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意境中的和谐审美意识
2021-03-17杨彦辉
杨彦辉
摘要:从中国古代人与自然之间就形成了休戚与共的和谐友好关系。这种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意境的基础,中国画“意境”以大自然的美为研究对象,饱含独特的审美意韵,提升了自然美的地位,唉醒了其对自然美的审美意识,实现了其审美价值。本文在生态美学的领域内,将中国画“意境”研究置于生态美学视阈下,挖掘其中蕴藏的生态美学思想和生态审美智慧,开拓中国画“意境”研究的新境界,赋予其新的当代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关健词:中国画意境审美意识生态美学和谐意识
自古以来人们对于意境的理解多是从文学和绘画中来,意境的研究有诸多因素,人与自然的关系则是深刻理解意境的内涵条件,其和谐友好的生存状态,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意韵,以和谐审美的角度谈中国画意境,是中国画意境的新的审美意韵。首先中国画“意境”是“自然生态的艺术”,“自然”是指中国画“意境”是以自然山水为审美对象,以“自然美”为研究对象的。通常人们将艺术纳入美学研究中,同时又忽略了“自然美”的研究,或者说轻视了自然美所具有的地位,但其实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研究才是最基本的哲学问题,人与自然之间的审美关系才是最本源的,这其中美学问题的重要性超越了艺术审美。“在美学思想中意境是心与物的关系,是心与物的合和,表现在中国画中是情景的交融,情在意境中成为画家内心精神的表達,景则是画家所创造出的艺术境界,而这种境界是有感于自然之景的再创造。特别是在当代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的情况下,人类对于徜徉在纯净的大自然母亲怀抱中的向往更成为一种审美的理想。
中国画“意境”以大自然之美为研究对象,饱含独特的审美韵味,提高了自然美的地位,人们对它的重视,也唤醒了对自然美的审美意识,实现了其审美价值。由此,在审美对象上突破了由人类中心主义所引起的艺术中心主义,而成为一种包含生态维度的美学形态,不仅囊括了自然审美而旦也包括了在生态维度之上的艺术与生活的审美。
在中国画“意境”中,人们投身大自然的怀抱,寄情山水、托物喻志,充分展示了人与自然和谐、友好的关系,这其实是中国古代人们以自然为友的良好传统。
清代四僧之一的石涛因长期生活在黄山,“以黄山为师”是著名的黄山画派代表人物,提出了“以黄山为友”、“得黄山之性”等思想。如图1石涛的《松风涧水图》,画面中写远山为云气所遮挡的黄山松云,近景高士抱琴沿曲折山路前去访友,山间松荫遮蔽,远处蜿蜒曲径直通中幽深之处,山间有一草房,有隐士高坐,听山水间的清音,仿佛是在等待友人的到访。在中国画“意境”中,人与自然是长期友好相处的,有着密切的关系,休戚与共、是可居可游的。南北朝时期的谢赫,在《古画品录》序中提出了绘画“六法”,成为后来中国画的绘画理论指导思想。“六法”为: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转移模写。“六法”中对“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的理解是师造化,要求画家以自然为师,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写生。但是又要求艺术家不能只停留在此,应当描绘出所画物象的内部生命,便是“气韵生动”的要求。其画气韵生动,它是绘画创作追求的最高目标,最高境界,也是绘画批评的主要标准。如图2是明代画家陈淳的《墨葡萄图》,其画笔意减淡,格调高雅,擅长用淡墨作画,虽用笔用墨较为简约,但气韵高古,不失神韵;他常与徐渭并称为“青藤白阳”是明代著名的写意花鸟画家。画论“六法”不仅是美学要求,更是对历代中国画实践理论概括和总结,同时生发出中国画“意境”的审美特点和审美标准。
中国画“意境”从模仿自然外在形态到把握自然内在神韵到表现自然精神气度,无不是基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友好关系基础之上。如图3是宋徽宗?的《瑞鹤图》据画中文字记载:在北宋政和二年上元除夕之日,都城汴京上空云气飘动,映于端门,群鹤飞鸣于宫殿之上,盘旋许久,不愿离去,并有两只仙鹤落在宫殿左右两侧高大的腊吻?之上。引得皇城宫人仰头惊诧,行路百姓驻足观看。而天空中仙禽好似理解人意,长鸣如诉,经时不散,后迤逦飞去西北方向。仙鹤自古在国人心中一直是祥瑞的代表,鹤为自然之灵物,宫殿则是皇家居住的楼宇,画面则突出了人与自然之灵和谐相处的画面。
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体现在中国画“意境”中,主要表现三个方面:一方面,人们借“意境”中的大自然对于生命、人性和历史进行深度体验;另一方面,在“意境”中,人们借大自然对于人生历程、宇宙历史产生深切的关注;第三,在中国画“意境”中,“天人合一”的境界得以充分展现,进一步又促进了人与自然的交流互动、共融共生,以及人们对自然山河的深切热爱。这就要求画家要把握自然的精神风貌,领悟宇宙万物的精神实质,同时在创造审美意象时达到忘我,将自己思绪投入到对象中,使对象和自己融为一体,从而展现出自然无穷的韵味。这是画家“游心之所在”,是画家独辟的灵境,画家以其心灵映射自然,写山川草木,由此形成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景象的交融,从而创造出生动活泼、或情趣盎然、或悠然静谧、或旷达寥廓的灵性世界,即构成了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这说明,在中国画“意境”中,没有把自然景观只是看作观赏的对象,更要走进自然,拉近人与自然的距离,使自然与人相融相通,将自然变成与人密切相关、可亲可近的生活世界。甚至有时还会把自然看作是自己的化身,画家有时还会借喻特定景物以象征其气节,这是通过敬畏自然来认识自己,大自然在此成为了画家人格的象征和隐喻,在有限的自然物质中注入内在的精神品性,自然与人相携相融共同升华到了无限永恒的精神境界和美的意境。如图4望游图画家描绘出清秋时节,高士在山溪之间驻足凭栏远眺的情景,表现了画家内心与大自然情怀的高度统一,也是画家的游心之所在。
中国画“意境”中“天人合一”境界的实现,是画家诗心的禀赋,天地诗心的映射,依靠画家精神涵养,审美的心灵和想象,妙悟自然浑然天成。在这种心境中创造的“意境”或空灵缥渺或幽深寂静,在此画家凭借自身的胸襟,从而发现天地间生命的活力、宇宙间神韵的奥秘。所以,“意境”的呈现绝不是对自然景物纯客观、机械地描摹,而须凭借画家内心的创造,才能把握全景,领悟自然的韵味。这不是单方面对自然的再现,而是人与自然立体的表现,是“意境”深层次的建构。从对自然景物的直观描绘到气韵生动的表现再到“天人合一”最高意境的营造,由丰富的色相到丰满的心相,探索生命本源,沟通人与自然,从而达到“天人合一”,形成人与自然的和谐友好关系。如图5八大山人③的《鱼鸟图》画面虽然只画三鸟两鱼,却不失生动空灵,画家将自己内心对宇宙天地气息的感悟灵活的生发于画面之上,画中鱼鸟各具精神,但此中所画之物都已不是单纯的自然界中的动物,而是画家内心的真实写照,孤寂、奋然、无奈与痛失家国的殇怀。
中国画“意境”是具有独特审美意识、审美价值和审美韵味的“自然生态艺术”。中国画“意境”研究从中国传统文化走向当代生态美学,从中国画“意境”研究中汲取中国古代生态美学的智慧,是在美学“后现代”的语境下所产生的新观念,也是人类文明过渡到生态文明的现实需要,更是寻求生存状态的审美。
中国画“意境”具有独特的中国情调、独特的审美意识、审美价值和审美韵味:中国画“意境”从线条中透露出形象姿态,从意境中折射出气韵生动,从笔力、笔法和风骨中感受到或意气骏爽或情真意切,以山水之势观三远、观丘壑、观景致。中国画“意境”以自然人生为审美对象,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反映;化实景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中国画“意境”的审美意识、审美价值和审美韵味皆来自于画家心境,画家以其心映射大自然,寄情于山水、抒发情怀,表现其主观的心情与客观自然景物,将其融合为有机一体,造就了丰富的有景有情的境界。宋张怀《山水纯全集·后序》中讲到:“人为万物最灵者也,故人之于画,造乎理者,能尽物之秒;昧乎理,则失物之真。”④如图6画家以淡墨写山中寒林秋暮时分的景色,画家寄情于自然山水中,画面以高远法构图近处一老者高士,策杖行于山涧溪水处,听取瀑布溪流的山水清音,凝望于山川之间,寄托了画家向望自然的,热爱美好山川的情怀。中国画“意境”是将主观情意与客观自然相融合,因人因时因地因情因景的不同,而表现出大自然种种不同的美。或气吞山河、或回绝尘世、或绚丽璀璨、或五光十色、或幽深禅境、或险峻奇绝,不同的审美形态带给欣赏者不同的审美感受。在此,自然山水成了画家抒写人生、寄托情思的媒介,山川河流成了画家之心,画家之心心思细腻,则万物活化;心灵活跃,则万物生灵;心灵高远,则万物超脱;自然之心与画家之心相融合,形成空灵而自然的中国画“意境”。由此,在中国画“意境”中达到了情景交融的至高境界,在此描绘出最真实的场景,表达出最真挚的情感,景中有情,情融入景,塑造出具有中国画特色的审美意识的“意境”。
大自然处于人类社会中,与人类的关系十分密切,在中国古代就与人类形成了和谐友好的关系,休戚与共,须臾不分。在中国画“意境”中,有的自然景物因其自身屬性与某一美好事物相似,因而成为一种文化象征;有的自然景观与某一美好的事物相关,从而成为某种文化隐喻;有的自然景致与某一人生哲理或美好的事物相生作用,因此成为审美意象。人们通过这几种审美途径在欣赏画作时,投身大自然的怀抱,抒怀人生、借物喻志,欣赏大自然的各种美。“意境”中的自然也是以其本身的物质属性为基础和前提的,不是以人的意志和主观情感为主宰的,必须是在人与自然和谐友好的氛围中才能产生,在物形与心意相似、在物性与人性相关、在物相与心相相通的基础上才能形成其形式美、人性化和象征性。如图7梁楷?的泼墨仙人图以大写意的笔墨写出仙人的生动有趣的形象,画面描绘了仙人酒憨后的醉酒状态,袒露肚皮,醉意连连、诙谐滑稽。是画家内心与自然偶得的巧妙结合,画虽用笔不多,没有工笔画的用线与着色,单纯以泼墨的形式进行表现,堪称当世之逸品。
另一方面,中国画“意境”中所追求的审美境界即一切皆为“自然”:中国画“意境”是以自然之笔墨描绘天地之自然,以山水自然抽象为艺术之自然—中国画“意境”所追求的“自然”的艺术原则,“自然”的审美境界,“自然”的审美形态,是凭借中国画的墨分五色,即:浓、淡、干、湿、枯,中国画的用笔、意象、气韵与形神等诸多要素交互统一而表现出的艺术张力。“蔼蔼停云,濛濛时雨;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春雨冬雪,辽阔平野,各种普通的、非常一般的景色在这里都充满了生命和情意,而表现得那么自然、质朴。”如图8是宋米芾?的《春山瑞松图》描绘了云烟涌动的山林景色,笔法清秀,墨色淡雅,开创了新一代文人画的新风。其画突破了传统的以线条表现峰峦、云水的方法,结合江南的自然景象,以横点表现烟云雨雾,独创米家山水在中国画“意境”中,山[川草木是有生命、有情感的,更是充满灵性与哲思、寄托心志和情意,赋有情趣和生机,生意盎然之物。
中国画“意境”不仅以情景交融为艺术原则,也以情景统一为审美旨趣,蕴含了独特的审美价值和审美韵味。“情”和“景”在审美意象中是两个不可分离的因素。“情”“景”互不分离。所谓“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虚景,景总含情”,才能构成审美意象。此处的“景”即指自然万物、天地山丨水等;“情”即指画家的各种情感、情思、心绪、志向等。因此,“情”“景”不可分离,画作描绘一处景,必然关联一种情。“情”与“景”的统一是内在的统一,而不是外在的拼合,不是机械的加工,即是说画家将自己的情感自然而然地融入于自然万物,天地之间,有机地形成情景交融的“意境”。在中国画“意境”中,“景中有情”“情中有景”。
在中国画“意境”中,自然景物与画家的情意思绪有机结合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在中国画“意境”中,审美意象主要是天地人、情与景的相容相契,可以把画家身心中独特的感受表达出来。在中国画“意境”中,自然万物与画家情感相融合而升华,构成审美意象。依靠审美的感兴使“情”“景”形成内在统一。审美感兴的特征主要包括:单纯、感观、创造、愉悦和升华。这也是在欣赏中国画“意境”时的各种心理过程和审美体验。审美感兴,审美的主客观、人与情景、与物的契合,都构成了审美的意象。它从审美感兴中产生,而审美感兴又造就了审美意象、审美意境。正是此种感兴审美造就了审美意象,达到“情景交融”“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同时也是审美境界,这也是最基本的性质中国画“意境”。中国画“意境”中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形成了这种独特的绘画审美意韵,唤醒人们对自然美的审美意识,并且开拓了中国画“意境”研究的新境界。
注释:
① 赵佶(1082年6月7日-1135年6月4日),号宣和主人,宋朝第八位皇帝(1100年2月23日-1126年1月18日在位),书画家。创立翰林书画院,并自创“痩金体”书法,他热爱画花鸟画自成“院体”。是古代少有的颇有成就的艺术型皇帝。
② 鸱吻是为鱗虫之长瑞兽龙之第九了,多见中国古代建筑屋脊正脊两端的饰物。又名螭吻、鸱尾。中国古代神诂传说中的神兽,又有第七了之说法。口阔噪粗,平生好吞,殿脊两端的卷尾龙头是其遗像。形状像四脚蛇剪去了尾巴,这位龙了好在险要处东张两望,也喜欢吞火。初作鸱尾之形,一说为蚩(一种海兽)尾之形,象征辟除火灾。后来式样改变,折而向h似张口呑脊,因名鸱吻,又称“龙吻”。在房脊h安两个相对的鸱吻,能避火灾。
③八大山人:朱耷(1626年一约1705年),字刃庵,号八大山人、雪个、个山、人屋、道朗等,出家时释名传綮,汉族,江两南昌人朱耷是明太祖朱元璋
第+七了朱权的九世孙,明亡后削发为僧,后改信道教,住南昌青云谱道院。明末清初画家,中国画一代宗师。擅书画,花鸟以水墨写意为主,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山水师法董其昌,笔致简洁,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
④ 取自宋,张怀《山水纯全集·后序》释义:人是天地万物间最具灵性的,画家理解了天地之理,遵循自然万物的规律,这样才能描绘的精妙,如果含糊不清,那么画出来的画也就失去其中真意。
⑤ 梁楷:生于1150年,父亲梁端,祖父梁扬祖,曾祖梁了美皆为宋朝大臣。东平须城(今山东东平)人,南宋画家。南渡后流寓钱塘(今浙江杭州)。他是名满中日的大书画家,曾于南宋宁宗担任画院待诏。他是一个行迳相当特异的画家,善画山水、佛道、鬼神,师法贾师古,而旦青出于蓝。他喜好饮洒,洒后的行为不拘礼法,人称是“梁风(疯)了”。传世的作品包含了《六祖伐竹图》、《李白行吟图》、《泼墨仙人图》、《八高僧故事图卷》等,但以《泼墨仙人图》最为有名。
⑥ 米芾:(1051年一1107年),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自署姓名米或为芊,湖北襄阳人,时人号海岳外史,又号鬻熊后人、火正后人。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曾任校书郎、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米芾书画自成一家,枯木竹石,山水画独具风格特点。在书法也颇有造诣,擅篆、隶、楷、行、草等书体,长于临摹古人书法,达到乱真程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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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系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项目名称:生态美学视阈下的中国画的“意境"研究,编号:TJZX19—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