人心情最好的时节。在城里打工的人也回到村里收秋,所以村里就有了一种过年的热闹。村里人也不像前十几年那阵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这会儿他们也懂得了活着的意义,那就是,没有一个好身体,就是把天说得塌下来,也是不行的。所以,每到收秋天,家家户户都吃得好,都舍得吃,顿顿有猪肉,馍馍也懒得蒸了,到镇上买下月饼、面包,爱喝酒的,还整捆整捆买回了啤酒。吃好,喝好,准备好好收秋,只有这样,这秋天才过得有滋味有劲道。这是属于庄户人的喜日子,也是属于土地和土地上所有植物的喜日子。

这个秋天,最引人注目的,是红小和他家的地。你看,往年是红小一个人在收割,今年,多了一个人不说,地里还坐着一个小的呢。小东西也不闲着,这儿跑,那儿跳,于是人们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衬衫的女人,像一只蝴蝶一样,在红小的地里,翩翩地飞过来飞过去,在金黄灿灿的秋之背景下,十分抢眼和好看。人们说,这个秋天,就是红小和他老婆的。

在多少人眼里,红小是小岗村第七代光棍汉的代表。现在,没有人敢这样想了,更不敢这样说了。看来是不能随随便便把一个人看扁的,比如红小,谁能想到他会有了自己的女人?人家还给带过来一个闺女呢。说句不好听的话,红小裤子都没脱,一枪都没打,已经是十环哩。

二狗弯腰割了几把谷子后,腰就有点困,就地坐了下来。毛毛不顾脸上大把大把的汗水,在飞快地割着。二狗说,歇一歇,不要把你的身体也闹下毛病。毛毛仍在不管不顾地割着,一不小心,手就被镰刀割破了,血突突地往外冒着。二狗大声叫唤起来,叫你歇一歇,着甚的急,咱家不急,收秋收到过年才好哩。毛毛没接二狗的话茬,用一片谷叶包住流血的手指,再用一根草缠住手指,就又割了起来。等她把最后一把谷子放倒在地,才长长出了口气。然后入神地望着对面土梁上的红小和他的女人,他们也像在割谷子,旁边坐着的女娃,嘴里还吱吱呀呀地乱唱着,听不明白唱的甚。

二狗说,有甚看的,红小娶了个丑八怪。

毛毛狠狠瞪了眼二狗,说,丑咋了,人家红小看见待见。

二狗说,反正没你长得好看。

毛毛冷冷哼了一声。

二狗说,夸你也是这态度,我觉得自从我回来,你就变了个人似的,你说红小那人,村里大人小孩谁不说他傻,我和他从小背着书包念了八、九年的书,他有几根肠子我一清二楚。

毛毛说,他是傻,傻得给你家种了七、八年的地。

二狗不说话了。

庄稼割倒,地里就空旷起来。十几天后,人们开始把割倒的庄稼往家里拉。二狗家一没车,二没牲口,毛毛只好慢慢用扁担挑。二狗也拿个编织袋往回背,虽然不能多背,也算背一点就少一点。二狗一只手还拄着拐棍哩。

村里这时候,到处都是人,见了面,谁也顾不得和谁说一句话。趁着好天气,大家都在急着往回拉,然后铺排开尽力打。遇上下雨,打下的庄稼还要晾晒,晒不干,放到囤子里,就要发霉受潮,那一年就等于白受苦了。所以趁着好天气,大家都拼了命地在抓紧干。

果然是怕甚就来甚,天就阴了起来,还响起一阵一阵的雷声。人们更着急了,动作迟慢的,见地里庄稼实在拉不回来的,就赶紧拿了塑料布盖,怕雨淋湿。

二狗看着这鬼天气,把手里的绳子和纺织袋一扔,坐在了地上,毛毛看着二狗,说你是不是神经不正常了,眼看快下雨了,你倒坐下了。二狗说,不干了,老子上班一个月的工资顶二亩地粮食的钱。

毛毛气恨地说,你要真有本事,就不要让你老婆受这罪。

二狗说,谁让你要种地的。

毛毛说,我不想和你说,不种地吃甚喝甚让你爹妈都喝西北风?

二个人吵起来的时候,他家的地边,停下了一辆小四轮农用车,二人只顾你来我往的斗嘴,根本没在意车上下来的人正向他们走来。等他们听出是红小的声音时,只见红小和他的女人已经把他们割倒的庄稼往车里装,红小边装边向他们做手势,意思是,赶紧往车里装,雨要来了。

二狗很费力地把自己装进编织袋里的庄稼抱了起来,红小的女人已经小跑着来到他的跟前,从他手里一把把编织袋拽了过去,没想到用力过猛,二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忍着痛,咧着嘴说,力气真大。

红小看了,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自己的女人抱着编织袋走到车跟前,转了一下身体,编织袋就轻快地飞进车厢里。见红小看着自己,女人就对红小说,快装,不许偷懒。

毛毛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眼里已含了泪,她忙转过身子,用手背抹了起来。在她心里,这个秋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