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记忆
2021-03-18徐群
徐群
中秋过后,江南的新藕纷纷采挖上市。那日,我在菜市场,看到丰润玉白的鲜藕,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份曾经的美好。
过去,在我们湖田地区,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几口荷塘的。叫它荷塘可有点雅了,或是带点儿诗意了。直肚白肠的乡间农人,把这些出藕的荷塘,干脆都叫成了藕塘。
“一弯西子臂,七窍比干心。”这是南宋诗人卫泾的诗句。将洗净污泥的鲜藕,比作美女西施的玉臂,觉得没有比它更美的了。这地方的莲藕长得白皙,色泽光滑,形似少女的手臂,于是,莲藕在我们这里有了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叫作西施藕。
在我的记忆里,藕塘不仅有藕、有蓮还有鱼,也有暖得化不开的情结与快乐。盛夏,乡村田野的藕塘里,连片碧绿的荷叶好像撑开的一柄柄翠伞,万绿丛中或洁白或粉红的莲花点缀其间,姿态万千。幽幽的荷香随风送来,沁人心脾,暑气顿时消减大半。暑假里,几个玩伴常去藕塘钓鱼、摸螺。那时的藕塘最多的是一些小鱼小虾。记得那天几个人钓了一上午,连个鱼鳞也没有,大家正准备收竿回家时,小弟的浮标突然间下沉了,几个回合终于钓起了这条鱼,居然是一尾手掌般宽的大鲫鱼。犹如体彩中了个头奖,弟弟咧着嘴,拎着这条村里人叫作“老板鲫鱼”的大鲫鱼,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在村子里游走了一大圈,着实风光了好几天。
当莲花凋零,莲蓬长成一个个翠绿色的“小拳头”时,村里的女人们便划着菱桶或木脚盆,去藕塘深处拗折莲蓬。从海绵般的瓤中抠出青莲,剥去绿绿的外皮,里面一粒粒玉白色的嫩莲子,清甜爽口,是我们难得吃到的零食。
“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年边,生产队会安排一些有经验的壮劳力去“搅藕塘”,收获村民过年吃的“年藕”。“搅藕塘”这天,藕塘热闹起来,大人小孩团团围聚在塘边看挖藕。几部水车“吱呀吱呀”地抽水,塘水干了,开始抓鱼,接着挖藕。挖藕人不顾天寒地冻,也不惧刺骨北风,光着脚,下身只穿条短裤,深陷在泥塘里举步维艰地向前挪动。他们凭感觉用脚尖探出藕的走向经络,随即拿藕锹清除莲藕身上的层层淤泥,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支鲜藕轻轻拔起,捧出。出塘的藕节,尽管裹满污泥,但仍显露出一点淡褐肥美的身子,非常抢眼!那辰光,分鱼、分藕从来不过秤的,大小搭配堆一堆,编个号,然后大家抓阄。无论摸到哪一堆,一样欢欢喜喜拿回家过年。
莲藕作为一种水生食材,生食亦可,入馔更佳,还能做成点心。当时光渐远,我们慢慢地老去,最念念不忘的还是岁月沉淀的儿时味道。那时称为“油灯盏”的路边小吃,在街头巷尾的小摊上随处可见。舀一勺调制好的面粉糊,倒进一只铁皮平底模子里,铺上切得细细的藕丝,然后再浇一层面糊,入油锅炸,由白转黄。咬开油灯盏金黄松脆的表皮,一股淡淡的藕香从唇齿间四散开去。
糖醋藕是最常见的藕菜,几乎人人都会做。但好吃的糖醋藕,非下点功夫不可。父亲炒藕时,必须在热炒中一次次加水,然后一点点把水炒干,如此反复,直到滑稠的藕汁自然溢出,放入糖、醋等调料,继续炒到收汁,才算完成。从吃到父亲所做的糖醋藕那一刻起,我忽然觉得这世间美满的东西,总要靠时间慢慢熬出来的,比如爱情,也比如美食。
糯米灌藕,村里人叫“糯米凿藕”,现多作冷盘,在过去大多当点心来吃的。莲藕大量采挖的深秋初冬时节,母亲总要买几支圆润粗壮的鲜藕回家。晚饭后母亲便开始忙碌。糯米洗净浸涨,整藕切去一头,将糯米一点一点灌入藕眼,以筷子捅实,然后合上切去的那部分,以竹签固定,最后入锅去煮。次日,我们早早起床,围在香气诱人的灶边等待糯米藕出锅。闷了一整夜的糯米藕呈棕红色,以绵白糖蘸着吃,柔绵甘甜,带着丝丝缕缕的米香藕香。
湖田人家的年夜饭上,一道藕菜是必不可少的。因莲藕有很多孔眼,与荷与莲息息相通,虽在淤泥里也照样吐故纳新,所以乡人取其寓意,也不再称此藕为藕了,另有一个好听的叫法,叫它“路路通”。吃过“路路通”,来年的人生路通通畅畅、顺顺当当,心中好比盛开千朵万朵荷花似的,幸福也因“藕”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