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小镇做题家”流露低俗优越感
2021-03-16游永恒
游永恒
网络上有一些人把出身贫困家庭,通过努力学习摆脱家庭困境的成功者称为所谓“小镇做题家”,似乎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本事,只是适应了应试教育,相对于原来的处境而言取得了一点成功而已。反对这种观点的舆论认为,这些孩子没有别的资源,只能通过高考这种相对公平的选拔机制来改变命运,这是社会留给他们几乎唯一的成长路径。
事实上,舆论对“做题家”嘲讽的背后,也是对中国传统教育制度中的“题海战”及考试选拔机制的一种非理性“情绪性反思”。高考是整个社会公平体系中的一片净土,出于对这种选拔机制的尊重,舆论一直以来对于高考以及应试学习模式给予了基本肯定,至少觉得这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所做的一种无奈选择。在这种“正义情绪”的笼罩下,社会逐渐失去了对“做题家”背后教育以及人才评价与选拔等问题的反思,这也导致教育和人才选拔机制改革动力的缺失。
崇尚做题历来是中国教育的一大特色。我国高中学制三年,其实基本上是在两年之内匆忙完成教学任务,到第三年几乎就是反复做题辅之以教师指导以提高应试技能,有的高中一年之内学生做的各种试卷叠加起来有1米多高,把学生培养成考试“老手”以便获得更好的成绩成了教育最直接的追求。
通过“题海战”把学生培养成“做题家”几乎成了教育运行的内在机制。教师、学生和家长以分数为目标,政府围绕考试与升学考核学校,整个学校教育围着分数转。考试本来是一种教育评价机制和人才选拔的方式,却成了教育的终极目的,考试和升学绑架了教育。现代教育从来不反对考试,而是致力于考试制度的科学化从而有利于人才成长。那种过分强调现行考试制度的公平性和无可替代性,忽视其中存在的问题,用内涵的道德性来掩盖背后非理性的做法显然应该受到质疑。
“做题家”问题背后,也反映出学习机制的缺陷。我国基础教育长期以来摆脱不了重记忆轻理解、重认知轻实践、重继承轻创造的传统。在教学实践中,教师专业修养不足,课程资源匮乏,教学方法缺少启发性,轻视科学思维方法训练等问题一直存在,由此导致的“浅度教学”在农村和县一级学校成为普遍现象。面对这些问题,学校教育最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就是通过“题海战”弥补浅度教学的内在缺陷。“题海战”反映出很多地方的教育远没有达到现代教育的专业水准。重视知识记忆和复制,把标准答案看得至高无上,缺少对质疑、探究和创新的鼓励,学生的科学精神和理性思维没有得到足够训练,这是教育长期以来难以培养高水准人才的重要原因,也是导致公众创造力不足的根源,同我国通过创新推动产业升级对教育提出的要求是背道而驰的。学习和人才培养当然要“做题”,但是通过做题成为“做题家”,还是通过建构式的深度学习成为“做题家”,这才是思考问题的真实内涵所在。
需要指出的是,一些舆论轻视农村,把农村孩子称为所谓“做题家”,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优越感流露。其实,城市农村都有“做题家”,很多来自农村的孩子通过自己的勤奋展现出很强的学习能力和发展潜能,在工作中取得了出色
的成绩,早已摆脱心理上的悲情与压抑,超越了“做题家”,理当受到社会的尊重。一些学校教育目的偏离、人才观扭曲,把鼓励学生脱离农业、逃离农村、进入大城市看成是所谓阶层“上升”、改变“命运”的唯一路径,这种现象令人担忧。如果孩子通过接受教育,学会了轻视农业,贬低农村,那就是教育的悲哀与失败。一个国家的现代化必然伴随着农业的现代化,我国现在高度重视乡村振兴,中国的农业农村现代化需要大量专业人才,学生接受教育后回到农村,促进农业发展,这是中国农业现代化与整体现代化应有的逻辑,我们的教育为此准备好了吗?成为农业农村需要的人才是社会阶层“降低”吗?
通过做题和考试来达到人生发展的一个阶段性目标,有它的合理性和正当性,但年轻人的发展还应有“超越性”目标。人在发展过程中,每天都有新的“起跑线”。在大学里,一些学生达到应试目标以后,就不再努力,自认为进入了一个新“阶层”。其实好的学校只是增加一个人成才的“概率”而已,并不能最终决定人的所谓“阶层”。人的成长需要持久的努力,少谈一点阶层“固化”,也没有那么多“固化”。任何起点都不能决定一个人最后的人生归宿。应试是一种工具性的手段,公共伦理修养、身心健康品质、专业水准、创新能力等,才是构建成功人生的核心要素。当一个“做题专家”这样小的格局,无法担当起民族复兴的大任,这就是今天面对时代变革的大潮,我们对教育、对人才评价应有的“焦虑”。▲
(作者是四川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